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陛下!启禀陛下,敌军东北方向有异动,斥候回报,是天殊援军,举着商王的大旗!”
禁军校尉李微冲进军中唯一的临时营帐,扑通跪在地上。
他满头大汗,顾不得君臣礼数,两只眼睛惶急地盯紧了帐中的青年——大宣国皇帝宣照庭。
“商王?他不是刚攻破东炀郡——来了多少人?”
青年正在研究一幅悬挂的舆图,闻言一甩火红的大氅,唰地转过身来,一身银色铠甲在明灭的烛光中熠熠生辉。
“禀陛下,夜色中看不分明,据推测有一万余众,先锋骑兵马上要与敌军汇合了!”
“一万——为何现在才报!”
青年一双狭长的眼睛越发凌厉起来,“那相国的援军呢,江上可看见漓江水师接应的战船了?”
李微接触到他的眼神,浑身一凛,宣国皇族特有的铁灰色瞳孔,天生带有一种不可逾越的冰冷。
他忙低下头:“未曾看见,春汛来得急,江上还起了大雾,派出去的斥候也许是迷了路,至今没有回来。”
“当真没有回来?”青年的声音带着不同寻常的急切。
“是……是的陛下,渡口只有那一条筏子,陛下派他出去后,臣一直差人在江边巡视,那斥候……确实没有回来。”
李微脑袋垂得更深。
此次出征,他麾下禁军人手皆是各营抽调的精兵,并不相熟,而陛下指派并委以大任的那人,看身板却有些羸弱的样子,莫不是见末路穷途,竟当了逃兵?
短暂的静默后,青年突然开口:“既是春汛,闸口可有人看守?”
李微摸不准他的意思,两鬓冷汗直流:“回陛下,梁将军已经派人驻守,时刻警惕决堤之险。”
“噌——”
利剑出鞘的声音突兀又刺耳,李微打了个激灵,连忙抬头,看见皇帝挥剑数下,将画满行军路线的舆图砍了个七零八落。
“陛下息怒,等相国——”
“去,把几位将军都叫过来,到望江台见我。”
青年当即打断了他,收剑入鞘,大步流星走过他身边,一把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李微连忙跟上。
初春的夜非常清冷,漆黑天幕上挂着几颗冷星,微弱的光芒洒在江边营地,绝望的宣**士们借着这点微光,疲惫地望着高地上的望江台。
东炀郡守,左右将军,以及几名卫将军在台上依次站定,听着军报。
东炀郡左将军梁翼首先沉不住气:
“陛下,我们才三千兵马,天殊围兵就有五千多,再加上一万援军,他们很快就会再攻过来,突围怕是毫无胜算,我们必须马上渡江!”
“怎么渡?将士们奔袭至此,已经抵抗整整一天了,连个船的影子都没见着,总不能游过江去吧!”
右将军吴之祁冲着江上大手一挥,满脸愤懑。
“咱们还是再等等。”
相较于其他人的急切,东炀郡守陈礼倒像是胸有成竹:
“商王是天殊国神武大将军,此战的主将,他此时攻来定是发现了陛下御驾,相国大人忠心耿耿,绝不会让陛下遇险,一定会如约派兵接应的!”
一声冷笑突然响起,几人咽下嘴边的话,看向突然出声的皇帝。
大宣国皇帝金尊玉贵,自小养在深宫,荒淫暴虐之名却传遍天下。
宣帝御驾亲征,迎战东炀郡,几人心中自是不服,直至城破,突围至漓江江畔,他们渐渐发现这位皇帝杀伐决断,行止有度,虽然手无军印,身非王袍,却也让人轻易不敢冒犯。
一片静默中,潮声汹涌,不停拍打着堤岸。
年轻的帝王南向而立,迎着湿冷的江风,遥望一江之隔的皇城,面色冷凝,让人捉摸不透。
然而宣照庭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早把那狼子野心的相国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两国交战之际,逼他率五百禁军御驾亲征,自己却按下十万大军忝居皇城,这摆明了是要他死!
他第一次死,还是在十年前。
那天傍晚,他开着一辆濒临报废的五菱宏光,准备去“比优特”酒吧帮自己唯一的小弟平事儿,经过新华南路十字路口的时候,却被一辆疯狗一样冲出来的黑色林肯撞了个360度托马斯立体回旋,喜提头破血流大礼包一份。
醒来后,他就在这操/蛋的异世界开启了悲催的生活。
他时常怀疑,这个世界的待客之道就是时刻准备让他死第二次,但现在,还没到认命的时候。
他转过身,沉声道:
“诸位将军,各自回去准备,一刻之后,全军由西北方向突围。左将军梁翼做前锋,率部点燃火油车开路,并领骑兵冲阵,右将军吴之祁,布箭阵辅攻,陈礼将军,负责烧毁所有粮草,清减辎重,其余人等,随我上马杀敌,全速突围,夜奔沧浪城,据城抗敌!”
平静的声音里竟隐隐带有不容抗拒的威势,他的眼神从几人脸上一一扫过:
“诸位可有异议?”
皇帝第一次指挥行军,左右将军都不知如何是好,便一齐看向顶头上司——东炀郡守兼大将军陈礼。
陈礼此人,是摄政王的头号拥趸,平日里豪横惯了,这时候受小皇帝摆弄,自然不服,而且身为郡守却分到一桩杂活,更是大感不快。
他眉头一皱,强硬道:
“陛下久居深宫,哪里懂得带兵之道,此举未免太过冒进!东炀郡守城之战战败,陛下也是亲眼见识了商王神武军的厉害,还是听从相国大人的吩咐——”
“噌!”
随着一声金属摩擦的清鸣,陈礼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道剑光闪过,几人眼睁睁看着他脖颈处鲜血喷涌,而后大睁着眼睛,轰的一声向后倒去。
宣照庭出剑的速度极快,出乎所有人意料。
众将领齐刷刷看向他,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皇帝在兴云山别宫杀人取乐的恶癖早就传遍漓江南北。
皇帝看起来却非常平静,他在战袍上擦干了血迹,收剑入鞘,剑柄上,象征大宣国皇权的灵蛇图腾华贵而狰狞。
这时候,一轮圆月从江上升起,嵌在宣照庭背后的天空,月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神圣的光辉,连同冷峻的侧脸也无端染上一层庄严的气息。
空气瞬间沉寂下来。
“东炀郡守陈礼,指挥不力,失我城池,目无天子,临危抗命,现已军法处置。擢升禁军校尉李微,暂代其职。诸位,还有什么意见?”
月色下,他浅淡的灰色瞳孔透着一种金属的冷冽。
众位将军面面相觑,然后一同跪了下去:
“臣等——遵命!”
宣照庭点点头,挥手让他们退去,而后仰面望向夜空,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第一次沾血的手颤抖着攥紧了剑柄,他听到自己的胸腔震如擂鼓。
他明白这些人久经沙场,并非畏惧一人的鲜血,而是忌惮百年王朝的余威,可大宣国皇室衰微,连东炀郡街头的小混混都知道,摄政王相国大人才是王朝最后的支撑,这威严,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
宣国残军在子夜发起突围,杀声震地,火光冲天,天殊军的营帐被烧毁了大半,死伤无数。
战火将黑夜搅得一团糟,江风腥湿,裹挟着荒草、帐篷以及血肉被烧焦的味道横冲直撞,熏得人直作呕。
宣照庭策马踏过遍地尸首,紧握缰绳的手心里全是汗。
他右手死死攥着长剑,警惕地盯着四周。
身边的五百禁军在杀出东炀郡的时候已几近覆灭,如今只剩下李微和十几人在侧防卫,即便如此,他右侧小腿还是被划了一剑。
他反手将那名天殊军掼在地上,一剑毙命,持剑的手已经不再颤抖。
“陛下!您可有受伤?”李微几乎是立刻就策马靠了过来,眼神在他周身逡巡。
“无碍。去告诉几位将军不要恋战,全力突围!”
宣照庭脸上神色丝毫未变,根本看不出来哪里有碍,撂下这句话,就策马冲到了前面。
他一使力,腿部伤口又被震开,剧痛如影随形,但他不能示弱,这个时候示弱,相当于找死。
他要冲出去,冲破这一身枷锁,重获自由之身,就算一辈子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也好过做这权利旋涡中的傀儡!
就在即将突破防线的时候,传说中的神武军以火一般的速度扑了上来。
“商、商王——”
“真的是商王!我们完了!”
周遭传来铺天盖地的惊呼,像一块块巨石压在宣照庭干涩的喉咙。
他回头一看,一面巨大的黑色鹰旗在火光中招展,像传说中夺人魂魄的冥幡。
马蹄声震颤大地,骁勇的骑兵奔驰而来。
阵列最前方,一匹雄健的黑马异常显眼,它背上的男人身材高大,一身黑金色重装铠甲威武霸气,手中一柄长刀犹如死神夺命的镰刀,横扫千军,如入无人之境。
那一瞬间,宣照庭仿佛闻到了死亡的味道,他扯开嗓子道:“快击鼓!响箭!放闸!”
沉重的鼓声应声响起,宣军听令而行,纷纷弃战,沿路设下火障阻拦敌军,然后奔往西侧高地。
宣照庭从背后取出长弓,搭上一支响箭,向深邃的夜空射去。
同一时间,几名禁军也引弓放箭,数声尖锐的哨音划破长空,闸口守军依令开闸,汹涌的潮水终于寻到一个出口,咆哮着冲向黑烟弥漫的战场。
天殊军包括神武军俱被拦在了平川,一时间被冲得人仰马翻。
宣国将士突破重围,群情激越,一边撤离,一边击戈山呼“陛下万岁!”
宣照庭恍若未闻,他策马登上高地,眼神四下搜寻,他需要一个绝佳的时机,趁着混乱离开大军,彻底逃离这一切。
与地图上标注的一样,他的面前有两条路。
一条通往黝暗莫测的深林,深林尽头是古老的废弃渡口,那里有他一线生机。
另一条则通往固若金汤的沧浪城,宣国皇城最后的屏障,也是这批宣军唯一的退路……
毫无预兆地,后背突然窜上一股冷意,他心脏狂跳一下,来不及多想,立即拨转马头。
纷乱嘈杂中,他隐约捕捉到一缕疑似猛禽的尖啸声,与此同时,一只箭矢噗地射中战马!
那箭来势凶猛,战马痛极,长嘶一声立起前蹄,宣照庭几乎要仰面坠下马去。
他死死勒住缰绳,火红的大氅在夜风中高高扬起。
电光火石之间,他回头看向箭的来处——洪涛之中,神武军鹰旗之下,商王手握长弓,正与他遥遥相望。
他头戴墨色凤翅兜鍪,盔枪上,鲜艳的红缨在夜风中狂舞。
面孔隐藏在头盔的阴影中,根本看不分明,然而一抹沉厉的眼神,却好像穿越茫茫烟潮,带着黑压压的戾气,径直刺入他身体。
如有实质。
宣照庭压下眉目,冷哼一声——心中的不安惹人烦躁,那是被狩猎者盯上的感觉!
他拽紧了缰绳,头也不回地冲入夜色——
战马受了刺激,双蹄一落地就狂奔起来,宣军沿着既定的路线,绕过密林向沧浪城奔袭而去,唯独这一匹,发疯般冲进密林中,再也不见了踪迹。
“陛下——陛下!”
洪涛渐弱,眼看天殊军重整旗鼓追了上来,左右将军早已经听从皇帝的命令冲在前方,宣**士快马如飞,只顾着逃命,只有李微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扬首四顾,大声呼喊。
终于,在一片混乱中,他堪堪捕捉到一点快要消逝的深红。
一刻之后。
“李微?你怎么找过来的。”
这是一片高大的乔木林,遍布半人高的灌木,进入林子后,宣照庭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那匹疯马已经不知去向。
他找了一块隐蔽的地方,撕下袍角,处理腿部的伤口,正在这个时候,李微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
“陛下受伤了!是臣下护驾不力,请陛下责罚!”
李微毕恭毕敬地跪在他面前,月光穿过树梢,斑驳地撒在他身上。
李微是禁军之首,摄政王亲选,从出城时就跟着他,一路上鞍前马后,拼死护主。
宣照庭看了他一眼,恢复了手上的动作,他包扎好伤口,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好了,跟我回城,算你救驾有功。过来,替我解下铠甲。”他背转过身去。
“是,陛下。”
李微上前两步,来到他身后。
刹那间,一抹寒光在余光中一纵而逝,紧接着,一缕极其凶狠的凉意扫向他后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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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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