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快通报将军！”
天殊军很快找到了密林深处，高大的乔木下，一具新鲜的尸体被藏在灌木丛里，尸身上，那件火红的披风和银色铠甲格外引人注目。
一阵繁杂的脚步声后，天殊军士将此地团团围了起来，燃烧的火把将林中照得亮如白昼，仿佛任何阴影都无所遁形。
军士们让开一条通道，商王公孙渐三两步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形在人群中依旧十分显眼。
“将军，是宣帝。”
一名副将将尸体翻过来，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脸部沾满了血污，尸身之下血色成河，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血腥气。
“致命伤在脖颈处，伤口深，窄，看样子是剑伤。”
副将拨开披风，尸体主人的手里，正握着一柄染血的宝剑。
“这是自裁？”
副将神色复杂，将那柄剑呈到商王面前，剑柄上，镌刻着呼之欲出的灵蛇图腾。
商王垂眸看了一眼，面色冷凝，没有言语。
他摘下头盔，交到一旁军士的手里，一双深黑的眼睛缓缓扫过四周，如同搜寻猎物的猛兽。
夜风在林木间穿梭，树叶沙沙作响，星星点点的火把静静地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宣照庭躲在商王头顶粗壮的树干上，透过枝叶的间隙注意着下面的情况，一动也不敢动。
在这诡谲的静谧中，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震得他喉咙发紧。
他料定天殊军不识宣帝的面貌，所以冒险走了这一招险棋。
至于李微，倒不是他神机妙算，早早识破了这孙子的伪装，只是相国大人身为摄政王，早已习惯了万人之上，绝不会放过名正言顺干掉一个成年皇帝的机会。
五年前，宣照庭十五岁，因为一双灰色的眼瞳，被掠入皇城成为这九五之尊，那时候天子年少，摄政王一手遮天，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而今年年关刚过，朝众为了分权而制，便嚷嚷着天子已至弱冠之年，应举行冠礼，继承大统，亲掌朝政——
这帮傻哔，简直就是在摄政王的雷区蹦迪。
摄政王掌握兵权，朝臣们则在政事上抱作一团，两方争执不下，最终陷入僵局。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则恰到好处地扭转了乾坤。
至少他出征的时候，那些文臣为了不上战场当炮灰，可是丝毫不顾天子的安危，争先恐后地抱起了相国的大腿。
宣照庭不得不怀疑，天殊军是不是他故意引来的。
“嘶嘶~”
脑中闪过这些念头，也不过瞬息之间，突然，耳旁枝叶响动，伴着诡异的吐信声。
宣照庭被吓出一身冷汗，身体却仍不敢动，生怕惊动了天殊军众，只是缓缓地收回目光，看向树干上方。
树冠的阴影中，静静盘踞着一条花色斑驳的大蛇，正支起色彩斑斓的大脑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宣照庭睁大双眼，也死死盯住那双幽绿的眼睛，他四肢冰凉，差点滑下去，连忙手脚并用地抱紧了树干。
腿部传来剧痛。
又有鲜血从包扎好的伤处涌了出来，宣照庭一边紧盯巨蛇，一边感觉到鲜血顺着裤管流入靴子，靴子早已经蘸满鲜血，脚上湿漉漉的……
“啪！”
一道极其轻微的滴水声打破了宁静，树下，商王那洁白尊贵的额头上，一朵血花飞溅开来，他往额上摸了摸，一看指尖，一片血红。
“嘀嗒！”又是两滴。
“谁！”
话音未落，一支箭矢带着劲风射了过来，宣照庭只来得及借力一躲，那箭已经嘭地一声扎进树干。
他呼吸急促，瞪大了眼睛，脸颊旁边正落下一只羽箭，颤抖的箭翎好似苍鹰的尾羽，与扎在他马屁股上那支一般无二。
这番动静毫无悬念地刺激了那条大蛇，它巨口一张，就朝着宣照庭咬过来。
宣照庭赶紧向它甩出从李微那里顺来的匕首，趁着大蛇躲避的间隙，匆忙松开了护腿，再奋力一蹬，将沾满鲜血的靴子甩向树下正在引弓的商王，自己则飞身窜上旁边一棵稍近的树。
“有暗器！”
那名副将大喝一声，惊得宣照庭差点脚下一滑。
所幸那蛇还算上道，顺着血腥气，径直向树下扑去。
“是蛇！”
“将军小心！”
“树上有人——快抓住他！！”
一阵火光闪动，宣照庭迅速向后瞥了一眼，混乱之中，一道敏捷的身影正与大蛇搏斗，那柄玄铁长刀在他手中如有灵智，刀刀直取蛇的命脉。
神武军训练有素，很快就布下阵列，并分出一队人马来堵他。
宣照庭一手死死抱着树，一手从怀里掏出一物，奋力向地上砸下去，瞬间，噼里啪啦的爆破声响作一团，大量呛鼻刺眼的烟雾应声蔓延。
这么一乱，神武军听不清指令，视线也收到干扰，趁着这间隙，宣照庭迅速跃至另一棵树，飞速滑下来，借着重力掼倒几人，不顾一切地冲向密林更深处。
风声在耳边呼啸，身后搜捕的脚步声一刻也没有停歇。
宣照庭边跑边卸下身上的皮甲减轻负重，扔在岔路混淆追兵，身上只留了一件轻袍劲装。
奔跑中，腿部的疼痛钻心刺骨，他却不敢止步。
他紧盯着黑暗深处，那是古渡口的方向。
不出意外的话，那里应该泊着一支竹筏，还有一个人撑着竹筏在等他，等他们顺江而下，逃离这荒谬的一切，往后天高海阔……
“等我……林天笙，你小子别给我掉链子！”
宣照庭失血过多，双腿又痛又重，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他咬牙强撑着意识，不停地跑……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江波连天，月光像霜一样铺在石砌的古渡口，将地面照得雪亮。
他欣喜若狂，心脏砰砰狂跳，双眼急切地四下搜寻，竹筏呢——人呢？人呢！！
他不死心地奔至石岸边，然后眉头紧锁。
岸边，是水位下降后露出的斑驳石壁，饱经风吹日晒，石壁下方七八米深处，才到水面。
而这种峭壁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若有接应，根本没有隐藏的余地。
冷月高悬，月光洒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上，闪烁着细碎的、梦幻般的光芒。
宣照庭只愣了一瞬，便跪趴在岸边，眼睛一寸寸地四下搜寻，担心本该在这里接应的人是不是被困在了哪里。
然而目之所及，仍未见到哪怕是一根浮木的影子。
这让他彻底死了心。
当初就不该让他一个人去，那小子胆小得要命，万一遇到了什么不测，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
一想到那家伙哭哭啼啼的样子，宣照庭就感觉头皮发麻，他一生行事从不后悔，此刻竟有种悔不当初的感觉。
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他冷眼看过去，天殊军已经将渡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将军，他稳步朝他走过来，似乎笃定他会束手就擒。
身后的军众也随之逼近，像是一群恶狼，将一只手无寸铁的羔羊逼在了悬崖边上。
然而他永远不会选择做一只羔羊。
比起落到敌军手里，或死于他们刀剑之下，他宁愿从这里跳下去，就算前方是十死无生，他也认了。
不等对方靠近，宣照庭原地蓄力，一跃而起，腾空跃向江面，没有丝毫犹豫！
腥湿的江风扑上面颊，但比那更快的，却是来自身后的一道破空之声。
一抹柔软但凌厉的黑色卷了过来。
他还没有弄清楚那是什么，就感觉腰间一紧，一股霸道的力量将他向后拽去，然后砰的一声狠狠摔在地面上。
宣照庭被摔得头晕眼花，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错了位，根本动弹不得。
然而这帮天杀的神武军，还是一拥而上，将他摁在地上。
“宣帝陛下。”
一道沉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那声音深沉而醇厚，平静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威压，听起来十分冷酷。
宣照庭想起此人的眼神，无端打了个冷战。
“我……不是宣帝！”
这帮孙子下手太黑，后脑勺上压着一只粗糙的手，几乎将他的脸按进石砖里。
四周尽是人，宣照庭什么也看不见，费劲力气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陛下的靴子上，可有宣国皇室的灵蛇图腾，”出声的却是那名副将，声音里含着怒气，“把他弄起来！”
宣照庭想起这人喊的那声“暗器”，估计是丢了面子，竟拿他撒气。
很快，他被扯着肩膀拖起来，跪在地上，四肢仍被死死制住，有人摁着他脖颈，硬是逼他深深俯首。
他拧着眉，心里气急，却没有做无谓的挣扎，如果不是被拽着，他可能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这图腾，听说只有宣国皇帝才有资格使用。”副将将那双染血的靴子扔在他面前。
“陛下方才已经驾崩，将军都看到了，我不过一个小卒，看这靴子好，拿来穿穿罢了。”
宣照庭早已看过天殊军攻城的檄文，这一战，白纸黑字，就是冲着宣国皇帝寻仇来的。
他是疯了才会承认。
“你这是狡——”
“抬起头来。”
是商王的声音。
商王公孙渐，传说中的神武大将军，一个月前领兵南下，连下江北十一城，宣国损兵折将，却抵挡不了分毫。
战报一封封传进金碧辉煌的大殿。
那时候，宣照庭刚从兴云山别宫出来，端着皇帝的架子坐在黄金铸造的龙椅上，听战报中形容他虎背熊腰，壮如山岳，烧杀抢掠，屠尸百万。
他也曾在舆图上，与众臣一起推演退敌良策，没想到才短短一个月过去，他却已经沦为了此人的俘虏。
身后军士听令而行，押着他让他直起身来。
宣照庭抬眼看过去，然后微微一怔。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面孔，恐怕比他都要小上几岁。
面容硬朗而英俊，五官棱角分明，极具辨识度，因为不苟言笑，看起来十分严肃。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双丹凤状的眼睛。
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很冷，很静，深不见底，当他静静望着你的时候，仿佛带有一种穿透力，能够刺穿魂魄，让人无所遁形。
商王上前一步。
他身形挺拔，厚重的铠甲穿在身上也十分妥帖，墨色披风随着他的动作在身后轻轻摆动。
宣照庭这才认出来，刚才就是这玩意，把他从悬崖边上捞了回来——这功夫，也真够霸道的。
商王手中，还握着一柄粗重无比的玄铁长刀，刀身在月光下闪着森冷的寒光。
像是不满意他放肆的打量，商王举起刀，抵在他下巴上，冰冷的玄刃往上一顶，迫使他抬头。
宣照庭猛地侧过头去，狠狠挣了一下，却被身后的军士死命踩住小腿，头皮也传来剧痛——有人扯着他的发髻，迫使他高高仰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
于是那刀刃沿着下巴，一路滑过凸起的喉结，来到脖颈处。
就在宣照庭以为他会一刀宰了他的时候，刀刃却一偏，转而探向他衣襟散乱的领口，滑向左胸。
持刀的手极稳，贴着皮肤滑行，却没有留下一丝伤痕，刀尖划过的地方，留下冰凉的触感，和令人烦躁的微痒。
终于，布料承受不住压迫的力道，“嘶——”地一声，迎着刀刃撕裂开。
“你踏马——”
这是干什么？宣照庭气得脑仁疼，他忍着失血的眩晕强行挣扎，却被轻易压制。
就这么一折腾，也让他气喘吁吁，他咬紧了牙，睁着逐渐模糊的眼睛瞪着对方，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刀刃行至胸口，像是终于不耐烦，猛地一挑，整个左半边衣服都被撕扯开。
他半边白花花的肩背暴露出来，锁骨深陷，胳膊上一层薄薄的肌肉块垒分明。
左胸靠近心口的位置，盘踞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灵蛇，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
“宣帝陛下，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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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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