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秋风萧瑟,雁过留声。这是刘彻游览山河的第三个年头,这一年,他来到了燕地。
燕地在古时归属于燕国。在这片疆域的南部有一条滔滔不绝的大河,那就是易水。
百年前,燕太子丹就在是这里为即将奔赴异国刺杀秦王的荆轲践行。时正值深秋,凉风习习,有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一语成谶,结局果真如所歌的一样,刺秦失败,壮士客死异乡。
刘彻临水而望,难免想到了这个耳熟能详的故事。
那在这场失败的刺杀行动中,谁才是对的呢?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
山河一统是大势所趋,守土卫国也没什么可指摘的,但刘彻作为一个皇帝,看待这类事情,所思所想必然不会偏向燕国。
平心而论,他还挺欣赏荆轲身上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义气,比起那个——
“啪!”
刘彻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警醒自己不要在想下去。
他其实真的不常想起那人,偶而想到也是恨得牙痒痒,白白损害心情。
这次也一样,失去了赏景的兴致,刘彻想走了。
如果足够幸运,路上兴许还能碰到刘据派来的那个监视自己的车夫,这样他就可以骑马回到住处,不必浪费脚力。
想到这儿,刘彻莫名觉得自己这脾气是真变好了,要是从前,他非得把这车夫的头砍下来不可。
可话又说回来,已经不是皇帝了,又摆这个谱给谁看?
彼一时,此一时也!
唉。
他一边在心里自嘲,一边往回走。刚走了不到百步,就隐约听到了喊声,再仔细一分辨,原是一个男人在喊:“癸卯卜,今日雨,雨自何来?”
声音越来越响亮,男子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刘彻似有所感的抬头去看,却看到了一张触目惊心的面孔。
那人的两颊坑坑洼洼的,各有一大片凸起的疤痕,面中也被两条虬曲的刀疤横贯,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可怖又可怜,让人见之难忘。
狭路相逢,刘彻有心搭话,可那人一见他就慌张地跑开了,活像见了鬼。
“真奇怪。”刘彻想,自己有这么可怕吗,明明是对方长相更可怖吧?
他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只目标明确地向前走,果然在路上碰到了车夫。
车夫一见他便恭敬道:“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了,有马吗?”
车夫摇头,“没有,大人若需要,臣可以立刻去寻。”
“不用。”刘彻虽深感遗憾,但也不想折腾,“陪我走走吧。
“是。”
二人顺着河水而行,沉默了一会儿才交谈起来,几年相处下来,他们少有说话的时候,有也不过是一句半句,远没有今天聊的多。
言谈中,刘彻得知了车夫已经娶妻,还育有一双子女,现母子三人已经在家中独守了三年。
说到妻儿的时候,车夫的神色有些落寞。
可惜,与亲人分离固然是值得同情的,却很难在刘彻的内心勾起波澜。在这世上,离别是一种常态,有多少大汉的战士离家后就再也没能回去,相较而言,车夫是幸运的
且幸运的眷顾还不止于此,只听他轻松道:“小人也许很快就能同家中妻儿团聚了。”
“好事。”刘彻应和了一句,又问:“怎么突然就肯召你回去了?”
“因为太后没了!”
车夫的语气里含着明显的喜悦,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惶恐道:“皇太后崩逝,我,我心中实在哀痛。”
他害怕极了,恼恨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等大不敬的话,那是太后、是皇帝母亲,刚才的话要是被陛下听闻,他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于车夫这样的人而言,“陛下”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他生命中的每一天,无不是在臣服中度过,又怎么敢真心为皇太后的死而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呢?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他只是……只是太想回家了。他给皇太后下过两次跪,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可妻子却是与他共同生活了很多年的女人。
主死而不哀者非忠臣,将归家而不乐者非人。
车夫已经选择了做人,但怕被发现不够忠诚,所以一直用眼角余光瞄刘彻。
刘彻注意到了,却没什么反应,他在唏嘘,唏嘘卫子夫竟然死了。
她今年能有多大年纪?记不清了,总归是比自己年轻个一两岁的。
刘彻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能想起的东西有限,更多是完全遗忘了,只有最后的愤怒是清晰的。
这种慨叹没有持续多久,毕竟只是一个曾经熟悉的陌生人罢了,他很快就恢复如初。
“那位派你来‘照顾’我,是为了顾全他母亲的面子,现在人去了,你也自由了。”
车夫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比起对方毫无规矩的言谈举止,他就要低眉顺眼的多,“小人的本分罢了。”
刘彻没有揭穿他的小心思,反而向其道贺,还送了些钱。
等回到住处后,他们就分别了,再也没见过。往后余生车夫一直记得他跟随了三年的刘彻,而刘彻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有时候遗忘也是一种习惯。
车夫走了,但刘据给的束缚并没彻底消失,只是少了一个近身随行的人。
刘彻不耐烦这些人,可也没推拒,一是他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是觉得身边有这么群人也利于自己的安全。
他在燕地滞留了约有半个月才计划离开这儿去赵国,临走的前几天,他认真地逛了逛附近的市肆。
这儿不比长安,也没什么好看的,唯有市井中一群斗鸡的人吸引了他的目光。
斗鸡走狗一向被认为是纨绔子弟的爱好,只有游手好闲的人才会跟别人赌这个。刘彻十**岁时也玩过,只当消遣还挺有意思的。
可面前这些个不像是消遣,倒像有些痴迷的样子,一个个瞪着眼,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一群赌棍?这是刘彻心中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他本能的排斥这种人,转身欲走。
还没等转头,就见一人横冲直撞地跑来加入了赌局。刘彻定睛一看,发现这人正是前些日子在河畔附近遇到的那个毁容男子。
他突然生出了好奇心,向一旁观局的老翁打听:“那个脸上有疤的男子常来吗?”
老翁:“是啊。”
紧接着,老翁便讽刺道:“公子你有所不知,别看他现在落魄,刚来此地时也是腰缠万贯。”
“真的吗?”刘彻笑道:“既坐拥万贯家财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呢?”
老翁就知道他不会信,也不争辩,只叹息道:“有钱又如何,一个赌字就能让人成了鬼。”
听了老翁的话,刘彻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那个毁容男。
男子费力地挤到了人群中,却因容貌有缺招来了不少白眼。不过他不在意,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两只互啄的公鸡。
一个堕落且不值得浪费眼神的男人,刘彻在心中下了判定,可奇怪的是,一个毫无优点的男人竟会让他真心感到很亲近。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今日雨》(甲骨卜辞)
癸卯卜,今日雨。
其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
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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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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