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刻仍然日光耀耀,昨日发生的事仿佛被阳光掩盖,细碎的阳光顺着罗窗蔓延到桌案上,深棕色的桌案与阳光自成和谐,廋弱的文竹也沾了光,通身上下被阳光沐浴,难得一见生机。
徐令仪正伏案作戏本。
尚书府虽是允许徐令仪进私塾熟读四书五经,但是看戏本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桌案上摆放着几本零散的《巧二娘寻夫》《花枝记》等书,这是柳三娘给徐令仪寻的参考戏本,但是徐令仪却是越看越不是滋味。
她虽是善写,但文风始终局限在诗词歌赋的章法中,看起来颇具古韵,但是实在是少了些戏本的趣味。再加上参考的戏本的风格多是寡妇红杏出墙,闺阁女偏爱薄情男偷欢等题材,实在是把徐令仪搞得头晕目眩。
碍不住徐令仪说出定要写戏本这种话,犹豫再三,思索片刻,到底还是提笔写好戏本的情节,递给柳三娘。
柳三娘自小在书肆中长大,什么样的戏本都看过,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好坏是非。她接过徐令仪的戏本,单单只是扫了两眼,便徐徐开口道:“不成,你写的不成。”
徐令仪初次接触戏本,自然不奢求柳三娘的夸赞,她认真问道:“不成的地方在哪?我需要改正哪里?”
“不成的地方自然是情节老套,我见过许多戏本,均是一溜水的闺阁小姐爱上穷书生,失了心疯般腻死腻活嫁给书生。你这写的虽是贵女看上豪族,身份差距虽是小了,但是碍不住这类题材实在是太多,到底是翻不出什么花来。”
柳三娘放下纸张,看着徐令仪,目光中难得显现出商人的目光来:“我是开书肆的,自然懂得什么卖座什么不卖座,珠玉在前,这种题材我都看厌了,更何必旁人呢。”
徐令仪听见这话,没有被打击的意味,反倒是心莫名冷静下来。
她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文竹,文竹正随风摇曳,枝干虽是柔软纤细,但再大的风都无法将它折弯。
“我看的戏本不多,但是从这单单基本中也能看出戏本基调相似。不是金贵千金看上穷秀才,就是贵族喜欢穷乞丐。”徐令仪抬手拿过《花枝记》这本书,指着这书逐字逐句看,慢慢道,“贵族小姐失了心魄般爱上穷乞丐,诗书也不要了,钱财也不要了,一心一意跟着乞丐走,好一个贵族小姐甘愿为乞丐铺路去了。”
她定定看向柳三娘,继续道:“这样的题材屡见不鲜,掌柜当真需要这些题材吗?”
“难得有人说出这些话。”柳三娘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对她说话,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质疑题材选择性。
诚然,这些题材在市面上广为流传,各大书肆的说书先生均是讲的这些,众人虽是看的爽利,但是次数多了也难免疲倦。柳三娘看的戏本多,但也总是觉得万卷不离其宗。
偏偏写戏本的或是多为科举失利的举子,或是身居末尾的教书先生,戏本的主体位在男子那边,哪里能够顾忌得到女子的需求,遂即使创新也是在小的地方转变,大致情节却不变。
“你看得透彻,想必有自己的想法。这些戏本情节不适合你。”
柳三娘再度将徐令仪写的戏本细细看了一遍,粗看没觉得,细看才知道在这行字之间颇具女儿家的秀气,徐令仪的用语虽是咬文嚼字了些,但是整体看下去却也是通顺,这样已经胜过大部分的写本人了。
还能让她试试。
柳三娘的目光投向徐令仪。
现下正值傍晚,再毒烈的日头也即将落幕,眼瞧着太阳低垂下去,天色隐隐可见晕黄的霞光。徐令仪此刻正站在光影正对面,晕黄的日光倒是愿意在她脸上停留,独独衬得她眉眼之间尽显特殊清丽的文卷气。
柳三娘拿着纸张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下定决定,慢慢道:“我念着你是初次写,所以给了你戏本参考,没想到却是弄巧成拙。现下已经是这个时候了,这样,明日我再来看看你写的戏本,如果实在是写得好好,我就把你当贵客对待。”
徐令仪也觉得自己写戏本颇具模仿意味,不是自己想的东西实在也是写不对味,写下之后也始终不满意,她本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是谁料柳三娘给了自己一个试错的机会。
徐令仪朝着柳三娘微微屈膝,做了一个标准的感谢礼仪,她的语气中满是感谢和庆幸的意味:“多谢掌柜抬举,令仪定好好细想,绝不会让掌柜失望。”
书肆事务繁忙,且不说人来人往的交谈,就是下头说书先生打快板说书的声音就没停过,说书先生慷慨激昂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在徐令仪耳边响起,倒是震得耳膜生疼。
柳三娘虽然对徐令仪感兴趣,但是也不能看着她怎么写,所以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忙着下楼招客算账了。
狭窄的屋内如今又剩下徐令仪一个人,太阳逐步西移,屋内又只有一扇窗户,遂也逐步暗了下来。
现下正是思考的好时机,但是徐令仪只觉得头晕目眩,心口微微发闷。还没等她克制自己,眼睛便不由自主的闭上,随后,脑海中天选地转,徐令仪忍住想要干呕的感觉,她拼命想睁开眼,却只能被生生拉入梦境中。
夜,是夜。
如浓墨泼洒的黑夜重新出现在徐令仪眼前,没有任何光亮,更没有任何动静,进入这样的夜晚徐令仪心脏跳的厉害,她试图伸出自己的手,却只能感受到四周风飘过的触感。
这是怎么回事……
徐令仪有点不知所措。
她现在的处境,仿佛是有人将她强行拉入到这个处境里面,她阻止不了,只能被迫接受。
梦境。
对了,梦境。
这个梦境是什么?
就像是戳碰到了梦境中的关键词,还没等徐令仪反应过来,一道极其标准的官话声音便在她脑海中突然响起:
恭喜您拥有做梦预知金手指。
做梦预知金手指绑定成功。
“是谁在说话!”
要知道,京城内语言众多,乡话和郊话交杂在一起,说官话的人少之又少,而如今脑海中突然出现这样一段话,实在是诡异至极。
做梦预知金手指?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徐令仪知道不能自乱阵脚,在如浓墨般的黑夜里,她竭力保持镇静,慢慢拆解做梦预知这四个字。
做梦,很简单,就是梦境。
预知呢?
预先知道后面的事。
知道后面什么事?她能知道什么事?知道后面的事对她有什么影响?
一道道疑惑盘旋在她的脑海中,徐令仪迫切想问出一个是非来,但是除却刚刚所谓的“绑定成功”之外,徐令仪始终没有再听到那道极其标准的官话音。
一个猜想莫名出现在徐令仪脑海中。
难道,这个所谓的做梦预知金手指,就在她脑海中?
“别跑!”
没等她想个明白,她身后突然传来追赶的喊叫,她的身体瞬间不受控制般地朝着房檐上飞去。她只觉得轻轻一跃,便已经稳稳站在了房檐上头。
但是……
她根本没有这种功夫啊!
似乎是要印证她的猜想般,她的身体继续飞跃,徐令仪的眼神朝向身体的手掌处,她的手背处有一道自小存在的疤痕,但是从她的视线可以看到,这具身体的手背处并没有疤痕。
不可能。
徐令仪几乎生出不切实际的猜想来——
难道,自己在梦中用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附身在别人身上?
所以,预知的未来,也是别人的未来?
这些事情到底跟她有什么关系。
那她附身的这个人是谁?
徐令仪再怎么样无法控制自己的飞跃的身体,心头的疑惑也没有谁能够帮她解答,高度警觉的神经让她有些许烦躁。
现下既然是在梦里,那就索性随着梦中事情走吧。
徐令仪卸下自己的紧张感,反倒是像看皮影戏那般不断猜测自己这具身体要做这么,是什么身份,目光也随着这具身体的步伐飞快在房檐上移动。
后面追兵的声音越来越大,追赶的步伐也越来越紧,但是这具身体却是闲庭信步,在高处的房檐上来去自如,他的蹦跳功夫极好,房檐的调换和脚步变化实在令人感到轻盈,饶是徐令仪也觉得此人难缠。
他似乎是故意等着官兵来追赶他,所以动不动就停下步伐等待官兵的到来。
就像……猫抓耗子那样。
尚书府曾经养了只小猫,猫类动物最擅长的就是抓鼠。徐令仪经常看到那只狸花猫饶有兴趣的追赶老鼠,但是却不吃它的景象。那种逗弄的样子,和她附身的这具身体如出一辙。
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才让官兵如此急促地去追赶?
他又要做什么,才逗弄似的让官兵跟着他的步伐?
徐令仪慢慢沉思,似乎想在这具身体上找到逻辑。
夜色正浓,现下正是黑压压的一片,但是黑夜完全不能阻挡他的步伐,这具身体就像一只黑猫一般轻巧地跳下房檐,最后踱步在通缉令面前停留下来。徐令仪也顺着这人的动作打量眼前的通缉令,她只见挂在墙上的通缉令写道——
潼关村妇孺集体失踪,村长暴毙,凶手在现场独独留下一把弯刀。
如果有凶手线索,官府赏金千两。
徐令仪知道,弯刀向来是配对的,按理来说,但是凶手能干出这样的事必定是心狠手辣之徒,为什么偏偏在现场留下一把单独的弯刀作为致命线索呢?
是故意的?还是无意之间丢下的?
徐令仪将通缉令看了整整五遍,她的脑海里不断思考细想,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在通缉令面前站了很久,一瞬间,徐令仪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跟随这具身体一样,不断急促起来。
为什么这么急促?
下一秒,一道寒光闪过。
赫然是通缉榜上的弯刀!
而后,她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具身体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癫狂:
“下一个,应该杀谁呢?”
一把弯刀赫然出现在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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