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随着舞台布置完毕，担当旁白的瓷君娓娓道来。
‘夏日的夜晚炎热潮湿，客厅里没有装空调，唯一的落地风扇嗡嗡嗡地摇着头，将潮热的空气吹得呼呼作响。’
‘廉价的布艺沙发洗的很干净，一张方形的烤火桌是平日家里吃饭和符莹做作业的地方，此刻铺着干净桌布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八寸的生日蛋糕，上面插着13根生日蜡烛。’
‘一个这样的生日蛋糕要158块钱，对于这个家而言并不算便宜。’
‘妈妈是很会过日子的普通妇女，平时会骑近一个小时的车去半批发半零售的菜市场，那里的菜比其他地方要便宜一块两块的，她总是要采购一大堆蔬菜，一股脑儿放进单车后竹篾编织的筐里，再拖着一大筐菜回来。’
‘这是一家三口一周的食材。’
‘经放的南瓜、萝卜之类的蔬果，就放在后面吃，不经放的各种绿叶菜就先吃掉。吃到最后两天，餐桌上总是萝卜。’
‘红萝卜炒白萝卜，猪皮炖萝卜……符莹从吃腻到习惯。’
‘夫妻俩穿的衣服都是买的地摊货，已经洗得发白毛边。现在妈妈身上这件短袖衬衫，三十八块钱买回来的，两年前腋下开过线，被她仔细地缝好。’
‘贫穷、俭省的普通工薪家庭。’
‘可是宝贝女儿过生日，这对父母从不吝啬。生日蛋糕、鸡鸭鱼肉，比过年还要丰盛。’
‘符莹很喜欢甜食，但从小就懂事的她知道，家里负担不起隔三差五吃蛋糕的花销，从来不像别的小孩儿那样开口索要，因此只有在每年生日的时候，她才有机会吃到漂亮的奶油蛋糕。’
‘最喜欢的食物每年吃一次就好了，不然很快就会吃腻的，就跟萝卜一样。符莹总是这样自我安慰。’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小小的客厅里响起大众耳熟能详的生日歌，符莹的皮影非常传神地双手交握成拳举到胸口，闭上眼睛许了愿，然后一口气吹熄了蜡烛。
爸爸妈妈鼓起掌来，随后妈妈拿起了附送的蛋糕刀，挑选了下，开始下刀分蛋糕。
‘最大颗的草莓被妈妈率先分给了小寿星，符莹美美地叉起雪白奶油上的深红草莓，珍惜地送入嘴里。’
‘可是今天的草莓，只是外表好看，其实并不怎么甜，甚至相当寡淡无味，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符莹想，158块，亏了。’
‘妈妈拿起自己那块蛋糕，特意挑出上面的草莓放到符莹的纸盘里，爸爸也一样将蛋糕上的草莓挑给女儿，他们都知道女儿爱吃，可草莓太贵了，一斤至少要十五块，家里并不常买。’
‘但他们不知道，今天的草莓很难吃、很不值。他们一颗草莓都舍不得吃，全部挑出来给了女儿，笑容满面地看着女儿吃。’
‘符莹默默吃光了所有难吃的草莓，刚满13岁的少女觉得很亏，但她不想让掏钱的父母也觉得亏。’
‘吃完草莓，符莹开心地跟父母报喜，眼睛亮亮的，像星星闪烁。’
“考试所有的题目我都会做，我也跟同学们对了答案，这次考得很好，一定能上市一中！”
皮影符莹的嗓音很稚嫩，是今年刚毕业的小学女生的声音。
“都要感谢妈妈这两天给我做早饭，一根油条两个鸡蛋，保佑我考试一百分，这不，数学和英语肯定是满分。”
符莹抱着妈妈的手臂撒娇，笨拙又真诚地夸赞自己的妈妈。
“其他的科目我也都会做，可能作文会扣个一两分吧，我觉得考得挺好的，不仅能考上市一中，应该还能分到尖子班，听说尖子班都能直升本部的高中呢……”
‘随着宝贝女儿叽叽喳喳的话，这对贫困又操劳的父母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们生活在城市的底层，犹如忙忙碌碌的工蚁，生活的压重担几乎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没有自我，没有娱乐，唯一的盼头就是女儿能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不会像他们一样辛苦，可以坐在高档写字楼里，舒舒服服地吹着空调，衣着光鲜地当个白领。’
‘其实普通白领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总比他们好过。’
‘考上本市最好的公立中学，澄湖市第一实验中学，就是这个小家庭梦想的第一步。’
‘他们翘首以盼着来自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但很快，梦想就破灭了。那天被投递到家里的录取通知书，不是市一中的，而是——’
‘澄湖市第四实验中学。’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但真的看见画面中出现的录取通知书时，卓夜的心还是微微一沉。
澄湖市第四实验中学，它有个更响亮且臭名昭著的名字——第四噩梦中学。
‘死一般的寂静席卷了这个家庭，符莹拿着录取通知书呆呆出神，即使年纪尚小，她也明白澄湖市第四实验中学代表了什么。’
‘那是梦魇，是恐惧，是粉碎了一切美好希望的未来。’
‘家里爆发了严重的争吵。’
“都怪你！我早就说了不要住在鬼校旁边了，你非得贪图便宜的房租迟迟不肯搬家！”因为社会地位低下，习惯了逆来顺受的妈妈第一次爆发了。
爸爸颓丧地坐在沙发里，低着头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难受地喃喃：“明明已经搬了……”
“才搬多久？说什么只要在莹莹毕业前搬走就好了，现在好在哪里？！她被鬼校追上来了，那座学校不会放过莹莹的，为什么！为什么！！！”
“我也不想的……”爸爸突然打了个寒颤，“会不会……会不会只要在那里住过，不管跑到哪里都躲不开……我们都逃不掉……”
“我为什么要嫁给你？住在鬼校旁边的人，根本没资格要孩子……呜呜呜……”妈妈捂住脸失声痛哭，“我的女儿怎么办，那可是鬼校啊……！”
妈妈的嚎哭听得卓夜的心都揪了起来，这就是与鬼神争命的恐怖游戏，被毁掉的绝对不止玩家本人。
明明只是一出皮影戏，但惟妙惟肖的皮影和精湛的演出，能让人轻而易举代入到当时的场景，短暂地让人忘记……
——这只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让看客为里面人物的命运揪心。
符莹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比逼仄的客厅还要小一些的卧室是她唯一私密的小小天地。
她偷偷地在被窝里掉着泪，泪水沾湿了枕巾和录取通知书。
在接收到少女滚烫泪水的时候，通知书发出老鼠一样吱吱的声音。
“吱吱吱。”
“吱吱吱吱。”
欢快地啃食那珍贵的、微咸的泪水。
很快，通知书上被洇湿的地方重又变得干燥、整洁，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符莹没发现这点异样，她在客厅爸妈的争执哭叫中瑟瑟发抖，家里从没有经历过这么严重的争吵……
每天工作累的跟老黄牛一样的父母，好不容易下班休息，哪有精力吵架。
可是自从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平凡的生活轨迹天翻地覆，他们连班都上不下去，一步不离地守着女儿。
可是他们的吵闹和哭泣，比这份通知书，更令符莹害怕。
不要吵了……没关系的。
符莹擦干了泪水，等鼻头和眼角哭红的痕迹淡去。
‘像吃掉那些不值得的难吃草莓一样，符莹不想让父母知晓她的恐惧。’
‘十三岁的少女，小学已经毕业的初中生，没有大人们想的那样软弱天真。’
‘噩梦已经降临，这个家庭短暂地崩溃后，像旷野上顽强生长的杂草，重新又拼了起来。’
‘夫妻俩辞了职——没有哪个公司会让他们连续请几个月的假——成日用手机在网上搜寻着有关澄湖四中的信息。’
‘可是太少了，诡秘的力量禁止人类大范围地公开副本信息，网络上只有对噩梦中学的恐惧，却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
‘父母四处打电话求人，想要得到在噩梦中学学生的联系方式，打听入学要做的准备，要如何在学校里生存。’
‘拼尽全力地，想要女儿在学校里活下来。’
“所以她活下来了吗？”卓夜自语道，“是了，她至少活到了高一……三年。”
三年，是怎么过的呢？
舞台上，符莹的皮影已经换了一个造型。
她用草莓发圈扎着的侧马尾不见了，齐耳短发、肥大的校服，比卓夜印象中的更稚嫩一些的，符莹。
入学的符莹。
舞台已然换了场景。
教室里，坐了几十个穿着相同校服的人，符莹赫然在其中。
卓夜了然，这些人想必就是跟符莹同期入学的同学了。
讲台上，一个细瘦的“老师”正逡巡着全班，目光阴冷黏腻。
台下看戏的卓夜一个不小心居然跟它对上了目光，像是被一条湿滑的毒蛇爬过后颈，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见鬼了，这只是个皮影啊？卓夜倒吸一口凉气，在死寂到连空气都停滞的空间里格外响亮。
“唰！”
台上皮影们齐刷刷地回过身看向他。
骤然跟这么多皮影数目相对，卓夜头皮一麻，摸了摸手背上的鸡皮疙瘩，强自镇定地说：“看我做什么？不看黑板上课开小差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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