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留下了周从的主薄余新在跟前,周从没有师爷,原来那个经不住俸禄那么低,瞧准时机就随二道贩子做起了买卖,后面余新成了半个师爷。知道那几封投降信里许多煽动的言辞都是出自他嘴里,他能说会道,面相自带老实,比起急功近利的周从,看上去更为可靠。
余新很识抬举,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往外蹦。崔元问的,他答得恭敬有余,举止得体,有书香风范,不隐瞒不敷衍甚至没有说周从半个不好的事,并不是那种见风使舵之辈,落在崔元这儿就越来越顺眼了。
丧期接近尾声,民宅铺面先除去素白,除了青楼歌坊还被限制外,其余的食馆买卖商行都纷纷开门营业了。
多日的晴空终于变了色,雨却一直落不下来,空气又热又闷。
崔洝辰今日跟着父兄一起入了宫,他无官职可以不上堂因此没去前殿直接去了崴阁等待面见程恩兆,这一等就等到了快午时。
空气愈加沉闷,门窗都敞开了透气,阁里的侍从在一边要给崔洝辰打扇,让他制止了。
先进门的是崔台敬,后面紧跟程恩兆和崔展青。崔洝辰立刻起身,向他们行了礼。
“几日不见,昭离这气色愈发好了,”程恩兆落座后,看看崔洝辰又看看崔展青,开口道,“倒是你二哥,消瘦了些。”
崔洝辰规规矩矩应道:“是我的过错,没能及时分忧解难,惭愧。”
这样的话他是顺口得很,讲得多了,张嘴就能来。
崔台敬慢条斯理地接了腔:“惭愧吗?我看你乐在其中嘛。”
崔展青忍住笑,打起圆场:“忙是有帮的,比如说‘风月欲无价,聊费四万钱’,很值当了。”
程恩兆马上听明白了意思。
崔洝辰当即作揖:“请诸位嘴下留情,昭离知错了。”
座上三人会心相视,而后程恩兆关切地问:“那小子现下伤势如何?”
崔洝辰不敢抬头,回道:“已经无碍,劳先生挂心。”
“又不是什么薄脸皮的,做什么要低着头?”崔台敬再看向程恩兆说:“到底是年轻人,受那样重的伤,养一养又活蹦乱跳的了,只是季陵那身板太单薄,怕是留下旧患。”
程恩兆微微颔首道:“还是叫肃远多加看护,以他的才识,应当能放心不少才是。”
“为此,父亲对胡公家眷予以厚待,”崔展青嗓音柔和轻缓,听上去很舒服,“他宅子原本是二十来年前胡老太医建的,不大,后边家里人多了起来就不够住了,想着在周边买点地扩出去,但是时间一久已经让人占满了。父亲知道后,便在广阳大街置办了处大院,过些日子,就该搬进去了。胡公也是本分,先是拒了的,叫大夫人好言相劝才肯留住。胡家公子听说他父亲辞掉差事便卖掉湖郡的药材铺子,特地回了邺京。之前跟胡公偶有聊及,意思是想在邺京重新开铺,好合家欢聚,但京城的铺面难求,咱们打听了许久才寻了个中意的。”
胡肃远并没有想着占王爷的便宜,一定要全数掏钱,崔台敬表示体谅,就找了个理由往少了说,免得人拿得不安心。
侍从给在座的几位托盘奉茶,程恩兆拭手后思索了下,说:“听闻这个胡家公子技艺不差,肃远带了那么些门生,怎就没让自个的儿子跟在身边呢?怪可惜的。”
太医院人才辈出,很多都等着时机往前挤,胡肃远掌管太医院,想带自家人易如反掌。他没这么做,反而让人觉得为人清白可靠,不肯假公济私。
“这事,我跟他祥谈过,”崔台敬将帕子放回托盘,翘足说,“他嫌儿子天资一般,宫里边瞧病又是容不得一点差池,这般小心谨慎倒是在情理之中,再则,有天赋的人都削尖了脑袋往邺京挤,让勤奋出头的望尘莫及,有靠山又怎么样?各凭本事吃饭,最后还是有能者胜。”
程恩兆颔首应道:“也是,有个药材铺子安心度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到底是王爷心细。”
“适才我在殿上听闻中书令有退隐的意思?”崔台敬话锋一转,面上多了几分严肃,“如今新帝并未站稳脚跟,更迭之际正是需要人辅佐的时候,只怕......”
崔洝辰讶异地抬头看过来。
程恩兆安抚性摇摇手,叫崔洝辰坐下,说:“我已年迈,精力确实难济,是该给能才让位了。况且,一时半刻还没办法全身而退,待秋察后,六部共同商议着来。”
崔台敬暂时松了口气,他心里清楚,程恩兆确实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硬把人绑在这个位置总归不合适,若不是崔洝辰这个不争气的,程恩兆也不会死撑到这个岁数。可是,人各有志,要说错,崔洝辰想逍遥云外又有什么错?
崔展青见崔洝辰眼神暗淡,到底还是血脉亲缘,他懂那种矛盾交加的感受,于是开口道:“上回春试,瞧着有几位出众的,很得人心,就连陈大人都赞赏有加,大概是要下放去历练了,过半年待他们接了手恰好轮到秋察,能者自然就能往前来。”
“确是如此,”程恩兆点头应说,“趁现在潮递当中,该做的改变正当时。昭离赀州一行没有白跑,里面的沟道都是经验。”
他转首对崔洝辰说:“你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把那段时间的走向脉络写一写,交给吏部......我看一看。”
交给吏部就是正经公文了,崔洝辰没有那个职权。
崔洝辰拜了一拜说:“昭离所涉并不周全,但可举荐户部右侍郎尧准做此事,昭离不敢隐瞒,此番能顺利成行,尧大人出了不少力。”
天边响起炸雷,顷刻间豆大的雨珠砸下来,屋顶滴答作响。廊下台阶都让雨淋湿了,侍从赶紧唤人收拾。
屋内再度点燃艾草,湿热招蚊虫。
程恩兆还要说什么,只见陈振德打伞上来。陈振德把伞递给侍从,迈进来对着堂上行礼,再对崔展青说:“龚瀚古寻你呢,我一猜你就在这儿。”
“想是要与我对下明细,”崔展青起身拜别上座,“现在我就去。”
陈振德招呼道:“不必着急,韦跃正缠着他呢,一时半会脱不了手,慢些走都没事。”
崔展青还是不敢耽搁打了伞匆匆走入雨中。
崔台敬叫陈振德在下首坐了,侍从上前奉好茶。
“来得正好,”程恩兆看过来说,“昭离提到户部右侍郎尧准,这个人你怎么看?”
雨下了凉风跟着透进来,暑热消散不少,原本昏暗的天空却缓缓变亮。陈振德看了眼崔洝辰,思索了片刻说:“人嘛是个能干人,很懂得审视夺度,做事有条理有分寸,就是到了年纪,难免瞻前顾后。”
崔洝辰笑了笑,接了句:“有时候,瞻前顾后不表示畏缩,不是什么坏事。”
陈振德立马点头附和道:“说得在理!”
要不是尧准瞻前顾后,崔洝辰怎么能趁虚而入?他们本来没什么交情,全靠这根线牵扯着。
“中书令的意思是叫尧准入京?”陈振德问过来。
程恩兆摆手:“一封书信的事,不必。”
陈振德颔首,顿了须臾,再道:“韦跃在户部那头忙完估计就要往这头赶了,今日在堂上,我瞧他双眼乌青,想来这几日都没睡好。”
崔台敬往椅子里一靠,双肘搭在椅手上说:“曹承章负伤,他亲信的首级又挂在城墙上,这是崔元告诉所有人,自己不是叛军,是作为忠股良臣,正经八百回来奔丧的。要是谁敢阻拦,那就是意图不轨。眼下搁置,不过是忌惮手里的兵马会不听差使,也活该他担心,磨合这种东西,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我看他把周从放身边,就是个隐患,”陈振德叹了口气说,“我与周从打过几回交道,加上递上来的履历很好看,以为是个可用之才,想不到竟然是个假把式。”
“你也是难得糊涂,”程恩兆说,“看人没出过差错的,到底有走眼的时候。不过,他能这般迅速的做出反应,怎么都该有个理由。”
崔台敬没什么意外的看向他儿子,崔洝辰跟他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地低头说:“是他的亲信出的力。”
“曹将军痛失右臂这事,不在预料中,”崔洝辰面露惋惜,道,“我想,这大概也是他没料到的,亲兄弟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份上,如此情谊深重,不该叫曹将军一个人担了。”
崔台敬看向窗外雨打芭蕉,慢慢地说:“不动点真格的,崔元又怎么会信?你说的,日后必定会酌情处置的。”
雨势渐收的时候,韦跃打着伞到了,他一脸疲惫,脸上不知道流的是汗还是雨。
程恩兆让韦跃先洗了把脸,喝了两口茶,再坐下来说话。
“崔元调走璄州部分兵马,”韦跃缓了口气说,“我夜不能寐,唯恐大济趁虚而入。”
崔台敬点头说:“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可是他们却没动静,依照我对江牧为的了解,他一定不会错过,迟迟未动,应该是有很要紧的事羁绊住了。”
提起大济,崔洝辰想起了季陵的伤,他之前没有如实回答崔台敬是怎么弄的,眼下他同样不打算开口。
“瀞水有天然屏障,就是精锐也不得不面临折损,”崔洝辰坐姿规规矩矩,侧首说,“我听闻江牧为最近要内外兼顾,加上崔元的银两又供给不上,所以不敢贸然行事吧。”
韦跃点头说:“崔元这茬得抓紧解决,否则久会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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