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傻子最登对,一人恶来一人亏。晚秋不见春日草,春日不见丝寻归。”有些孩子开始编排丝寻和晚秋,丝寻很不喜欢“小鬼”“傻子”两个称呼,每次听了都瞪他们,但迫于自己一人,终究做不了什么。
“欸!”一日放学时,祝泰喊住了丝寻,原本在收课本的晚秋也停下来看着丝寻。
“你不是被鬼童附过身吗?应该不怕鬼吧?”
“鬼是什么样子?”丝寻问。
“人死后不就变成鬼了嘛,应该跟人蛮像的吧。听说它的舌头吐老长了,红红的和血一样,指甲也特别长,可以把我们的心挖出来,大概有这么长吧,”一人一边说一边瞎比划着,“长得特别白,眼睛和嘴巴还会流血,会张血盆大口吃人呢。”
丝寻歪头想了想:“听着是挺奇怪的,但我没见过,也不知道它们会吃人。”
“你婆婆不就是见鬼的吗?你没听她说过呀。”
“胡说!我婆婆才不会见鬼呢。”丝寻背着书袋子转身就要离开,却被祝泰一把拉住。
“明天不上学,我们要去三尖山里挖宝,听说藏在山上一间破庙里,要不要一起去?如果你去的话,以后就能跟我们一起玩。”祝泰睥睨着眼瞧丝寻。丝寻听说他们可以接受自己,有些心动,便扭头去看晚秋。
“那晚秋呢?她总不好和我一起去吧。”
“怎么不行?要和我们一起玩,就得一起去庙里,否则我们以后也不带她。”祝泰对着其他孩子挤眉弄眼,又补充道。
晚秋听了这话就伸手去扯丝寻的袖子,丝寻看着她心里无比纠结。谁都知道她有些傻,万一走丢了怎么办?她还比自己大两岁呢,自己未必能照看好她。
“好了好了,明日辰时中,在龟荡子见,就等你们俩了。”祝泰说完就转身离开,其他孩子也往回村的方向走。
因为何盼玉和另外两个刘家村孩子的父母交代过,他们便让两人带着丝寻一起上下学,不过两人一直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更不同她讲话。这晚两个孩子倒没有如往常一般排斥丝寻,丝寻以为他们肯接纳自己了,心里一高兴,脸上都笑起来,两人见了默默移开眼,什么都没有说。
次日天白鸡鸣,众孩子都到了龟荡子,晚秋也在,丝寻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家里人的。她想,按她傻傻的性子,或许家里人还以为今天要上学呢,也就没管她。晚秋一见到丝寻就挪到她身边,牵着她的袖子,丝寻一瞥眼就牵住她的手。
起初的上山路并没有什么不对,众孩子也不害怕,嘻嘻闹闹地就上山了,丝寻和晚秋一边走路一边观察周围的景色,便走在了最后面。山里树木都很高大,杂草丛生,周遭很安静,只有鸟和不知名虫子的叫声,他们走着走着就感觉头顶的天逐渐黑沉下来,像是暴雨欲来一般。
有人兴奋地喊了一声,连忙被另一人喝止住。那人极为小声地告诉大家,山上有山神,不能随意喊叫,否则山神会生气,然后惩罚他们。
“山神长什么样子?”丝寻也小声问。
“不知道呢,没见过,反正不是人的模样就对了。”
丝寻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背着大山的人形黑影,但下一瞬又觉得不对,神应该是很好看的人才对。听婆婆说神在人还没诞生之时就出现了,又仿造自己的模样造出了人,所以人应该是最像神的,要不故事中的那些精怪怎么都要幻化为人形呢?不过她这点想法随着景色的再次变换就消散了。
他们走了接近两个时辰才看到破庙,庙已经十分破旧了,屋顶坍塌了半边,墙皮大多脱落露出了里面的石砖,这座庙竟然是用石头垒成的!大家见多了土夯和木质的房子,很少见到这样的青砖。不过大家只是顺着庙转了一圈,确定庙不会塌后鱼贯进了庙里。
庙里的空间不大,最内是一张石砌的供桌,上面摆了一大四小神像,最大的一尊安放在最中间,都因为年久失修失了颜色,只有一片灰色。东侧两尊神像已经被掉下来的屋顶砸烂,中间的神像也被削了一些脸皮、半截胳膊和半截腿。
丝寻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这尊神像上,它的外表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模样,头发高束,穿着一身交领长袍,跪坐在地,双手呈抱拳姿势,双眼微闭,形态栩栩如生。
她忽然感觉袖子被扯了一下,扭头看去,只见晚秋已经跪在灰扑扑的地上,双手抱合立于胸前,一副祈祷的样子。丝寻好奇地蹲下身子:“晚秋,你这是在做什么?”
晚秋对她笑着:“阿寻,我在拜山神呀,你也来拜拜吧。”
丝寻觉得晚秋这副样子怪怪的,她平时安静地只知道练字,如今怎么想着拜神去了,还说这样的话。
“阿寻,快来呀,和我一起拜吧。”晚秋又催促了丝寻几声,丝寻摇摇头,还想去拉她。但晚秋却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怎么都拽不起来。
“晚秋,地上很脏的,你的衣服弄脏了,回去怎么办?”丝寻拉不动,索性蹲在地上苦口婆心劝她起来。
晚秋的脸色忽然变得扭曲起来,看起来又痛苦又有几分愉悦,本来就凄凉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更为怪异:“阿寻,山神说我不是傻子,它喜欢我,让我留下来陪它。”
丝寻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只知道这什么山神要把晚秋留下,这是万万不能的。
“晚秋,你不傻,你会变好的,但你不能留在这里。”丝寻被晚秋拉扯着,不得不也跪在地上拥着晚秋。
“不,我不要离开这里,我不是傻子,我不要当傻子!”一句话才说完,晚秋就晕了过去。
“不是吧,傻子会说这么多话,她还说自己不是傻子!”
“她们怎么这么奇怪?我不是在做梦吧。”其他人此时正躲在庙外透过石砖的缝隙看着庙中举止怪异的两人,忽然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我早就说过她不吉利,叫你们别惹她,她可是被鬼童上过身的人。”刘小林一脸紧张兮兮。
其他人听了都不安起来,本来这次的进山探庙是为了整蛊丝寻,顺便带上晚秋而已。他们打听过山庙的情况,知道庙里破损不堪,便计划着先把丝寻骗进庙里,吓她一顿后再偷偷下山,丝寻被吓后肯定不会再来学堂。但如今见了如此怪异的景象,受吓的反而变成了他们。
有人便想着要下山去,这时一个叫徐应的孩子喊住众人:“我们就这样下山去了,丝寻一个人怎么办,此刻已是日中了,我们要不喊她一起下山吧。”
祝泰回头瞪她一眼:“你要喊她自己喊去。”说完就领着其他孩子下了山,徐应几番犹豫,还是朝庙里喊了一声丝寻的名字,随即匆匆跟上前面的孩子。
丝寻听到有人叫她,忙跑出庙去,可庙外早已是空无一人。她摸不准那些人是下山去了还是进林子去了,现今晚秋这个样子,她也只能待在庙里照看她,希望他们能尽快回来吧。
“晚秋,醒醒!”丝寻使劲地推攘着晚秋,可晚秋依旧是闭着眼一动不动,伸手探去,幸好呼吸还平稳。她不明白,翁翁是因为人活七十古来稀,可晚秋才八岁,她为什么也会这样一睡不起呢?
庙外又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林子里的声音,丝寻站在庙门口朝外望去,以为是同伴归来,可她等了半晌,林子里只是微微闪烁着黑影,却不见一人走出。
她听着林中的声音,心头实在疑惑,听说有的山上有野兽,但这里不在山林腹部,何况一路走来,莫说虎啸,就是连豺狼鬣狗都没见到过。思虑再三,她将晚秋拖到庙西侧,又翻出灰扑扑的布盖在她身上,再关好庙门,独自一人就进了林子。她想,如果山神真的对晚秋说了那番话,肯定不会让她出事的。
林中无路,周遭却是忽明忽暗,常常有黑影摇曳相随,或是寻常人或许会心生胆寒,但丝寻从小就是在林子里长大的,爬树摘果、夜宿枕石都是家常便饭,所以她毫无畏惧。
不知道走至何处,她忽然脑中一阵清明,抬头望去,只见两个白发白须老者坐在林中对弈,黑白两棋缓缓落下,发出敲击石头的声响。
一老头瞧见丝寻,忽的大笑,同对面人说道:“上次遇一樵夫看你我对弈而入神,恍惚不知世上已过百年。这次不在洞中,却又遇见一小童,实在是机缘。”
“是,但这机缘也有前因,若非她走过前头屏障,如何能进的林来?”
丝寻见他们似乎在讨论自己,但衣着姿态不似凡人,倒像婆婆口中的仙人,于是小步迈近,向两人作揖:“两位是仙人吗?”
那老头又笑:“小友如何认为我二人是仙?”
“听婆婆讲过神仙容貌,故猜之。况且农家翁翁多在田间劳作,一日不缺,即使是不事劳作的夫子也要教导学生,从不像两位一般。”丝寻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
老头点点头又问她为何在此,丝寻便将上山的经过讲给二人听了。
“我二人路经此山,忽闻山神哭诉说无人祭拜,又孤苦太久。这本是常情,但将人拘在此与其做伴实在是过。这事我会同它讲明,让它放了那姑娘。”
丝寻没想到还有这番前因,忙同二人道谢,复又作揖问道:“学生不明白,山神既已是神,为何还会孤苦?”
“俗子不知,神仙长生无虞,法术高深,但也有不能为之事。山神依山而生,随山而亡,山成就它的神魂,也将永久地束缚它,直至消亡。纵使岁月悠久,也抵不过万年寂寞。不然,它怎么会拘了那姑娘的魂呢?”
丝寻似有所悟,另一老头盯着她瞧了半晌,忽然开口:“人妖精怪,总有希求成仙者,须知这尘世百年也有快活之处,若不能真正领悟,即使近在咫尺,也将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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