几个月后,面对那艘游艇彻底消失在苍白的海岸线,工藤新一不禁想起那天下午的直播画面。
屏幕起初只是抖动了一下,紧接着,无数的传单覆盖了镜头,飞散、翻滚,占据了台阶,也占据了整个屏幕,密密麻麻的羽毛一样。镜头里的越来越混乱,而声音却突然中断。
然后,电视屏幕变成一片刺眼的黑色。
风拍打着玻璃,冷漠的光线折射成锋利的线条。几秒后,电视屏幕骤然一闪,跳转到主播的面容,那是一张被灯光拉到僵硬的脸。
“根据最新报道,东京国际论坛的竞选演讲现场发生了意外,本台将插播新闻——”
“怎么回事?”灰原哀倏地站起来。
工藤新一试图切换频道,可所有频道现在都停在同一画面。
“信号断了。”他低头抬腕,盯着手表。
手表上的秒针扫过一圈后,窗外再次传来喇叭声和急促的车鸣。电视与现实断开了关联,无人关心的广告,恒定的噪音。
“工藤,情况不对。”灰原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工藤新一当然知道情况不对。他抓起滑板,几步跑向门口,拉开门的一瞬间,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停住脚步,掏出手机,立即警惕地左右各看一眼,随即转身将门缓缓关上。
“赤井先生?”
“好久不联系了,小弟弟。”
熟悉的语调。工藤新一的手顿了一下,滑板垂在脚边。门半开着,冷风直灌而入。那天的事又回来了。敝旧的太阳在西边悬着,漫天的灰尘与呛人的灭火器气味混杂在一起,熏得人无法呼吸。他记得朱蒂探员坐在路边,脸埋在掌心里,哭到浑身哆嗦。还有赤井那辆被炸毁的车,隐隐冒着黑烟。那天,他的眼里揉进了灰,睁开后,看什么都昏昏的,就像现在一样。
“你们都还好吗?”工藤急忙询问:“上次的爆炸…”
那边轻叹一声。
“先不说这个了。”赤井说:“我打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工藤新一的目光掠过客厅中看向自己的二人。他不动声色地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卧室的窗户朝南。窗外的夜色渐现,呈现处类似污垢的茶色。玻璃窗上水蒸气大汗淋漓,远处的灯光稀疏闪烁。从这扇窗户向南八十公里外,人群的骚乱还未完全平息,耳边传来的指挥声与对讲机的急促讯号交织成一片。降谷零低下头,发现零星几张传单,正在风里紧趴在地,凶狠的一动不动。
“警视正,首相让您去一下会议厅。”耳机里传来下属焦急的声音。
“知道了。”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过了几秒,他缓缓地弯下腰,将那几张传单拾起,随手塞进身旁的垃圾桶。
后台通道两旁堆放着各种设备箱,黑色金属外壳上贴满了编号和标签。一些临时搭建的工作站挤满人,他们盯着屏幕,神情紧绷,偶尔压低声音快速交换几句,但声音迅速湮没在电线缠绕间的嗡嗡声里。旁边的墙壁上挂着紧急疏散图和标识,鲜红色的箭头格外显眼。
身旁几个助理模样的人匆匆跑过。一个年轻的记者站在墙边,手里握着相机,神情复杂地望着不远处出口的方向。他似乎在犹豫,手指几次摩挲着镜头盖,想要抓住刚刚被驱赶出去的新闻热点。
身旁穿制服的警员推了推耳机,压低声音对同事说:“他们说五分钟内必须把这些人赶干净,免得再生事端。”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四周,像是在确认是否还残留了什么未清理的麻烦人。
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门虚掩着。降谷零把眼睛正对在露出些许冷光的门缝上,听到屋内隐约传来的训斥声。
“今天这件事,媒体那边必须压下去,立刻启动紧急公关。”降谷正晃顿了一下,指向会议桌旁的新闻顾问:“具体怎么做,你来安排。”
降谷零垂下眼,抬手敲了两下门。
没有人应声。门内传来几声低低的附和。他等了一会,干脆推开门。门轴轻微地低哑磕碰,靠近大门那一排人却没有一个抬头看他。
新闻顾问站起身,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首相阁下,我立刻联络主要媒体集团,通过常规方式进行处理。”
“常规方式?”降谷正晃冷笑一声,缓缓走向窗边:“今天已经不是常规能解决的问题了。这些传单已经扩散到社交媒体,甚至国外新闻渠道都开始转发。仅靠一纸通知能压下去吗?”
顾问咽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的意思是?”
“联系几大主流媒体的负责人,告诉他们,这件事如果被继续发酵,不仅是我的问题,也是他们的末日。”降谷正晃语气冰冷,毫不掩饰威胁:“让他们立即撤下相关报道,任何传播这次事件的频道和平台,全部列入政府广告的黑名单。”
另一位幕僚试探性地开口:“首相阁下,社交媒体平台的扩散速度极快,这部分的舆论可能更加难以控制。”
“社交媒体。”降谷正晃冷笑了一声:“找几个关键的账号,比如推特上那些热门评论者,查清楚背后是谁。如果是普通民众,立刻发送法律警告,引用《网络诽谤法》直接让平台删帖。如果查实是有组织的行动,让公安去处理。”他顿了一下:“不惜一切代价。”
一位技术顾问急忙点头:“我们会立即联络情报部门,对关键平台的数据流进行分析。对于所有涉及传播传单内容的账号,将请求平台封禁。”
“动作要快。”降谷正晃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如果今天晚上还有相关消息出现在头条,你们所有人都可以准备辞职了。”
终于,首相挥了下手。最靠近门的几人见状急忙起身,会议室内的椅子被逐一推开,与地板刮擦。他们脚步急促,顺着泄掉的怒火便出门了。前排的低头整理文件,空气中回荡着微弱的手机震动,偶尔夹杂着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降谷正晃依旧站在窗边。降谷零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生出一种荒谬的联想——那些漂浮在日本四周无数岛屿中,一个疯癫,依靠雨水与腐食过活的岛。
会议室内的人渐渐散去,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寥寥几人,他们低着头,偶尔交换目光,却又迅速移开视线。怕引火上身,最后一人合上笔记本电脑,抱起文件夹。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了。
“降谷零。”窗边传来降谷正晃的声音。
降谷零没有回话,只是站得更直些。
“你是安保顾问,对吧?”降谷正晃转过身,慢慢踱步到会议桌旁。“我本以为你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降谷零抬起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降谷正晃感觉自己的怒火被这个眼神点燃得极其准确。他心中暗自满意。这样便可以毫无顾虑地发泄情绪,而免去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辞。
“从会场安保到传单扩散,这一切,你就没有一点预判?”降谷正晃冷冷地注视着他:“传单满天飞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他上前一步:“明天。明天开始,媒体一定抓着不放。你告诉我,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降谷零还是站在那里。在降谷正晃看来,现在他的沉默比争辩更让人恼火。不过,当他抓起一旁沉重的摆件时,降谷零还是把身体的重心稍稍后移了些。
就在下一秒,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降谷正晃皱起眉头,将摆件重重放回桌上,抓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色一变。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将所有怒火一并压下,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出去。”
降谷零没有迟疑,微微点头,转身关上门,将自己与屋内的人隔绝彻底。
空气中落下若隐若现的微尘,这些微小的生命附着在四壁,形成一口枯井。房间内的灯光暗了,百叶窗微微开合,窗格的影子静止在降谷正晃面前。某个刹那,一只鸟从窗外飞过,停滞的投影也顿时被它带动,猛地晃动。窗外的鸟鸣短促、嘶哑,那个影子也在墙面上扭曲,挣扎了一下,而后死在墙上的影子里。
突然,一抹冷蓝的光从屏幕中央亮起,一张脸慢慢浮现出来——宽下颌,鹰钩鼻,一边装了义眼,表面覆着薄霜般的白膜,裂缝的边缘有微小的纹路,每当他稍微移动头部时,那些纹路便在光影之间折射出一抹不自然的血色。那人身处在一间昏暗的地下室,摇曳的灯光失去重心,不安地投在四周的墙壁上。
降谷正晃抱起双臂。那人身体微微前倾,脸却越发模糊。屏幕的光线在他眼底涌动,毒蛇一般。
“合作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我身边的卧底原来是你的亲生儿子。”朗姆的声音阴冷,带着刻意放大的嘲讽:“不对,应该说,私生子?”
灯光从降谷正晃头顶劈下,将他的脸分成了两半,一半冷漠,一半威胁。他轻轻一挥手,示意身后的秘书退下。他将双手插进口袋,慢慢靠近屏幕。
“朗姆。”降谷正晃语气低缓:“最近,警察没有追得你太紧了?”
屏幕另一边的朗姆义眼微微一滚。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说说看。”降谷正晃冷笑道。
“你想跟我切断关系,不需要这么愚蠢的方式。你以为曝光波本就能洗白自己?告诉世人‘我祭献了自己的儿子来打击犯罪’,好让你的正义形象更丰满?”他的语气中透着讥笑:“别忘了,我手里还捏着你的秘密。”
降谷正晃缓缓直起身子,声音更低了:“秘密?有多少是秘密,你比我更清楚。”他微微一顿:“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粗暴的处事方式和接连的失败。朗姆,换个更聪明点的词语描述你的处境——”
朗姆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指尖敲击桌面的动作也突然停住:“你想利用波本,把他推到前面去转移注意力,好乘机退出舆论中心。”他说得急,连声音都发出嘶嘶哑声:“别告诉我你以为这种手段能让我失去耐心。”
降谷正晃冷笑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屏幕上的朗姆,语气轻描淡写:“当然不,你想多了。我对你们从来没抱太高期望。”他的声音骤然一冷:“但如果你的表现让我不满意,我也不介意让你们消失。”
“我们消失了,你就一切太平了吗?如果我们倒了,你的末日也到了。”
降谷正晃嘲弄地笑出声:“你倒是提醒了我,组织的存在确实变成我的一块绊脚石,尤其是在你们接连失败之后。”他顿了顿:“但我并没有完全打算切割,除非——你认为,是时候让你们那位不死的怪物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了。”
屏幕上的朗姆面色骤变。风在玻璃上划出细碎的刮擦声,有什么爪牙正试图撕裂这层屏障。他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吧?”降谷正晃从喉间挤出的嘲讽。
朗姆在屏幕里站起身:“你敢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建议。”降谷正晃轻轻后退一步,双手插进口袋:“接下来,你会按照我说的做,把那些人引到我们希望的方向。然后,处理得干干净净。”
“引导?你以为他们是你的狗,会乖乖跟着你的手势跑?”
降谷正晃没有立即回答。他冷笑一下,靠近屏幕:“他们不是狗,但他们的好奇心和正义感很有用。我们只需要布置一个合理的真相,他们自然会全力奔向那个陷阱。”
朗姆指尖划过粗糙的纹理,摩擦的声音被扩音器放大。
“你就这么有把握?”他问道。
“看来这么多年,你还是对这几个人不够了解。”降谷正晃抬起一只手,慢慢地理了理袖口:“放心,别的不说,我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
空气里短暂的静默仿佛将两人隔成不同的维度。他们还在说着,可从门外听去,那个声音变成隔音板上模糊的震动。
一滴水挂在窗框边缘,摇摇欲坠,犹豫着要不要滑下去。它经过了一块灰白的指印,轻轻绕开,最后扑向窗户的底端,消失在视线之外。等到降谷正晃从会议室走出,那片玻璃上已然空白。
然而,那滴水并没有完全消失。它顺着窗台下的边缘汇入雨水,随着城市蜿蜒,流经几条安静的小巷的屋顶。它停在微微拱起的深灰色的,檐下是一串手工风铃。
然后,从瓦片的尖端坠落。
赤井秀一站在屋檐下,他的身后是一堵斑驳的墙,墙上躺着提前冬眠的藤蔓。那滴水渗进衣服里,他低头看了一眼肩上的湿痕,最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拨通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另一端传来羽田秀吉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啊,是哥哥!你现在在哪?我们都快急死了,真纯那天都哭了!”
赤井的嘴角因此牵动一下:“我还好,我都好。抱歉,那天没有跟你们说一声就走了。”
“真是吓死了!”羽田秀吉在电话那头提高了声音,或许还跺了脚:“你到底在哪啊?安不安全?”
赤井秀一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转过身去,背靠在墙上,抬头看着头顶枯黄的藤蔓。“我很安全,别担心。”他轻声说道:“你呢?你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棋社这边挺忙的,我在筹备下一次比赛。”
“比赛啊…”赤井低声重复了一遍:“什么时候?”
“三个月以后吧。你愿意来看吗?”
赤井秀一稍稍停顿了一下,视线再次落在脚边的一小片水渍上。他用鞋底轻轻碾了碾那片水渍,手指捏住了口袋里的烟。
“我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有空。”
“哦。真可惜。你们都来不了。我本来还想请妈妈来看的。”
“嗯?她也有事吗?”
“不是,我前两天和妈妈吵了一架。”
秀吉大概想聊这个话题很久了。赤井的手握着烟,微微转了一下,又停下。他将烟缓缓举到唇边,却没有点燃。他在等着秀吉继续说下去。然而电话那头却安静了片刻,秀吉也在等他开口。
“为什么吵架?”他问道。
“因为我想让她见见由美糖。”羽田秀吉的语气转为抱怨:“你知道,她都拖了很久了。”
他接着说道:“之前她明明都答应了,可自从上次你的事后,她又突然说,最近让我乖乖待在家里,尤其不要把女朋友牵扯进来,让我等一切结束再说。”秀吉声音低了下去:“结果我就忍不住了,问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才能见由美糖。然后她就生气了,问我是不是忘了爸爸的嘱咐,忘了爸爸是怎么死的了。”
赤井的呼吸轻轻一滞。他把另一只手从口袋中抽出,握成拳头靠在墙上,周围的空气也像被抽干了一样安静下来。
“然后呢?”他轻声问。
秀吉叹了一口气。
“我那天绝对是疯了。”他说:“我告诉她我听够了。”
秀吉的声音低了下去。
“妈妈问我听够什么了,我没敢直接回答她。”秀吉继续说道:“她就更生气了,说现在不能犯错。如果她没失误,之前身体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爸爸没失误,他就不会再也没有回来。如果你没失误,那辆车就不会爆炸…”
电话那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墙边的风铃灌满雨水,猛地倾倒。水砸在水泥地上,像是抽打皮肉的那种钝重而庄严的声音。
“哥哥?”秀吉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在听吗?”
“嗯,我在听。”赤井回答道。
电话那头,羽田秀吉的声音里多了一分愧疚:“我这两天一直在后悔。妈妈肯定很生气。”
赤井垂下眼睫,语气平静:“她只是不想让你涉险。”
“嗯,我知道。”秀吉轻声回应,随后顿了顿,补充道,“那天真纯来找我,哭着说你吼了她一顿。我也是这么告诉她的。我说你不想让她有危险——”
“抱歉,秀吉。我只是…”
“我知道啦。”秀吉截住他的话:“我就想抱怨两句。”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雨刚停,赤井抬起头,看见眼前一块块四方形的瓦片,把滞重的雨水往四周推去。滴答声很清晰,偶有微风牵起尚未干透的风铃,它们只发出极轻的金属摩擦声,试探这片沉默的深度。
那是从孤立的屋顶上切割下来的,手掌般大小的沉默。一只麻雀抖了抖羽毛,灰扑扑地从瓦缝中跃出,发出细弱的啁啾声。风翻动了檐下晾晒的布帘,现在湿透了。
“哥哥,”秀吉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有些低哑,“你是不是…又在想那些事了?”
赤井微微侧头。“没有。”他的回答依旧平静:“有什么好想的。”
“你不用瞒我。”秀吉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透着某种安抚的温柔,“其实那天和妈妈吵架后,我自己也想了很多…你们压力一定很大,我不该总因为由美糖的事来烦你们。”
赤井垂着眼,沉声道:“别这么说。”
“由美糖还问起爸爸的事。”秀吉稍稍停顿了一下,像是在选择措辞:“哥哥,你说,如果爸爸还在,他会怎么做?”
“他一定会答应见面的。”赤井笑笑。
“对啊,哪怕瞒着妈妈。”秀吉的声音轻快了一些:“你还记得你烧坏房子的那次吗?他居然真的什么都没告诉妈妈。”
“记得。”赤井点了点头:“不过如果最后瞒不住——”
“啊,对!”秀吉大笑着打断:“他打碎妈妈的花瓶,跑到我们屋子里,问我们两个谁想挣五十块钱。”
“嗯,然后我拿了钱,告诉妈妈是我打碎的,被妈妈打了。”
“你都没有把那五十块分给我一点。”
“当然,你又没挨打。”
巷子里第一次响起笑声。等到笑声完全消失,电话那头,秀吉的声音才再次传来。他叹息道。
“上次爆炸的事,真纯哭了很久,她后来问我,如果爸爸在,他会怎么做。我想了想,告诉她,爸爸会让她自己决定的。”
赤井从口袋里掏出火柴盒,倒着捏在手中,在盒侧一划,火苗跳跃而起。他低头点燃烟,火光在他眼中一闪即逝,他终于从停滞的时间里抽身出来。
“秀吉,”赤井的声音冷静清晰:“这不是一盘棋。选错了,是不能悔棋的。”
“我知道。”秀吉的声音温和。
“我不想让你们卷进来。如果你们的生活彻底因此改变…”
“我知道,我只是想说,爸爸会这么做的。”秀吉回答道。
赤井低下头。他开始静静看着自己的手,五指之间,墙角缓缓渗出的湿迹,无法察觉地蔓延,却已经淹没了脚下。这个瞬间的犹豫就像一张白纸锐利的折痕,犹豫着将人永远包裹起来,使原来的白纸的正面变成背面,再也无法返回正面。爸爸是这样的。他突然附和道:“是啊,爸爸一直是这样的。”
“是啊。”秀吉说:“可惜,我只会下棋,总是帮不上你们什么。”
“你怎么知道帮不上?”
棋局里的一次长考,顺着话筒的电流声,不疾不徐地浮上来。赤井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
秀吉愣了一下,问道:“我能帮什么忙?”
赤井没有急于回答。
“你听我说。这件事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你选了走这一步,你跟羽田家可能会卷入事件中。如果你听完了决定不选择,就忘了我今天说过这些事,离它越远越好。这两个选择,都是不可以反悔的。”
等赤井挂断电话,雨终于滴尽了。
大楼外的路灯早已全部点亮。空气中弥漫着湿意,浓雾从钢筋中溢出。
几百米外,降谷零从出口走出来,目光在黑暗中扫了一圈。
他的视线很快锁定在远处停着的、自己的车。那车并不显眼,半隐在树影下。
他走了过去。车窗缓缓摇下,昏黄的路灯下,赤井伸出手,金色的光芒伏在他的手背上。
“都结束了?”赤井低声问道。
降谷零轻轻摇了摇头:“你呢?决定了吗?”
赤井没有立刻回答。夜晚被水洼盛着,湿漉漉的,上面有一双软皮鞋。他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窗户又降了一些,万盏灯的夜晚,一滴挂不住的雨落在赤井的眉毛上。它有自己微微跳动的心脏,尖的喙,啄着他的手,硬的,软的,是降谷零的手心。赤井抬起头,伸手拉过他。
“别看我了。”降谷零低声道。
“那看什么?”赤井反问。
玻璃上一片光。降谷零突然觉得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太多,于是闭上眼睛。暖气溢满车内,将风压低在他唇边,可那不是风,是赤井的吻。
他将脸偏了一偏。赤井的手指在他发间发狠,压得他呼吸也动弹不得。尽头的尽头,降谷零从唇舌里挣脱出来,推开赤井。
“快回去吧。”他低着头:“你这样被人看见了又是麻烦。”
赤井笑笑,拉开了车门。暖气涌起时,玻璃又蒙上一层雾。
**
第二天。卧室里没有窗外那么爽朗的清晨,那里还是昨晚的空气,交缠过,甜腻的,吐着气的熏香。降谷零喜欢什么都不穿,他翻过身,赤井还闭着眼,手搭在他的腰上。
两人下楼时并没有花很久。赤井从厨房带着三明治走向驾驶座时,降谷零忽然从身后赶上来,一把将他推开。
二十分钟后,这辆车出现在羽田宅门口。
宅子坐落在地势较高的地方。楼阁毗连,梁栋生辉。正房是日本式建筑,庭院里建有一栋英国人设计的富丽堂皇的洋房。大门的两侧是用沉稳深灰岩石砌成的围墙,墙头簇拥着修剪整齐的槭树,枝叶间隐约可见几缕摇曳的灯笼光。
浅香,工藤新一早已等在了那里。经人引领,他们步入正房的大厅。纸质木框的推拉门轻轻滑开,伴着几不可闻的咯吱声。正中坐着一位带着呼吸机的老人。而羽田秀吉,静静地陪侍一旁。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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