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佐藤幸之助有一份便利店夜班的兼职，用以维系生活。
作为大学生的他，原本并不需要如此劳累，每天好几份工作，让他本就不怎么健壮的身体看上去更脆弱衰败，仿佛被妖鬼掠夺了生命力一般。
如果说从前的佐藤姑且可以算得上清爽的盐系男子，那么此时匆忙赶赴兼职地的他只能说是五官俱全了。
在三个月前，他还是这座城市里最为常见的那种大学生，无忧无虑，眼睛里流淌着清澈的愚蠢，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命运或许会对他宽仁，或许不会，但这又如何呢？那时他只用为学业忧虑，偶尔陷入恋爱的烦恼。佐藤家只有他一个孩子，企业家父亲给予了他经济上的支撑，母亲是贤惠温良的大和抚子，这足以让他天真快乐地享受生活。
一道惊雷击碎了佐藤甘美的人生，以一种堪称惨烈的方式叫他迅速独立起来，努力养活自己。
经过一番调查，警方将那起致使父母双亡的车祸定性为意外事故。
双亲逝世后，父亲的企业也遭遇了灭顶之灾。佐藤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一无所有了，甚至莫名其妙地背上了债务。
他没有伸出援手的长辈，同龄的友人事实上也只能算是泛泛之交。佐藤唯有依靠自己。
他将未来寄托在学业上，也许等他毕业后一切就能好起来。黎明总会到来的，他想。
来到便利店里，佐藤和打着哈欠等待下班的前辈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往员工更衣室走去。这场景几乎和前一天没有两样，他的每日生活越来越趋向于前一天的复刻。
佐藤换好了工作装，站到收银台后，前辈才离开。店里还有一名负责整理货架和仓库的员工，他们不相熟，只停留在知晓彼此姓名的程度。
这工作很乏味。在没有客人光临的时间里，佐藤见缝插针地弥补学业上的缺陷，他知道自己不具备过人的天赋，从前有家庭作为退路，就算学得不好，也能被养活，如今只能不断努力补足自己的短板，好让自己在往后步入职场时不至于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佐藤埋头看书，竭力吮吸着知识，直到面前响起“咔嗒”一声，他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含混不清地说了声“欢迎光临”。
他先看向收银台，台面上凌乱地堆砌着几只蟹肉罐头，佐藤又无意识地抬眼看向顾客，才发现这个走起路来悄无声息的客人竟然是一个国中生样貌的少年。
说是“国中生”，完全是根据身高推断的。这名少年披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浑身湿漉漉的，像是某种志怪小说里的水鬼。他面容苍白，半张脸被湿润的绷带包裹住，剩下半边脸上黏着海藻般的头发。
他就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不声不响，却给佐藤带来了一种极为强烈的压迫感。佐藤是笃信唯物论的那一类人，可面对这个少年，他也说不清那些传奇中的妖怪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大概是怔愣住的时间太长，又或者说佐藤已然变成被猛兽震慑得僵直的草食动物，客人歪了歪头：“店员先生还要发愣到什么时候呢？”
佐藤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扫描起几罐速食蟹肉。
少年垂眼看着他，听完佐藤报出的价格后，从一个衣兜里摸出几张钞票，又从另一个衣兜里找出几枚硬币，他把钱随意地丢在台面上，抱起那几只罐头，就这样离开了。
佐藤仔细检查了一番少年留下的湿乎乎的纸钞和硬币，颇有幽默感地想到：还好不是树叶。
地板上残留的水渍和一点脚印证明了这不是佐藤幻想中的现代都市精怪物语。
此时还有心思在心里讲笑话的佐藤君还不知道，不久后的将来，他还会再见到那名少年，命运女神也只会对少数人微笑。
2
在便利店见到“鹤见川的水鬼少年”后，佐藤的运气变得越来越差了，或许是沾上了晦气。
短短一天之内，佐藤便经历了几起意外事件。
佐藤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些倒霉的事情是否隐藏着人为因素，可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像他这样的人，如今一无所有的人，还能有什么值得他人谋求呢？总不能让自己罹患被害妄想症，这样对自己、对旁人都不好，很影响正常的生活。
又过了一天，佐藤卷入了一场谋杀案里。
他很希望这一次也是不幸的意外事件，可比先前的不幸更为不幸的是，他似乎被犯罪者有意污蔑了，因为连他自己看了现场遗留下的证据，都快要疑心是自己做的了——倘若他确信自己毫无动机，也绝对没有谋害他人的意图的话。
死者是这家便利店的老板，躺在仓库里，是被人用绳索缢死的。警方对遗体初步检查后，确认将店老板勒死的工具是一根鞋带，很不巧的是，那根鞋带来源于佐藤放在员工间储物柜的一双运动鞋。
佐藤的动机似乎也十分明显，他缺钱的事情店里员工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而老板不久以前刚巧以荒唐的理由扣了他一笔钱。
老板死亡的时间正在佐藤的兼职时间里，另一名员工请假没有来，又拿着在诊所看病的不在场证明。
这下实在是真是百口难辩了。
警方坚信佐藤是凶嫌，就像是当初认定了他的父母死于意外一样。
的确是这样。当一个东西看起来像苹果，吃起来像苹果，别人都说那是苹果，那它当然就是苹果。世间的道理总是这么简单。
小小的便利店里挤着许多人，警察、店员、现场还有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侦探。侦探侃侃而谈，不断为警方提供佐藤是凶手的证据。
在这座侦探文化兴盛的城市，佐藤对推理悬疑之类的元素一向不感兴趣，他不知道这个侦探是才疏学浅还是刻意栽赃，他只感觉自己倒霉。
佐藤想，如果自己不那么无用就好了，如果自己更聪明一些，机敏一些，口齿伶俐一些，就能化解这场危机吧。
可惜他只是一个平庸的人。
不过，如果能有人帮帮他，让他不至于陷入完全的绝望，那么无论是做什么，他都愿意的。
佐藤很沉默，在无知的人眼里，这无疑是他对犯下血案的事实哑口无言的证据。其实他只是太累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身体很疲惫，心也疲惫。
有人说：“真是愚蠢啊，你们。”
连脚步声都没有响起，少年清亮的嗓音突兀地打破了局面。
一个瘦小的，黑色的影子飘进来。
佐藤看了看他，发现正是先前见过的“水鬼少年”，不过这一回他身上倒是非常干燥，只不过仍穿着黑漆漆的衣服，四肢和面部都缠着绷带，整个人只由黑白两色勾勒描摹而成，像是从漫画书里跳出来的人物。
不等警方和侦探对他大加指责，少年便以平静的、无波澜的语调，将不合理之处一一点明，指出真凶并非佐藤，而是看似拥有不在场证明的另一个员工。
佐藤听了开头的一部分就再也听不懂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盯着少年毛茸茸的后脑勺，只能确定自己的冤屈被这个奇异的少年洗清。
啊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妖鬼的报恩”吗？可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呢！连那几只蟹肉罐头，都是少年付了钞票的。
当佐藤坐在警车里，准备去做笔录时，他已经不再胡思乱想少年是什么妖怪，不过只是一个孤僻的、聪明的小孩子罢了。
佐藤看着那个对警察自称名叫“小菅银吉”的少年，他依然只能看见小菅少年的后脑勺。
小菅静静凝望着车窗外的景象，很是孤独的模样，像是随时都要消失一般，只是暂时被囚在世间，所以才没有飞走。
3
“啊，真是让人感到灼痛的视线呢。”少年心想，“莫非异世界的国民看似内敛克制却拥有火热的内心吗？不过也没什么区别，津轻的人是是这样，横滨的人是这样，这里的东都人也这样，无论哪个时空的人类都是这么让人感到厌烦。好恶心，明明之前一副把我当成恶鬼妖怪似的表情，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呐喊‘你不要过来啊’。只是随手替他解围，根本不是什么发自本心的道德行为，他就立刻转变了态度，像大型犬一样不识趣地死死盯着我看，难道是期望我扔给他一根肉骨头吗？我可不是会希望别人报答的那类伪善者，也不是什么无瑕疵的好人。真是的，后脑勺都要被他盯出一个大洞了，美人也就算了，死于丑男的注视可不是我期待的方式啊……”
正是如此，佐藤自以为的默默观察，在少年那里却是极大的骚扰。即使佐藤已经对少年的聪慧有所了解，却也没想到以上喋喋不休的内心独白在少年头脑里闪过也只花费了不足0.1秒的现实时间。
又过了两三秒，少年终于在心中发泄完对佐藤的怨恨，转过身来，看向佐藤，用他一贯的那种一条直线般平淡的语调说：“店员先生，请问可以不要再盯着我了好吗？目光太狂热了，完全是遭受了侵害的感觉呢。”
“侵……侵害？”
这样的指控太惊人，车里的警员也忍不住看向二人，其中一名警官甚至摆出了警惕的表情，恐怕是展开了不正确的联想吧。
“不过这都是他们自己胡思乱想产生的误解哦，和我可没有关系。”少年一边想，一边自然地低下头，将面部笼罩在阴影里，掩饰住一点微不可查的恶作剧成功的笑意，“连那个叫佐藤的天真傻瓜都开始可怜我了呢，自顾自地幻想出了许多我因为遭遇不幸而离家出走四处流浪的故事吧，连我对他的污蔑都没顾得上澄清。”
“啊啊——万分抱歉！小菅君，我……我只是……”好奇您究竟是什么人而已，不是有意要让您不适。
佐藤太慌乱了，又或许是少年带给他的压迫感很强，让他联想起他的导师和职场上级，不自觉地就对这名稚气十足的少年用上了超高规格的敬语。
没错，在少年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佐藤忽然发现少年露出的半边面庞还残留着婴儿肥，加上眼睛圆圆的大大的，更显幼态。
这么看来，这孩子该不会才刚刚念完国小吧！
“佐藤先生！”少年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如同掌握了读心术一样，流畅地对佐藤心里正在转动的念头做出了回应，声音软绵绵的，却无端令人感到信服：“我不在乎佐藤先生您在好奇什么，只是请不要再像那样看着我了。温馨提醒，作为初入职场的新手，如果总是用这种眼神看同事乃至领导的话会很失礼哦。说不定哪天就会因为这种目光被奇怪的人记恨，然后荒唐地沦为死者或者被诬陷。”
他灵巧地把话题又引向先前在便利店里发生的案件上。做这样的事对他而言就如同呼吸般简单，车内几人果然将注意力转移了。
一名警员说：“说起来是这样呢，小菅君推理完以后，我站在犯人旁边，隐隐约约听到他说佐藤先生有时会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他还以为是被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后半句他并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没想到佐藤那家伙只是个喜欢发呆时东张西望的傻子，早知道就不该在这时候杀人。”
这样的话语对佐藤太不友好，无疑也是对警方的一种挑衅。
谁知佐藤自己却在思考了一会儿，迟疑地说：“那个……我有刻意去看过他吗？”
少年“噗嗤”一声笑了。
他笑得很有孩子气，脑子里却飞速地算计起来：
“天真、愚蠢，还钝感力十足啊。这种人也是可以被利用的，风险还要比那些灰色乃至黑色地带的人小很多，作为一个毫无自知的中间人而言应该还不错。今晚就暂时赖在他的公寓里好了，先前落脚的地方已经被别人盯上，再去就不合适了。”
“嗯嗯，让我想想接下来该如何让善良的佐藤君主动要求把我捡回家呢？”
“啊，我知道了。”
四处探索的小咪，还没有和中也汇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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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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