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虽镇上出现了变故，但不确定之前有没有人收到过三宗散布的画像。还是谨慎些为妙。”
白苍术无言往后退了退，随了他去。
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无非就是他与白苍术无意路过帮了他们一把，临走时又愿意把干粮分给他们一点果腹。但结果林时晏费了半天口舌，也没等来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双双毫无希冀、甚至激不起任何水花，黯淡死寂的眼神。
想想倒也能理解。这些人的身体早就已经亏空到大夫也无法弥补的地步了，光靠食物补充，又哪儿能治好那老鬼带给他们的病症呢？
不过人白小道长心善，配合着他稍微给这些人一点希望，也未尝不可。
等林时晏布完囤在客栈的最后一袋米面，他蹲下来一手搭在岚矶松的肩膀，漫不经心地指着人群中央的人对他说道，“喏，小掌柜。你看看那个小道长——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宗门子弟。看到你助纣为虐没直接收了你，还帮着你做好事积攒功德，这你不赶紧感激人家，还垮着个脸。当心这将功补过的机会都不算你的。”
“呵呵。”岚矶松干笑了两声。眼瞅着大量的精气吸不到摸不着，还要赔本跟人上路。要不是他打不过他俩，早就破口大骂了……
他企图再跟林时晏商量点余地出来，支支吾吾道，“哎哟哟我的陛下啊您就放小人一条活路吧！那些干粮您拿走、您都拿走！您也说了，在那小道长眼皮底下，小人也不敢为非作歹。跟着您去……去鬼城，一路上被那小道长看管着，可不得饿死小人吗！我——我能不去吗……”
林时晏眼睛半眯，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不行。”
岚矶松咽了口唾沫，这人笑意不达眼底的模样着实可怖。
“放心。跟着我饿不死你的。”林时晏慢悠悠的补充道。
……根本不是这个问题好吗！他身为魔妖，一直以来都是被灵域的人追着杀的。跟个道长同行，别说人心了，连精气也吸不得……这简直是比直接杀了他难受！
岚矶松垂着个脑袋颓丧极了。林时晏还打算再逗他两句，头顶一道影子覆下。
“发完了？”
林时晏顺嘴问了一句，起身拂了拂袖角的细尘。白苍术刚点完头，两人作势要走，一道声竭嘶哑的声音便仓皇地拦住了他们。
“道长！道——咳咳！请留步——请留步——”
二人闻声齐齐回眸，只见一位步履蹒跚的妇人手牵一子，面显焦急地朝这边跑来。
白苍术正想提醒那他们走慢些也无妨，那妇人手中的小少年却一下子挣脱了妇人，扑了过来！
“小心！”
少年险些摔上一跤，白苍术惊慌接住，担心地翻看查伤。
“谢谢道长哥哥，我没事！”
少年看起来瘦弱不堪，但精神头十足。
“道长哥哥，我叫萤儿！谢谢您出手救了我们！”
他双眼锃亮，跟外表浑然有差的一双明眸确实像经久不息的萤火。
见孩子笑意明亮，白苍术也松快了许多。他揉了把萤儿的头，嘱咐下次莫再莽撞行事，要注意安全。
“萤……萤儿知道了。”
小萤儿憋红了脸，又害羞地钻进了旁边妇人的怀里，闷声说道，“阿娘阿娘，他真的跟画像上的人儿长得一模一样哎！”
萤儿说话毫不避讳，不大的声音刚好能传进在场几人的耳朵里。
旁听的林时晏心下顿时咯噔一下，暗道不妙。难不成竟还真的如他所言，画像要比他们先到达这僻静之地？
当然……不排除这对母子是为了拖延他们，故意阻拦。
林时晏谨慎的观察四周，恰巧撞见妇人偷偷瞄向白苍术，对上眼后又迅速压下眼眸不敢再看。这副偷偷摸摸的模样，更让林时晏误会加深。
‘他们没有敌意。’
注意到林时晏那边的白苍术与他对上了眼，暗下调用灵气传输心念给林时晏道。
听到白苍术传话的林时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人心隔肚皮。这么简单的道理倒还要我来教你？当心人家回头就把你给卖了。’
‘……’
“道长哥哥！”
小孩儿大声一喊，兴高采烈的拿着他娘悄悄塞给他的东西来到白苍术跟前，刚好打断了正想着拉人跑路的林时晏。
“萤儿有东西要送给道长哥哥！”
白苍术往下压斗笠的动作一顿，“这是……？”
“以前阿娘经常跑去书房看你的画像，往往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这个香囊便是阿娘在里面日日亲缝所制。而且还拿去名寺找僧人开过光的！阿娘说她自小就崇拜道长哥哥昔年所为。此次有幸遇见神仙再次显灵，她无论如何也想将这香包送给道长哥哥，保佑您平安顺遂！”萤儿弓着腰，郑重其事的将手中的香囊托举过头顶一鼓作气说完。
白苍术低头看向脚针粗糙、却不见丁点儿脏污的囊包愣了愣。
这……囊包还在微微发散着余香，很好闻。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别人如此心意的礼物。
香囊上残留的那点余温仿佛深烫进了心底。白苍术敛眸沉默着，竟不知这礼物该不该收下。
他看了看羞涩的妇人，又看了看林时晏。
“收呗。别人的一片心意。”出乎林时晏的意料。没想到这孩子口中的画像非他们以为的三宗‘通缉令’，遂才放下了心。
“民女手脚笨拙，还请……还请仙长莫要嫌弃。”妇人局促地攥住裙角，担心白苍术看不上这个做工蹩脚的东西，支支吾吾道。
白苍术轻摇了摇头表示未曾有嫌，他道，“多谢姑娘费心。我很喜欢。”
“真的吗！”见白苍术捏着香囊就往要怀里揣。抱着雀跃回来邀功的萤儿，妇人一改羞涩，欣喜道：“仙长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她抚着胸口将胆怯抛之脑后，一下子就变得多话了起来：“为了能跟这座以仙长为名起的霞艳镇一样，千百年来时刻将仙长的恩情铭刻于心，民女在香囊在初锈之时便决定上锈胄兰。如今看来，倒是跟仙长绝配了不是。”
“……”白苍术手指猛然一顿。
妇人像是被打开了话匣，滔滔不绝的说起仰慕之意，满脸灿烂笑容。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紧捏香囊，指节泛白的白苍术，此刻浑然一身浸骨寒意。
霞艳……霞艳与胄兰……
名起霞艳，有道是身若剑魂掩众芳，卓尔不群三尺艳①。双绝叶花……双绝叶花……对了。当是枝莲。
-
晴空烈阳。距离雪落峰一别已过数日。找不到原主，也找不到原身。不知飘荡在哪座山头上的柏枝连心神劳累。
临走时他的魂体遭到撕裂，导致柏枝连现在都算不上半只完整游魂。魂气供应不足，又找不到躯壳。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的晃悠，毫无疑问是在加快他消亡的时间。
但——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他在消失前还没找到原主的魂魄，也能安慰自己算是仁至义尽了。要是连那具木偶原身也找不到的话，总觉得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也不知道他那具木头身躯被谁拾了去。嗯……有可能被哪家柴夫捡去烧了柴也说不定。
要不是他合眼倒地前的最后一段记忆模模糊糊的，加之死后到苏醒的那段记忆全无，找起来根本就无需要这么费力。
唉……明明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怎么就，怎么就一点儿感应都没有呢？
数不清叹了多少次气。柏枝连低头看了看趋近于无的透明双掌，心情低落。无精打采的耷拉个脑袋，一会儿上飞，一会儿下飘，穿梭在林间的身影看起来倒好生自在。
“唰唰”就在柏枝连习惯性扒拉开一灌草木丛，头还没探出去半寸的时候，他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群衣着光鲜亮丽之人聚拢在一起，像是在商议讨论着什么。
唔！
柏枝连条件反射的缩回身去，却又在躲进灌木丛后发现听不太清，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以他现在的状态，哪怕过去贴脸，恐怕对方都看不见他吧？
希望里面没有法力高深之人……眼看对面群情激昂，再晚一步恐怕就赶不上乐子吃了。柏枝连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劲往那边飞去。
“怕什么！那野兽藏匿在此养伤。咱们还有枭鸮长老给的法器在，有何难的！”
“可是金师兄都铩羽而归了，这……怎么说都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吧。”
“那是他金巫九废物！鬼骨雕那么肥的差事都把握不住，我就说枭鸮长老不该把御兽门的任务交给傀儡门的人做。那么看重他们，结果没了那堆替他们跑腿的木头傀儡，什么也不是！”
柏枝连飞停在距离众人中心最近的一颗树冠上，半伏下身子听得津津有味。
金巫九——与原主相识的怪人。
一下听到耳熟的名字，柏枝连立马支起了警觉。他往下仔细看去，场上依衣着而分大致归为三派人马——中心嗓门较大，衣裙暗纹神鸟，金线勾绣，又人数较多的一群人为同一门派之人。紧挨着边上，面露不悦，而服饰大多以墨竹为闻的则是另一派。
剩下的最外圈零散几人，他们服饰素雅无明显大花，在另外两派争论期间表情一直不咸不淡。默不作声地像是毫不关心讨论结果的，便是柏枝连出身，再熟悉不过的最后一派。
既然百卉宗的人在这，那另外两派显而易见的就是玄鸟宗和琼枝宗的人了。
……但三宗的人又为何会聚集在这荒山野岭里来？
柏枝连稍作回想，就记起了在穹安山那晚他被那人口中的金巫九错认为是原主，想将他带回宗门，结果被他给逃了的事。
难不成他们此番是冲着原主来的？
柏枝连心中刚得一猜想，下面就传来了动静。
“心石被盗之人行踪既定，还望各位分清主次。兹事体大，长老们已经等不及了。”
果不其然，琼枝宗的人着重想找白苍术的下落，而玄鸟宗的人却想率先收服金巫九失手未曾截获的鬼骨雕产生了分歧。
“可我三宗有才之能尽在此处，有你们相助，再加上长老法器的加持，此次必能拿下那头牲畜，为我玄鸟宗再添荣誉！”其间块头稍壮硕一点的彪悍男子，正是上次心有不甘的陶剃胡。他伤势不重，稍微休整了两日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也幸得金巫九和杜子归没把事情办成，长老此次任务没再委派他俩。少了这两个碍事的人，他陶剃胡总算是有机会出出风头了。
这鬼骨雕乃上千年异兽，是开了灵智的妖兽。在这个世界远没到百年异兽遍地跑的风景，这只灵兽的价值便对他们玄鸟宗来说，无异于绝品。
而玄鸟宗虽以御兽出名，但除了飞乙道君有一头四千年的付鸟外。大多数人的坐骑普遍都只是未开智的普通兽族，或是能力低下的凶兽。所以说如果这次能成功捕猎到这头灵兽，可想他在宗门内的地位能拔多高了。
陶剃胡竭尽全力描绘着同行人的惨遇来拉拢同宗门对鬼骨雕的愤恨。而那举来之不易的重创，也正是他这次自信的来源。
玄鸟宗的人被他演说得激情亢奋。此时却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漠然插话，语气颇有些不耐烦的提醒道：“行了，这位陶兄弟。你想怎么光宗耀祖是你的事。但咱们此次前来可主要是为了那位行窃之人。你们玄鸟宗的内务，还请另寻时间。不要主次颠倒，耽误了其他两宗的正事才是。”
“是啊，是啊！”
“你们玄鸟宗不就是想拿我们当作苦力吗。”
听陶剃胡洋洋洒洒的鼓动了半天，无非就是想说动众人要先收服那头守护山林的异兽，才能放心搜查白苍术的下落。但他们又不是傻子。傻子才会闲的没事去招惹一头上千年，哪怕是负了伤的灵兽……
“白送命的事情！我们才不干！”琼枝宗的几名弟子附和道。
闻言陶剃胡略显慌忙的补充道：“我——我们玄鸟宗的百年兽丹，在事成之后定当可给各位兄弟挑选！”
可在场多少人，他们玄鸟宗的百年兽丹又有多少。并不打算兑现的随口许诺，又骗得了几个上当的人？
“我对你们玄鸟宗的褒奖可没多大兴趣。就算你把你们玄鸟宗全部的兽丹拿来，我也不会看上一眼。”琼枝宗那名最先开口的弟子轻嗤一声，继续嘲讽道：“再说了你有几个本事？籍籍无名之人说的话，算数吗。”
陶剃胡在三宗内倒也算不上籍籍无名，但他最难忍的就是被别人给看扁。
“你——！大言不惭！”陶剃胡额角青筋暴起，鼓胀着肌肉就要去跟人干架。好在旁的弟子知道那是谁，赶忙把他给拦了下来。
“哎哎哎陶师兄打不得打不得！”“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嗤。没用的东西。”那人语气高傲，满不在乎地掏了掏耳朵，挑事说道：“也不知道你们长老不直接指派那个见过叛徒的弟子，反而放你这个没脑子的出来是存何用意。”
“你这厮——和屁！放开我！我现在就要去劈了这瘦杆精小子！”陶剃胡怒目圆睁，简直恨不得冲上去将其徒手给撕碎，再咬烂入腹。
“行了行了陶师兄别跟他一般见识。”
“是啊师兄，别冲动……咱们还需要拉他们垫背呢……”一临近的玄鸟宗弟子又附耳规劝了几句，才终于使得陶剃胡气消了大半。
也是。陶剃胡转念一想，这地方某些人没来过，要是在某个环节里吃了亏……回头出了什么岔子也能说是这姓段的自作主张，倒也怪不到他头上。
陶剃胡哼了一声勉强作罢。结果这边刚劝熄火，另外一道声音又仰头拔高道：“段金鸦！我不许你说师哥是叛徒！”
一位面容娇艳欲滴的俏丽小姐叉着腰愤然走了出来，“师哥品行方正，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要听师哥亲口跟我解释！”
段金鸦抬眼看清来人。原来是景天道君唯一的爱女，玉桂芝。
“哟，小师妹又要出来护短了？”段金鸦不以为意的看了她一眼，道，“大师兄偷了心石就跑，盖棺定论的事实岂靠小师妹嘴上否认就能扳回一成的？我看小师妹，你也别惦记你那好师哥了。你看那叛徒敢做不敢当的样子，现在被三宗通缉得连个面都不敢露。躲在这不知名的荒山中，还要每日每夜的抱着那块儿跟魔石无异的东西与之度日。我现在一想到咱们昔日里风光无限的大师兄如今宛如过街老鼠，咱这个做师弟的可最是痛心疾首呐~”
段金鸦叹了口气，假意惺惺的摇头惋惜，“我看小师妹你帮着那懦夫说话，还不如赶紧讨好你的段师兄。说不定你的好师哥扛不住化魔了，还要眼巴巴的等着我们这些师兄师弟们赶着去救他呢~”
“哈哈哈哈哈哈！有可能，有可能了！”这番阴阳怪气的话惹得围拢在他周围的师兄弟一阵哄笑，个个都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段金鸦！！你，你们！找死——！”玉桂芝顿时火冒三丈，牙齿咬碎了都没能忍下这人语言上的羞辱。她玉手一抬，抽出袖中的几张黄纸掷去后同时点足身退！
“破！”——说时迟那时快！符纸倏尔即发，硬直飞出甩到几人面前，规律的排成一排，然后瞬间将其点燃引爆！
“梆梆梆！”下一秒轰然巨响！热浪扑面而来，方才一同取笑的几个同门全被掀翻在地，滚在地上痛苦不迭的嚎叫着。
“玉、桂、芝！你别不识好歹！”一向身手灵敏的段金鸦也没想到玉桂芝会不顾情面突然出手，好在他的站位距离还算远，否则这一下他指不定会因此而毁容。
段金鸦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脸，同样怒意上头。此刻他也顾不上平时的怜香惜玉之心了，抬手就扔出伤害范围极大，同样也是他引以为傲的爆裂符。
“咚！咚！”
空中划过道道闪光，能量两两相撞，使得接连碰撞出的爆炸余威落在地面，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坑洼。
①注：出自原创七律《朱顶红》作者书颜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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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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