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吗？
林时晏下意识想要摇头否认，又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或许他之前毫无察觉，可直到上一刻透过白苍术看到那个家伙的一刹那，他才恍然醒悟当时为什么闪过了一丝喜悦。
那无非是另一个答案。
撩人心弦的烛光打在林时晏的脸上，照得整体硬朗深邃。他坦然回应说：“没错。与他止步于萍水相逢的短暂缘分里并不能让我满足。”
白苍术心口蓦然一痛，“可既是萍水相逢——”
“你就当我是一见钟情吧。”预感到他会说什么的林时晏毫不犹豫的打断道，“那种好感能维持到现在还在牵动着我的情绪……说实话，我并不讨厌。”
白苍术恍惚中，看到了暖色倒映在他那双浸着笑意的幽潭里，染上了一层温柔。
“说来，你们琼枝宗内不是设有毒门吗？”
林时晏没等白苍术接话，又自顾自的往下接道，“毒门内自有擅蛊之辈，说不定——”
他故意没把话说完。白苍术却是听了个明白。
毒门内蛊毒惑人，擅长控制人心，林时晏便是在借此打趣。
“喂喂，开个玩笑。你不会真的信了吧？”看着白苍术皱着眉思考的模样有几分真。林时晏又意味深长的调侃说道：“不过你是琼枝宗的人，而柏枝连当时又恰好借住在这个身体里。所以你会不会趁机下蛊——我可就不敢说了。”
白苍术张口无言。虽然他并非毒门、而是药门中人。但……是啊。若非被种了蛊，不然他为何老是对这人说出口的话而感到吃味呢？
“我可没本事在您身上动手脚。”白苍术苦笑着牵起嘴角。
“林时晏，我能问问你这些日子对我……照顾有加，是因为……”
“呃——对、对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去街上逛一逛，正好等到鬼门开吧！”
林时晏生硬转移话题，同时起身时巨大的摩擦声完美地盖过了白苍术的后话。
“……哈……？”
白苍术顿觉无语。
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林时晏讲过，他的演技真的是相当拙劣。
……罢了。有些话就算问出口，也得不到任何改变。
白苍术失落道：“你去吧。我不去。”
“哎——为什么？”“是身体不舒服？”
白苍术白了他一眼。
呵，某人这时候倒是装起了神经大条。
“集市你自己也能逛。时辰到了我自会下去。”
“唔……”林时晏吸了吸鼻子，“可是那种地方一个人逛有什么意思呀。”
他耷拉着脑袋像只霜打的茄子，焉呢吧唧的。白苍术却兴致恹恹的懒得理他。
“呜。小仙长当真舍得让我孤身一人？”说着林时晏沿桌往他那边靠了靠。
“小白？小白白？”
白苍术咬着牙不为所动，“堂堂妖族至尊，怎的还像个三岁孩童般要吵着闹着出去玩？”
“嘻嘻，你怎么知道我今年周岁刚满这个数？”林时晏装作很惊讶的样子，顺着杆子往上爬道，“好不好嘛——白公子~白——”
“停！”
真的是。这人变着法儿的恶心他，不管他竟还越叫越来劲。
白苍术捏了捏眉心，“你还是直呼我的名字吧。或者唤我表字槐序。……总之不许再叫那些奇奇怪怪的绰号了！”
林时晏噗嗤一笑，“槐序……嗯。槐序。”
“我字天清，那你也可以叫我天清。”
白苍术手上动作一顿。下一秒，扭过头拒绝道：“不要。”
“啊？为什么？！”
林时晏想不通。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居然能被人给数次拒绝。
他扒在桌边，可爱又滑稽的露出半个脑袋，眼神幽怨。那模样哪像什么一方之主，任谁看了都觉得忍俊不禁。
白苍术内心动摇了几分，但嘴上说的却不是那么回事，“我不是他。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那么亲密的程度。”
“到现在了才说？”林时晏意外的挑了挑眉。
白苍术轻咳一声，别扭道：“我的表字鲜少有人知道，我告诉你只是想提醒你鬼城鱼龙混杂，在还没彻底进入鬼域前，我们还是警惕一些比较好。仅、仅此而已。”
白苍术说话时根本没看林时晏。不管这份莫名来的好感到底是出自身体里的残魂还是他自己，他都只想尽早跳出这个深渊。
“好吧。随你。”
解释得有些牵强，但也不是说不过去。
林时晏耸了耸肩，没再执着这一个小小的称呼，还是选择继续说动他道，“你说你干坐在屋里多没意思啊。这样好了！你的所有费用加起来我给你打个友情价！你就不需要挤用这丁点儿的时间来练笔了。”
“……不需要。”
“那……我拿一颗玉岩豆与你做交换如何？”林时晏问。
白苍术抬眸，“那是何物？”
林时晏道：“那是我们妖族圣地火池周围的一种灵树产物。可供灵力成倍增加。我一般当作灵力透支后的恢复使用，是一般人想求都求不到的好东西。”
“嗯哼。一般人求也求不到的东西，你就随意许诺给我了？”
林时晏一把勾住白苍术的肩膀，呲牙乐道：“咱俩什么关系啊。”
……能有什么关系？
对于这个突然对他套起近乎的举动，白苍术语气平平：“即将分道扬镳的关系。”
林时晏偏了偏头，“欸？这么无情？”
两人靠得极近，发丝交碰轻拂到脖颈的那个瞬间，激得白苍术仿佛整个心窝都在跟着发痒。
“——那、那既然玉岩豆生长在圣地周围，你这个前妖王还能自由进出？”
白苍术开口时声音差点劈开来。不过还好林时晏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谁还没有点存货了？”林时晏松开手就要去掏他的宝贝。实际上白苍术不知道的是‘现任’妖王是印长河那个傻子。作为主子的他想进圣地里拿点东西，岂不是两句话的事？
白苍术摇了摇头没有同意。
“条件不错。可惜我对那种东西不是很感兴趣。”
林时晏停止动作，“……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猜猜看？”
“……”林时晏哪里看不出来这人就是单纯在逗着他玩儿。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话闷声闷气的，“其实自从娘亲过世后，我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来逛过人族的集市了。”
白苍术顿了顿，“因为会触景生情？”
林时晏噗嗤一乐，“倒也不是。只是能陪我做这件事的交心之人离去，早已没了那个心情。”
话虽如此，看到林时晏那双隐隐闪烁着点点星辰的眸子满是期待地盯着他不放，白苍术心底那份摇摇欲坠的坚持还是有些可耻的松动了。
“你……别这样看我。”四目相对，白苍术不自在地撇开了视线，喟叹一声，“你容我考虑一下。”
林时晏没说话，笑眯眯地退到一旁，脑中临时出现了一个想法。
他趁白苍术暗自纠结，悄无声息的在桌上放了一袋被油纸包裹的块状甜糕。
“小仙长考虑的如何了？”
白苍术还想得出神，颈侧猝不及防的怼过来一块儿热源。
“嘭——！”
一声天翻地覆。
林时晏低沉的声音就这样炸在耳边，惊得白苍术一下子弹起身掀翻了木凳！
“你做什么！”“咚！”
距离极近的林时晏躲闪不及，导致下巴直接撞到了白苍术的肩膀上。那上下牙一碰，清脆的响声让他差点以为牙齿全碎！
“嘶——”
“你——”
林时晏下巴被撞得一片通红。
“你是不是在报复我……才故意来吓唬我的。”白苍术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他自知理亏，倒不好意思说林时晏是自作自受。
“……”承认看到他这样起了点逗弄心思的林时晏皱着眉头欲言又止。折腾成这样，确实只能自认倒霉。
只想赶紧跳过这个令人尴尬的插曲，林时晏无奈的揉着下巴，眼神瞥向桌上的甜糕，“尝尝看。”
白苍术不住眨眼，“你什么时候买的？”
“方才。”林时晏瘪了瘪嘴，替人撕来纸皮，桂花糕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率先拿起一块扔进嘴里。“回来的路上看见楼下有处糕点铺子，时间太短了我又没办法直接做，便想买来给你尝尝。”
“吃吧。吃点甜食心情会变好。”
关于这点，白苍术也无法反驳。
他跟着拿起一块桂花糕送进嘴中。不过……
“你还会做糕点？”白苍术狐疑看他。
“那当然了！”林时晏得意的拍了拍胸脯，“以前娘亲老喜欢往这边跑，经常会带些吃食回来给我和小弟尝。那时候我还小，出不得妖域。时不时的就缠着娘亲学习做法，她说……”
“说……”
一口下去糕质松软细腻，浓郁的桂花香，萦绕在口腔里久久不散。白苍术等了等，没听到林时晏继续说下去，好奇追问道，“说什么？”
她说：‘人间甜糕种类繁多，制作的工序也相当复杂。清儿若是有心，以后便将这甜蜜的滋味带给对清儿来说至关重要的人吧。’
“那看来我是没这个福气吃到小陛下亲自做的甜糕了。”白苍术听完忍不住调侃说。
林时晏咂了咂嘴，这次没再许诺他什么。气氛发展得有些许微妙。
“咳。下面还有不少好吃的。怎么样，有兴趣下去逛逛了吗？”
搞了半天还是绕了回来。“……有了有了。我去还不行吗。”
实在拗不过这人的软磨硬泡。白苍术终于妥协了。
“你答应了？！”林时晏双眼一亮。
“嗯。看在桂花糕的份上。”
“那快快快，赶紧走吧！”生怕他反悔，林时晏转眼下巴也不揉了，二话不说就拽着白苍术往外拉。
“你……慢——慢些！桂花糕——”
“出去重新再买！”
-
巳时，鬼城市集长街。
“槐序你看，那是什么——我们也要不要也去买上两贴？”出来以后的林时晏笑眼如弯月，看什么都心情颇佳。
“……你买纸钱作甚。那是我们烧来祭拜列祖列宗的。”
林时晏咦了一声，“这不是拿去与鬼域作交易的吗？”
“不是。”
“哦……这里的人与鬼族交往频繁，我当是有用之物。”结果竟然毫不相关吗。
白苍术有心解释，但林时晏却没给他机会。不停地拉着他这儿逛逛，那儿看看的。转头不大一会儿，自己倒是先忘记了刚才的问题。
“嗯~这个好吃！”
刚出炉的蒸包肉馅鲜香。林时晏赶紧给白苍术分了一个，“槐序你也尝尝。”
白苍术没有推拒，接过咬了一口，“确实不错。”
转念间他又想起之前在客栈里的谈话，迟疑了一会儿，好奇问道：“你们妖族没有这种集市吗？”
“……嗯……倒也不是没有。”林时晏扬了扬眉，停在一处卖鬼面的摊前，随意拿起手边一个兔妖面具，端详道：“只不过妖族崇尚绝对的实力准则，对于这些无足轻重的外物，没谁会在上面浪费时间。所以在妖市百年一开的交易上，更多只是些对修炼有益的珍稀材料。”
“——很无趣对吧。寿命长久的妖族，却远不如一生转瞬即逝的人类更会享受。”林时晏漫不经心地勾动嘴角，自嘲道。
白苍术听后轻笑摇头：“可是自创世之初人族便一直挣扎在仙家门槛外。哪怕是我们灵域的先祖道君，寿命也不及你们任何一位化过形的妖族。如此得天独厚，你这话让外人听了可就会变味儿了。”
林时晏莞尔道，“也是。我们永远在追求人族的创造之力，人族又何尝不羡慕我们的长寿之法呢。”
“正是如此。”
白苍术话音刚落，原本该守在摊前的鬼面摊主，这才姗姗来迟道：“二位公子！鬼面一两银子一张，请随便挑随便选！”
林时晏拿着面具的手一顿，“……嗯？多少？”
他乍一下还以为听错了。但摊主竖起一根手指，坚持重复道：“公子。一两银子。”
“你怎么不去——”
“咳！”
白苍术眼疾手快地拦住上前一步的林时晏。“伙计，你这面具为何卖得比别家贵了那么多？”
摊主笑眯眯的往后躲了躲，“欸~您二位这就有所不知了。别家可能会拿着掺杂了普通樟木的鬼面糊弄外行人。但咱家的每一张材料可都产自于青灯檀木！”
说着他点了点其中一张青面鬼的面具，“青灯檀木不仅渠道难得，所制手法也极其苛刻。我敢保证，咱家匠人的手法，在这座城里可是数一数二！”
雕工确实细致入微。就连林时晏也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
他将面具贴近，放在鼻尖下嗅了嗅。“这个漆面的味道倒是独特。”
“行家啊——”摊主忽然合掌，抬声赞赏道。
“您有所不知，青灯檀木自带的树汁就已经藏有千色，完全不需要融合别的染料。更独特的是，用这种树汁涂染的鬼面不仅永不掉色，还能替客人遮掩身份。您只要带上它，甭管您是哪方域士，什么气息都往外流不出丁点儿！”
“真有这么神奇？”
“那当然了！咱家可是诚心诚意的卖货，绝无半句虚言！二位自然可以随意试戴体验，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听到他自信满满的拍着胸脯保证，林时晏还是将信将疑的拿起一张戴在脸上。
“怎么样？”
白苍术沉吟一声，点了点头。果真的无法感知到林时晏身上的妖气。
摊主见状笑意盈盈，“不是我自吹自擂。要做到美观实用，带在面上还要不给客人带来负担。这条街上恐怕没有第二家了。”
确实。虽然贵是贵了些。但不似别的以粗糙吓人的恶鬼面具为主，这个摊位上的奇异面具都不乏特色，各有各的好看。
“……行吧，那我们就挑两张。你看价格是不是可以……”林时晏还没说完，一旁的白苍术就已经先动手挑了起来。
“林时……林兄，你觉得这款如何？”
这个人虽面上不显，但他手上东挑西拣的动作可一点儿没停，能看得出来是喜欢的。
林时晏闻声抬眼，看到白苍术最后挑了一张纹路被雕刻得极尽细腻，但是丝毫不显浮夸的白鹿面具。
面具上的银白色漆面在灯光下映泛出丝丝虹光。摊主见势连忙点头称赞白苍术的眼光甚好。
“不错，带上试试。”林时晏跟着提议道。
“好。”
他随即便换下了一直佩戴的斗笠，将其比在眼前，又问：“如何？”
林时晏看到他正过身来，随着角度的变换，你光芒被折射到高高竖起的鹿角之上，似带着无上圣洁，如梦似幻。
“咯噔！”
周围婆娑的灯影模糊，喧嚣的声音也如风过耳。记忆力里的面容与之重叠，心脏某处也像是漏跳了半拍，令人窒息。
林时晏傻乎乎地望着对方出神，挪不开眼一刻，心中不自觉道，美！美极！这张银面鹿角无人再比他更为合适了！
“还可以吗？”
忽略掉一旁摊主的吹捧，只想听到林时晏评价，却半天没得到一句话的白苍术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角。
“啊？——啊！啊……好……好看的，很适合你。”
半脸面具绘着鎏光细线的纹路在灯光下勾勒着那双细扁温润的眼，宛如翩翩叶动、摄人心魄。
白苍术被盯得有些害羞，看向林时晏时，看到他二话不说的又低头给自己挑了张赤金鎏光的犬妖面具。
“我来帮你。”
到底还是偷偷红了脸。
白苍术走到林时晏的身后替他调整着脑后绳结。林时晏问他：“你以后还会陪我再来吗？”
白苍术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道：“你若还记得我，自然……”
“枣糕！新鲜甜腻的枣糕咯——”挑着担高声路过的叫卖压过了白苍术的后半句话。
“你说什么？”
林时晏转过身，发现白苍术垂着头，神情晦暗不明。
……他在不安。为什么？
白苍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我答应你便是。”
“真的？！”被人答应的喜悦冲散了瞬间的疑神，林时晏伸出手比着一截小拇指，在人面前弯了又弯，“拉勾。”
“都多大了。”白苍术轻笑着嘴上说着嫌弃，却又情不自禁的将小指勾搭了上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翻绕交缠的指节，誓言伴随着风声越荡越远。此刻谁也没了心思分去两旁，就这样并排同行着，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
“以前还有个人。他也跟我做过约定。”林时晏失神的望着微凉的小拇指，勾了勾。
“那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他失约了。
林时晏带着白苍术渐渐走出了闹市，行到一处幽静湖水边，他望着两排茂盛的垂柳，良久道，“他曾与我最是志同道合。”
林时晏刚感叹完，就闻“当——当——”两声。
那浑亮厚重的钟磬声似从天际边传来，声声悠扬，传遍了鬼城内的每个角落。
“你看那边。”
林时晏顺着白苍术手指的方向望去。
——原来是子时已至，万鬼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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