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栾树枝头缀满了赤红色的蒴果,在早晨的风中轻轻地晃。
老徐在讲台上讲得眉飞色舞,符浔手撑在太阳穴边,感觉老徐吐出的一个个字在一缕一缕地抽掉他的魂魄,没多久,他神思就有些飘,长长的下垂睫搭起了鹊桥,上下眼皮开始了牛郎织女的双向奔赴,突然屈在桌下的长腿猛地一蹬,坐在前排的郁平差点没被他踹倒。
“我靠大哥,你干嘛呢,谋杀啊?”郁平正好好听课,被这飞来一脚踹懵了。
“符浔!你给我站起来!!!”讲台上的老徐把书一摔,大声吼了一声。
符浔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刚好像睡过去了,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迅速站了起来调整出了一个正经表情。
“又打瞌睡!”老徐捶了一下桌子,“你上辈子是困死的吗,啊?我的声音就那么催眠?”
“不是,我是刚刚做梦的时候听见您讲课了,讲得太动听了,我就不小心多听了一会儿,这不,还蹬腿弄点氛围音给您伴奏呢。”
“我靠你有病啊……”前排的郁平还在刚才突然被蹬的惊恐中,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还真会狡辩!”老徐气得鼻孔冒烟,“我刚讲到哪了?”
“作文,作文!”郁平见符浔在发愣,侧过头小声提醒他。
啊?做人?
“……哦哦!作,作文!”符浔眯着眼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听清郁平说什么,还以为提醒他做个人别把老徐气死了。
“刚好,你,把你作文念一下!”老徐发布命令。
“老师,我,我这写得不好……”
“你也知道自己写得不好啊!”老徐更气了,把粉笔一摔,斩钉截铁地下了指令,“念!”
符浔一哆嗦,也不贫了,拿起试卷开始念:
上苍赐给蒙昧的人类三本必读之书:有字之书,无字之书和心灵之书。
有字之书为经典论著,无字之书为人生经验,心灵指数为精神思想。
……
接下来的内容也还算正常,只是念到另一段的时候,符浔突然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硬着头皮念了下去:
就以上课躲避老师粉笔头为例:有字之书为《暴躁老师粉笔头躲避指南》,无字之书为在躲避老师粉笔头日常中获得的实战经验,心灵之书则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放弃躲避,乖乖接受老师的粉笔头惩罚。
“符浔!”老徐听完立马捏起一根粉笔头,“现在就请你接受心灵之书的洗礼。”
“不是,”符浔眼疾手快,侧身一躲,“老师我道行不够,目前只读到了无字之书的阶段。”
同学们闻言哄堂大笑。
“你你你,给我滚出去。”老徐感觉符浔的比喻句就是一个个歹毒的小人,大叫着要来攻击他的神经,说完又转念一想:滚出去了那这小子刚好可以不听课了,那不行,不能便宜了他,“算了,你站后面去,认真听课!”
符浔本来就坐在最后一排,也不用挪动了,就懒懒地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垂着头看他的卷子。
刚被老徐攻击了一通,符浔瞌睡终于醒了,老徐就着刚刚他刚才的离奇比喻讲了一会儿比喻论证,其实他也不是想气老师,只是考场上实在想不出来了,时间又快到了,只好随便编了点。
忽然间他眼神一瞟,看见楼下的广场中间蹲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在捡地下的栾树果实,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席卷而来,但在他愣神的片刻那个人已经消失了。
很快就下课了,课间老徐去而复返带回来一个新同学。
符浔刚准备趴下睡觉一抬眼,嘿,这不就是他刚看见的楼下捡栾树果的男生么?
“安静,这学期我们办转来一个新同学,岑昼,你和大家打个招呼。”老徐敲了敲黑板,郑重地宣布。
“同学们好,我叫岑昼,刚回到云城,以后和大家一个班了,还请多多关照。”新同学长相偏凌厉,但气质又很温和。
“那,岑昼你就坐符浔旁边吧,其他地方也没空位了。”老徐大手一挥把人派遣到了符浔身边。
“好。”岑昼淡淡应了,从教室最后面搬了张桌子到符浔旁边,默默坐下了。
符浔忍不住打量着岑昼,觉也不睡了。
嘶……这个新同学,怎么感觉长得不太新呢?
“同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符浔主动搭话。
“嗯……”岑昼有些迟疑地应了一声。
这是,不记得我了?
“为什么这么说?”岑昼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符浔。
“因为,嘶,感觉你的脸长得略有些陈旧。”
“陈旧?”岑昼感觉这两个字变成了两个流星锤,锤在他的喉咙上让他有点说不出话来。
“哦,符浔的意思是,感觉你长得很眼熟。”前面的郁平转过头来解释到,“那个,岑昼对吧,你别管他,符浔他就这样,语言系统不像原装的,也不知道什么二手市场甩卖的便宜货。”说着还睨了符浔一眼,对他上课踹自己的事有些不忿。
“你的语言系统……”岑昼被陈斯衍的形容逗乐了,憋着笑意修饰了一下自己的语言,“也挺有趣的。”
“靠,符浔,都怪你给我带偏了,害得我的形容也被新同学嘲笑了。”
“你讲不讲道理,关我什么事?”符浔翻了个白眼。
岑昼默默听着他们互掐,整理着自己数量不多的书和作业,不过符浔的形容虽然噎人,倒让他莫名生出些熟悉感,毕竟是小时候会说出“岑昼,你爸爸长得好像你”这样的话的人。
这种被语言变成了攻击力超强的魔法小人跳到你头上给你一棒槌——力度刚刚好,懵逼不伤脑的感觉……竟有些亲切?
不对,这都什么跟什么,还是别亲切了。岑昼晃了晃脑子,企图把这些奇葩想法晃出去。
“哦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郁平,这是我同桌赵书岘。”
“你好,我叫赵书岘。”岑昼前边一个扎高马尾,眉目清秀的女孩子转过头来对他们笑了笑。
“嗯,你们好。”
“符浔。”符浔见郁平不和自己吵了,有些没意思,转过头来向新同学报了个名字。
“嗯,我知道。”
符浔歪着头打量了这个新同学,单眼皮,眼皮耷拉着盖住了一点瞳仁,眼下有一片淡淡的青色,看样子是晚上没睡好,眼睫毛不算长但整体上扬,鼻梁很高,唇色较淡,算是比较标准的帅哥长相。
“那什么,符浔啊,你待会儿带新同学去油印室把最近发的试卷和资料领一份,然后带他去把教材也领了,你知道在哪里领吧,新同学刚来,跟他说了估计也找不到路。”老徐在后门从符浔喊道。
“知道了老徐,待会儿午休我就带他去。”符浔懒懒应了。
“人刚转学来,你多照顾照顾。”
“行。”符浔朝门口的老徐应了一声,一只腿撑在桌下横栏上,推着座椅一晃一晃地,频率和窗外枝头在风中晃的叶子对上了。
原来符浔的本体是栾树叶?岑昼在心里想着,有点想笑。
“同桌,你中午和我们一起去食堂吧,吃完饭我带你去领书。”符浔手撑在桌子上,对岑昼发出邀请。
“好,谢谢。”
“没事,不客气。”符浔扬起眉梢,笑了起来,“看在你长得这么陈旧,哦不,眼熟的份上,就当我们有缘了,有什么事我帮你。”
岑昼闻言笑了一声,“好。”
短暂的课间过去了,数学陈老师踩着上课铃走进了教室。
“听说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来,站起来让老师认识认识。”
“老师好,我叫岑昼。”
“岑,昼,好,知道了,坐下吧。”陈老师笑着挥了挥手,让岑昼坐下了 ,“听说你转学前的成绩还不错,来了八中要好好学习啊。”
“来,我们讲上节课没讲完的卷子,岑昼,你刚来还没领资料呢吧,先看一下符浔的吧。”
“好的老师。”
岑昼偏了偏脑袋去看符浔的试卷,142分,数学还是挺厉害的,再一看,答题纸上每个题的答题区域都被塞得满满当当,上面巨大的字正冲着他挤眉弄眼。
没由来的,岑昼想起了以前符浔和他一起在沙滩上用树枝写字,符浔总是把字写得很大,于是就边写边往旁边挪,写不下了还要来侵占岑昼的区域。于是岑昼就让他到离自己远一点的地方开始下笔,但符浔又不乐意,非说什么要挨着小昼哥哥写。
人和他的字一样蛮不讲理。
没想到这一点倒还没变。岑昼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开口轻轻喊他的名字:
“符浔?”
“嗯?”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字写得比刚学写字的小学生写得还要大?”
“靠,什么意思,嘲讽我?”符浔有点不爽,但因为正在上课,只好压着声音咬牙切齿地吐槽,“因为我上一双眼睛就是因为看小字看瞎的,你有意见?有意见就送我一副眼睛,不然就憋着。”
“没,挺……有个人风格的。”
“嘁,还不是因为我练那字帖,很多字帖不都是那种duang大一个字吗,练多写习惯就成这样了,烦死了。”
中午,到了食堂,符浔和陈斯衍直接带着岑昼去了其中一个排着长队的窗口。
“同桌,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反正日子还长,我们可以每天换一个窗口。但是!”符浔突然一脸神秘,“八中规则怪谈——永远不要碰那个人最少的创意菜窗口。”
“为什么,很难吃?”岑昼摸不着头脑。
“那岂止是难吃,简直是歹毒。”没等符浔回答,郁平先接话了。
“八中倾情推出,中华第九大菜系,下口需要倒挂在风扇上吓老师的勇气,每吃一口食物都会在你的味蕾上打一套拳击。”符浔眉飞色舞地形容完收敛了一点神情,“啊,简单来说,难吃死了。”
“那个,你不会干过倒挂在风扇上吓老师这种事吧,还是那种正在旋转的吊扇?”
“不是,我神经病啊,我为什么要干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哦,你形容得那么具体,我还以为你干过。”
“啊?你不应该觉得我形容得这么生动是因为我吃过那个菜,所以我的话非常可信,然后明智地遵守我们的八中规则怪谈吗?”
旁边的郁平听了噗嗤笑了出来,“卧槽你俩还真是,脑回路都挺清奇的。”
“哎,谁知道呢,可能是命中注定的同桌吧。”符浔听了郁平的话,难得没有损他,反而挑眉冲岑昼笑了笑。
三人一起找了个位置,笑闹着吃完了午饭。
“符浔你待会儿是不是要带岑昼去领书,那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我先回寝室了。”
“昂,你先回去吧。”符浔把最后一口饭咽进肚子里,转头对岑昼说,“走吧,我带你去领书,顺便熟悉一下学校,你今天刚来估计不太找得到路。”
“嗯,好。”岑昼乖乖跟着符浔走了。
“这边是一食堂,学校另外一边还有一个食堂,晚饭我带你去那边吃怎么样?”
“都行。”
“我靠,岑昼同学,你随和得给我一种,我逼着你吃一食堂的创意菜都不会反抗的感觉。”
“只要你别逼我倒挂在旋转的吊扇上吓老师就行。”
“嘿,你没完了是吧?”符浔被他给气笑了,“行,不逼你,那边就是行政楼了,像交材料,补办校园卡什么的都在那边,哦,你转学过来应该去了那边了吧。那旁边就是油印室,走,我带你去领资料。”
岑昼就默默听着符浔叽叽喳喳地给他介绍学校,应几声表示自己还在听。
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符浔身上:
符浔其实眉眼和两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分别,浓密却弧度柔和的弯眉,长长的下垂睫毛,从岑昼的角度看过去垂着的睫毛堪堪挡去了他的眼瞳,眸中神色只在他偶尔抬眼看自己时一闪,像风吹开茂密的荷叶,藏在下面水色一漾,盈盈闪着光。
说着要去领资料,符浔加快了一点步伐,岑昼没有急着跟上,反而在略落后的距离里看他的背影,风卷了他一绺头发,白皙的后脖颈上有一颗小痣,手臂随着步伐一晃一晃,头顶是大片大片的栾树果实,连成一片绯红。
直到这时,岑昼才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云城,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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