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兄弟劳烦问一下，你们这儿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喂！”这人垂着个脑袋不愿搭理他们。林时晏一把拍上肩膀也没拦下他，还差点被这莫名的劲给拖得一个踉跄！同时白苍术走近了才发现眼前的这名男子全靠外衣撑形，实则正面看去完全就是一具皮包骨头。
白苍术走到前面正好挡住了男人前行。他动也不动，白苍术奇怪道：“您好？能听得见我们讲话吗？”他刚伸出手在男人面前晃了晃，谁料他碰也没碰到男人，男人竟就这么直挺挺的朝后倒了！
“哎哎哎！”要不是后面正好有林时晏正好接住了他，这后脑勺砸向地面，可不得全身都给砸散了架。
“……我没碰到他。”白苍术手僵停在半空中，无措道。
林时晏仔细将人扶坐在靠墙边上，柏雩风配合着施法点在男人的天灵，驱使他仰起头来。
“不怪你。看他这样子身体早就支撑不住了。你那纯粹就是碰巧罢了。”林时晏若有所思。看骨相男人明显正值壮年，他的脸上却像个老翁一样沟壑堆叠，一双无神黯淡的双眼陷在深深凹陷的眼窝里，像是感知不到外界。托某个人的福，林时晏对这种表象再熟悉不过了。
男人五官里飘出的灵体似被人往外拉扯，飘忽不定。“此人双魂尽失。与那堆尸骸的死法不同。”
柏雩风手指朝空中划过一笔。男人被拖拽出的魂体又幽幽钻了回去。
“如果没有找到柏公子，不久后我也会变成这样吗？”白苍术问。
“不。你的情况要更复杂一些。”林时晏捏着下巴蹲在另一侧仔细端详，“不过我看他更像是被东西给吸干了精元……”他看向柏雩风求证道。
“不冲突。”柏雩风道。
林时晏：“可据我所知魔妖并不会拔魂。”
关于这点柏雩风并没有直接回答。
“敢问你说的魔妖，是原生妖族的那个魔妖吗？”白苍术迟疑问道。
林时晏嗯了一声。既是他所知道的这个魔妖，白苍术便了然现在的情况了。他曾查过典籍，了解世间划分六域，鬼域、妖域、魔域、兽域、灵域和人域。而其中妖域又分为妖族两派，其中一派为主派天妖，另一派则为另类魔妖。
天妖生来就是世间最具灵气之物。它们脉系极多，飞禽走兽、草木花树，本就是有灵之物，靠汲取天地灵脉修炼统化为妖。它们内功修法虽然跟灵域的修仙人稍有区别，但本源的体系如出一辙，都是主修灵气。
而魔妖与天妖不同的是，它们根系在人域，其吸收的能量会被人族的七情六欲所染，虽然这么修炼的速度会比天妖更快，但也更容易入魔。毕竟妖族的根基——灵神，不能在修炼途中沾染上丁点的戾气。否则自身无法拔除，便也只能将错就错，以侵蚀灵神为代价，日日吸食，最终变得与魔同状，沦为魔妖。
不过魔妖不管修炼方式与魔族再怎么相似，他们终其也不会成为魔族。因为魔妖与生来就自戾气中诞生的魔物不同，妖族的内丹天生无法承受不洁之气。所以魔妖必须倚仗天地间最为纯澈的能量之源——人族的心脏，来作为媒介维持身体的平衡，方能不被戾气反噬而亡。
“如今魔妖族数量稀少。他们不被主派认可，也不被魔族接纳。唯一只能在人间苟且偷生，还得躲着你们这些修仙的。”林时晏瞟了他俩一眼，“可惜啊。这只妖心脏不敢吃，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吸两口人之精气还要被人利用。现在撞谁不好，偏偏又撞到了你们的道君手上……啧啧。我敢保证但凡换几个年轻一点的小弟子出来，都难看出来里面的猫腻。”
确实。被魔妖吸干精元的人死状同疫病折磨的死状大同小异。如若不是这回遇到林时晏跟柏雩风，在现实里第一次遇到这种族群的白苍术可能真的查不出这细节差异上的漏洞。
柏雩风走近林时晏交耳道，“先带他去找落脚地。外面鬼气过重，会影响千卉石的效果。”
看他那样子应当是有了方向，林时晏点了点头，转身下一秒揽过白苍术道：“走吧，小白~咱们先去找地方住。”
白苍术视线被挡，等他下一秒再偏过头去看时，哪儿还有柏雩风的身影？
“道君他……”白苍术还想再问，就被林时晏揽着往前边走边说道：“哎呀不用管他，他要去查东西，得空会来找我们会合的。”
“……”“好吧。”白苍术拨了拨林时晏搭在肩上的手，没有拨动：“那你离我远点。两个男子大街上拉拉扯扯的，不成体统。”
林时晏嚯了一声，心下感叹他这小老头性子居然还是不变如磐，他一下就起了逗弄的性子。
“别这么见外嘛~”林时晏手没有松开，反而还往他这个方向使劲，将人搂得更紧了。
“呃……你……”白苍术皱了皱眉，对他这股不着调的劲正想发作。就听林时晏在他附耳低声道，“别动。在你西北方向有家归来客栈。看到了吗。”
白苍术愣了愣，抬眼顺着林时晏说的方向看去，“嗯，看到了。”
“……然后呢？”
“没然后。”林时晏往上勾了勾嘴角，拍拍他的肩头道，“看名字不错。走！咱们就去那家住。”
“咚咚。”
“掌柜的，两间客房。”
坐在柜台后面抱臂正鼾的掌柜听到叩台响声后，不紧不慢的睁开了眼打量道，“二位，外乡的？”
“是。路过办点事。”林时晏随之压了压斗笠，眼睛却在上抬。这老丈面黄肌瘦，虽然样貌与坐落在客堂吃饭的三两食客相差无异。但比起外面形销骨立的街景还是要好上太多。
只见掌柜的点点头起身，引路在前道，“请随我来。”
两人紧跟其后，林时晏趁着上楼拐角偷摸着瞥向白苍术，白苍术心照不宣，小幅度的摆了摆头。不过林时晏有意试探，他轻轻捏了捏旁边人的指尖，指着自己嘴边比着口型道，‘放心。’
既然说什么都无用，也只能放任他去探了。白苍术弯曲着手指，不动声色地往里收了收手臂，将紧靠在一起，还时不时相触的手背缩了回去。
呵呵，这小道长脸皮这么薄啊。看似漫不经心的小动作却被林时晏尽收眼底。他心情大好，目不斜视的问道，“掌柜的，你们这儿是不是闹鬼啊？”
不止那掌柜，就连白苍术也没想到林时晏竟问得这般直白。
掌柜举着盏灯猛呛了两声，面上异样的神情一闪而过。“什、什么鬼啊妖的，道长您在说什么呢。咱们这儿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您是不是看到外边儿那些人才这么想的啊？”
“对啊。”林时晏笑意未收，看着白苍术偷偷哀怨他打草惊蛇的眼神，觉得实在可爱的紧，于是忍不住把白苍术的斗笠往下压了压，将他整张脸藏得更深了。
“唉！是这样的……”掌柜的听林时晏这么迎合他，眼睛一转，顺着就讲说，“那些人都是被外边儿带回来的灾病给染上哩！”
“病？”
“是是是。实不相瞒两位道长，这怪病自半年前开始就在镇里相继流窜了。”掌柜回头时眼尾隐隐含泪，面容尽显愁苦悲惨道，“就是我一家上下几口，也都丧于这种奇怪的瘟病里。独留下我这没什么用的老头子守着这祖业，想死都不成啊——”
白苍术暗自瞪了林时晏一眼，问他道，“那镇里的大夫呢。”
“大夫……这……您不知道，别说大夫了，就连衙门里出事了，消息往朝廷传了大半年也没个后话啊！”掌柜的摸了摸眼泪，又啐了一嘴，深恶痛绝道：“也是不晓得是哪位瘟神往我们这儿带来了祸源，这种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白苍术沉默着。外面尸骸如山，且不说疫病之下的传染症状激烈，正常人连行走都困难，又哪会像他这般活蹦乱跳？再说没有医者、没有修者，不知防护、不理病情。待在这小小客栈半年，这掌柜的又是靠何生存？又为何一家人口尽死，却独剩他一人活着？
编瞎话也不知先提前演练一遍，漏洞太多了，蠢得令人发笑。不过看了一场假意兮兮的演戏，倒是让他们迅速找准了目标。
白苍术趁着帽舌的遮挡，打量了一下楼底全程背对着他们，一言不发的客人。他心觉怪异，却也只能轻轻往那方拽了拽林时晏的袖角提醒。
林时晏心领神会，简单往下扫过一眼，拍了拍老掌柜的肩膀，语气略含惋惜道：“原来是这样。节哀。可惜我与小弟只会驱赶妖魔，不行医术，恐是帮不了你们。”
掌柜的掌着灯送至客房门前道：“没关系没关系，道长有心了。小人也只是提及了到了伤心处，难免沉痛哀伤忍不住有些失态罢了。”
“理解理解。”林时晏点点头，同时眼神传递示意白苍术。见他转了转帽沿回应，才推门道，“还烦请掌柜的端两盆热水，再多抱一床褥子上来。我有点儿畏寒。”
“应该的应该的，不麻烦。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好生歇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
“好的。”林时晏微微一笑，等到门外人影各自离去，不久后才又重新敞开房门。
约摸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林时晏才等到某人出现在门口。
“不直接进来，还在等什么呢。”白苍术犹豫着往里探了探脑袋。那副担心不合时宜的表情活像是被人邀请进了某家小姐闺房，引得林时晏发笑。
“掌柜的来过了吗？”
“放心吧，已经又下去了。”林时晏失笑着推过去一杯刚刚凉好的茶。白苍术这才哦了一声，关好门走到茶几边，余光正好瞟到榻上多出的那床褥子。
“人间正值炎夏，你畏寒？莫不是身子体虚，要不要我找人来替你看看？”刚才林时晏在外说的时候他就很在意了，于是他好心关心道。
“……”林时晏嘴角一抽。要不是看白苍术眼神真诚，他还真想上去揍他一拳。“那是我张着嘴胡说的。本人肝火旺盛，什么毛病都、没、有。”林时晏咬着牙道。
白苍术疑信参半：“那这床褥子……”
“是给你用的。”生怕他又想到什么奇怪的用处去，林时晏赶紧解释道。
啊？白苍术愣了愣，指着自己，“给我用？”
“当然。”林时晏勾着唇笑眯眯的模样让白苍术简直不寒而栗。
“你也不想外面那东西夜半偷袭防不胜防吧。”
林时晏此话指的是先前那个老掌柜，这点他当然清楚。但……“那老丈修行不深，魔气浅薄。我还是打得过的。”白苍术耿直道。
“嘶。”林时晏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那我呢。小道长。”
白苍术认真道：“你妖力很强。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者说是别的什么人在帮你隐藏妖气，但……”应当也是有意为之。
白苍术还没说完，就见林时晏压下嘴角，刻意装没听见，一转表情将话题岔开道：“排除柏雩风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但小道长你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加上身体伤势才恢复没多久，还需要进食来维持身体能量。马匹、干粮、住宿费，之后皆要由我这个冤大头来出。”他扶额感到有些苦恼道：“你说我这突然出来一趟，身上的银白之物带得也不多。如今不仅要供我自己，还要多养你们两个。结果现在某些个仙长竟冷心冷情，丝毫不想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该怎么办。你说我惨是不惨……”说到后面林时晏哀叹了一声，表情活像是个被人抛弃的小寡/妇。
“咳。”白苍术闻言呛了一下。心想林时晏这表情丰富的，不比门外那老掌柜好？要是他愿意的话，怕都可以直接登上戏台了罢。
“那你为什么还要多开一间房。”
“这不是做给外人看的嘛。”林时晏挑了挑眉，“既然小道长心疼，要不这住宿费……”他手一伸道：“小道长你替我出了？”
“……”白苍术咽下口唾沫……也、也不至于这么穷吧。他回忆着平时钱袋置放的位置，手才刚摸到袖口，就被林时晏一眼看穿了意图，好言劝道：“别掏了。你浑身上下除了衣物，连块儿铜板都没有。”
“你——”白苍术不信邪的往里摸了摸，果真如他所说，两袖空空。
“哎！小道长你那什么眼神！你在穹安山疗伤时别说衣物都是我换洗的，包括你身上穿的这件翠绿罗衣也是我专门缝制的，你那内侧装有几个兜我自然都一清二楚。绝对清白的好吗！”白苍术那充满寒意的眼神，质问的意思简直一目了然。他林时晏就算看起来一副不着调的样子，但多少也算半个正人君子……吧。
“原来是这样。对不起，误会你了。”白苍术神色这才缓和了不少。就是还是有点窘迫道：“待我回了宗门……这些债务我自会清算于你。”
“可别。打住。”林时晏抬手止道，“你们的资源又不能换成人族的货币。再说了你现在等同于灵域的一等通缉犯。你确定你还有机会跑回去摸到你的小金库？”
……不确定。
“好了好了，逗你玩儿的。”林时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林哥哥还没到捉襟见肘的时候。先洗漱休息吧，等会儿水要冷了。”
林……林哥哥。听起来怎么像姑娘家叫的这么亲密。鬼才要叫！
“对了，那个老掌柜我怀疑是用的假皮囊。”白苍术在盆中润湿脸帕，覆在脸上搓洗，正经对林时晏说：“他掌灯时手的腕部和手掌的交接颜色不对。他的领口往上，脖颈还有处两指宽的伤口。那伤口被脂粉盖住了，不大明显。但我敢肯定那是近期才伤到的。”
“嗯。致命伤。”林时晏附和道，“再砍深点，头掉了就必死无疑了。我估计还有一楼大堂的那几个食客也有问题。”
“那你还……”
“反应不对。”林时晏等他盆洗完收拾着，“从刚进小镇没有经过处理的尸堆就足以说明这里的罪魁祸首要不是胸有成竹，要不就是愚蠢至极。而这个老板随便问两句就言语慌乱，急于掩盖。这件事若不是他干的，那八成也是帮凶。你们那精打细算的道君就是因为气场太强，容易暴露，就想先让我们做钓饵，看能不能抓到更多的老鼠。”
“总之，那掌柜也不是什么难缠的角色，小孩子出来历练总该多看多学。这里就放心交给大人们来办吧。”
大人们，是还包含了他？这人当真好不要脸……但看着林时晏立马收拾又铺床，忙忙碌碌的。白苍术又张口无言。
“好了，过来睡吧。”林时晏两下就收拾完，最后用手擀了擀被褥，抻平道，“夜里我不放心，你就睡在里侧吧。”
这……
生平第一次与一个男人同床共枕，甚至还被保护在里面……白苍术艰难道了声好。随后脖子僵硬的低下看向在中央被两床褥子对半分隔的床榻，心中默念道，至少不是同盖一床，至少不是同盖一床。
就这么在心里上下了几次，白苍术逐渐朦胧昏沉的意识终于被困意给拖拽进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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