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林夕忽然伸出手来，不是检查，而是在刚刚夜京按住他的那只手上轻轻一勾。
【一根红绳。】
很简单的红绳，只有一只小小的木鱼串在红绳上。
这根红绳不是灵器，也不是什么带着灵气的材料制成的，就是凡间普普通通的红绳。
红绳的主人似乎很爱惜它，但是还是不可避免地泛起了旧色。
连那个小木鱼也有了磨损，鳞片都不甚清晰。
现在这根红绳被佚林夕冷白的手指勾着，在余晖的映照下，和夜京的手腕一起泛着暖色。
夜京出声道：
“这是我第一次历练，师兄送给我的。”
佚林夕抬头看向说话的青年，余晖也洒在青年的眼里，让他平时幽深的眼睛和落了一地碎金一样。
“师兄还记得吗。”
青年的眼神直直落在佚林夕脸上，佚林夕看着，好似被拖入了那年秋色中。
……
那还是他们在衡霄书院的时候。
那年佚林夕二十，夜京十七。
书院的先生觉得夜京是时候出去历练历练了，便派了一个小任务给夜京，让他明天就动身。
当时夜京已经长得很高了，佚林夕听到他要历练的消息，没有什么表示。
只是看了看个头已经隐隐超过他的夜京说，你确实是到了该历练的年纪了，然后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让他去收拾行李。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晨曦洒在书院的山门前时。
少年夜京刚好跨过书院大门，站在了在那缕晨曦中，但随即，他便怔住了。
他看到一抹烟粉色站在书院石阶旁暗色的树木阴影里，像一朵不合时宜的桃花落在这秋日里。
那时候的夜京还是个木讷的少年，看到佚林夕，惊得连师兄都没叫，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和佚林夕对望。
还是佚林夕先笑出声，问他：
“愣什么，再不走可就迟了。”
一身墨色宗服的少年愣愣出声道：
“可是先生说的是我一人去。”
“有吗？我没听见就当没有。”
说着，佚林夕已经转身往山下走去。
年少的夜京一时之间还没能找到反驳的话，看见佚林夕转身往下走，就急急跟了上去。
当时，夜京脑子里好像闪过了很多念头，但当他跑到佚林夕身侧时，他的脑中剩下一点。
【昨晚应当多准备些东西的，至少应该带上一罐夏泽的雪尖茶。】
……
那时夜京已经筑基两年了，书院先生给他安排也不是多难的任务。
之前派人前去探查，那里的灵力波动也不过筑基左右，便让探查的人回来，把此事交给夜京练手。
两人御风赶路，下午的时候就到了历练的地点——溪县。
……
求助的人是溪县的知县。
他说从半个月前开始，宅子里就一直在闹鬼，一到深夜，他的卧房就传来剪刀剪纸的声音。
起初那声音是在窗边，他还以为是错觉，因为他一睁眼那声音就消失了。
可那声音出现的越来越频繁，越来越近，还没几天就挪到了桌边。
到最近夜里，只要他闭上眼，那咔擦咔擦的剪纸声就在他耳边响起，还伴随着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试着喊人来，但怎么喊都没有人应声。
他想跑出去，房门却怎么都打不开，然后一到临近天亮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地睡过去。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没错，女人的声音。”
知县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疲惫，眼下一片青黑，眼里还带着血丝，端着茶杯的手在控制不住地抖着。
这个知县年纪看起来大约五六十的样子，因为这阵子的担惊受怕脸上又多了几分疲态。
夜京接着他的话问道：
“女人的声音？她在说什么？”
“我记不清。”
知县把茶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叹了口气。
“记不清？”
夜京有些不解。
知县的嘴唇发着白，“对，记不清。”
他接着解释道：
“那个声音不是很清晰，但是我这几次听到都会想办法把那些话记下来，但是不管是背下来还是用纸写下来，等到醒来时我的记忆就会模糊，记着那些话的纸也都凭空消失了。”
甚至他在惊惧中打碎的物件第二天都会恢复原状。
夜京听着他刚刚说的话，若有所思，然后接着询问道：
“你府里的人怎么说。”
“我府里的人不多，除了我还有四个老仆，每次白日我醒来问的时候，他们都说确实什么声响都没听到。”
看着夜京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又补充道：
“我让他们在我的门外守了几次，他们说一整夜什么动静都没有，可我确实在房里喊了他们好几次。”
于是，夜京又把那几个老仆叫过来问了一些问题。
等了解的差不多了的时候，天色还尚早。
他有了些想法，告诉知县让他今晚照旧休息。
知县还是有些害怕，夜京带着安抚地说，他今夜会在这里守着，在这里行事的东西目前看来并非妖魔怨灵，他没有感知到这类东西的气息，并且它似乎没有恶意，但具体还要后面观察。
这样一说知县心下稍稍安稳，把夜京送到了门口，询问要不要给他准备歇脚的地方。
夜京摇摇头婉拒了。
离开知县府后，夜京放出神识探知，发现佚林夕在江边一处茶馆的楼上，提脚便寻了过去。
夜京踏进茶馆的时候，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正给刚刚的故事收完尾，下场去休息了，台下一片喝彩声。
“客官里面请。”
店里的小二看着夜京周身气度不凡赶忙迎了上来，殷勤地讲着店里的特色。
“这几种茶点，送到楼上。”夜京随口点了几样付了钱转身向楼上走去。
“好嘞，客官稍等。”
夜京踩着木式阶梯走到了楼上，二楼的人不多，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佚林夕。
佚林夕来时用术法掩去了容貌，在旁人看来丝毫不起眼。
看到他走了过来在对面坐下，佚林夕给他倒了杯茶，顺手设了个隔音结界。
“师弟，探查的怎么样。”
夜京讲了讲他目前发现的东西，又摇了摇头。
“信息不是很多，还需要晚上看看具体什么情况。”
佚林夕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笑盈盈地说：
“那你可以听一听说书人下一场要讲的故事。”
夜京有些不解，“说书故事？为什么。”
“除了妖魔鬼，有能力捣乱的还有一种东西，记得无名寺吗？”
夜京第一次历练，难免在一些事上难免会陷入思考误区，忽略一些东西。
经佚林夕一番提点很快反应过来，“师兄的意思是，在知县府的东西可能是物灵。”
“不错，凡物诞生物灵，除了器物本身要沾染多年的红尘气息，还需要一个契机。”
“所以，这里半个多月前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反应很快，看来平常有认真听先生讲课。”
佚林夕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刚才我在街上转了很久，听到一点有用的消息，这间茶馆不久前新来了一位说书先生，每天这个时辰都会来讲一个故事，每次故事的内容都大差不差，来这里的听书的人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可这位先生还是只讲这个故事。”
“客官，您要的茶点。”
店小二上了楼，在桌上摆了几份糕点，看夜京他们似乎在聊事情，摆好后很有眼色地离开不再打扰。
佚林夕看了看桌上的茶点，没有动手，又将视线落回到夜京身上。
“说不定是个有趣的故事，师弟可以认真听听，后面的师兄可不会提醒你了，毕竟这是你的历练，还是自己来解决比较好。”
夜京点头，“我明白的，多谢师兄。”
果然，没过多久就见一位年轻人上了台。
茶馆里的听众一看是这位，不由得发出嘘声，甚至有几个起身离开。
台上的年轻人面不改色，依旧讲着他的故事。
楼上的两人认真听着，等年轻人讲完，一同起身离去。
店小二站在门口送客，看着两人的背影远去。
他突然发觉，那位看上去不起眼的的公子身上的气度竟一点不比那位黑衣公子差。
他晃了晃脑袋把奇怪的想法甩掉，心想，怎么会呢，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然后他转身上楼收拾桌子，发现刚才那两位客人桌子上的茶点一口没动，甚至茶水也只是倒了两杯却没有饮过的痕迹。
店小二小声嘟囔了句真是奇怪的人，便接着埋头收拾了起来。
……
天色暗沉之际，两人回到了知县府。
府里的人都整理睡下了，城里灯火也渐渐熄灭。
夜京隐去自身气息，抱着刀倚在知县卧房旁的廊柱上闭眼调息。
佚林夕也隐去气息坐在房檐上用神识看着一根玉简里的内容。
前半夜的时候，一直什么动静都没有。
夜京想，应该是今天的动静被物灵察觉到了。
看来这物灵的本体应当就在这知县府里，哪怕它今夜不出现也不算毫无收获。
……
夜渐渐深了，连虫鸣声都小了下去，知县在卧房里翻身的声响也没有那么频繁了。
忽然，院中传来一阵细微的灵力波动。
一瞬间，夜京耳边虫鸣和翻身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他猛地睁开眼，扫视了眼周围。
还是知县府的景色，但他却没有任何动作。
不对劲，他感受不到灵力了。
幻境……
察觉到什么，他终于直起身，长刀也被抽了出来握在手中。
……
外界
在感受到灵力波动的那一刻，佚林夕轻轻抬了下眼，把玉简收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眼紧闭着眼，已经被拉进幻境中的夜京。
换了个姿势坐着，然后在心中默默数着，看他的小师弟多久才能从幻境中挣脱出来。
……
幻境中
夜京站在原地观察着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像时间被冻结在了一刻。
他走到知县的房门前，伸手用力一推。
门没有动。
他有了想法，快步走到连接着其他院落的月门洞处向前探去。
果不其然，半路便被一道屏障阻断。
他能活动的范围只有这处院子。
或者说被拉入幻境的人能活动的范围只有他自己所处的那处房间或者院落。
在下午挨个询问那些府里的老仆时，夜京就察觉到了一丝古怪。
在他们讲述的记忆中，他们这些人整个夜晚都处在一个固定的范围里，没有轮换休息，没有人出去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没有人在期间踏出过他所处的范围一步。
但偏偏这些人都没有发觉。
又或者说，这个物灵的力量太过微弱，它把人拉入幻境，却没有能力塑造出完整的幻境。
这些凡人的灵魂力量太过弱小不足以让他们察觉到违和，但灵魂本源却又过分稳固，残缺幻境塑造出的记忆，不足以在这些人的脑海中留下足够清晰的记忆。
一个带着目的，却又弱小的物灵。
夜京看向夜幕中那轮皎洁的圆月，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弱小，这就够了。
还是感觉不到体内的灵力，没有关系，因为这也不过是错漏百出的假象。
他手腕一转，一道灿如烈阳的刀气直直斩向了夜空。
“咔嚓——”
圆月上顿时出现一道裂痕，细密的破裂声不断响起，整个夜空顿时变成了一个布满裂痕的罩子，终于在某刻到达极限，变成飞扬的碎尘消散开来。
……
外界
佚林夕正在心里一下一下的记着数。
一百一十五、一百一十六、一百一十七……
感觉到夜京周身传出汹涌的灵力波动，他眼中终于染上了几分真切的笑意，然后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一百一十八。
灵力波动在一瞬平息下来，夜京睁开了眼。
他看向无月的黑沉夜幕，眸中似乎还闪烁着未散尽的碎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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