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他……
当柏枝连意识到是林时晏让无魂的偶人拥有了自己的意识的时候，他黑暗的视野里终于窥得了一丝光明。
“嗡”
“嗡”
远处的迷雾伴随着清越的玉磬声逐渐显现，柏枝连看见一张眼冒青光的青铜獠牙鬼面藏在其中若隐若现。
“黄泉九幽……召九魂归来。回体灵神……赴未完之誓。故人……故人。故人何时……”
那清冷淡漠的声音时断时续，像是在念着什么术法。柏枝连仔细一瞧——
嘿！又是这个面具！
柏枝连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这个面具上次在雪落峰出现时，那种魂体都要被撕裂的感觉，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你、你离我远些！’
眼瞧着鬼面离得越来越近，突然！鬼面“歘——！”的一下就瞬移到了柏枝连面前。
“！”
柏枝连猝不及防，被吓得魂体一抖。
鬼面近在咫尺。而这个距离更是照得上面每一处纹路都清晰可见。
他避无可避。紧接着下一秒，鬼面反吸柏枝连的魂体。让面前这个小小的白色‘魂团’裹挟着它，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
“咕——”
“咕。”
枭鸟夜啼，行在河道旁的白苍术与林时晏周围之景忽然间变得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矗立在几里外的巨大石门。
白苍术和林时晏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
“那应当就是鬼域入口了。”
林时晏嗯了一声，“走吧。得过去看看才知道。”
他话音刚落，石门底下便出现了成片的白色花朵。
“这是……？”两人同时顿住脚步。看那花海成片延伸，夹至两道像在欢迎来客。
“幻象？”
白苍术走近一看。花海中夹杂着不可思议的点点幽光，如梦似幻。
“不是幻象。”
不知何时跑到他前面去的林时晏蹲在花海边，轻声回答：“看来岚矶松的夜幽昙就是取自……”
“嘶——这是……？”林时晏手掌插花托而过。
“是什么？”
白苍术特意等了一下还是没有等到后话。
“呃……没什么。”
“……”没有什么你还大惊小怪的作甚！他才不信。
白苍术实在受不了别人说话说一半。于是凑过去逼问他道：“快说。”
“……好吧。”林时晏叹了口气，让了些身位给他。
“你看这些花。它们并不是普通的琼花。”林时晏随意掰开一簇，亮出被花苞遮掩的下半截。
“它们的花朵虽然两两相依，粗看像是单枝。但实际上里面的花梗却生长在了同一根枝桠上。这种花，开在人间叫做并蒂昙。”
经他这么一提，白苍术才发现这些并排而开的琼花底下确实如他所言。
“只不过并蒂琼花世所罕见。我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大饱眼福……”林时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颈后。
“你倒是看得仔细。”
“人间的花草大多能拿来入药。闲来无事总爱了解这些。看得多了，自然就能够轻易分辨了。”林时晏起身时拂了拂衣袍，勾起唇角浅浅笑着。“只可惜现在不合时宜，否则我还想摘两朵回去……”
“当心！”
林时晏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苍术拉得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
“喂！”
林时晏稳了稳身形。然而他还没搞清楚状况，眼前立马又晃过了一道透明模糊的虚影。
“快快快！跑快些！这次我一定要抢在最前头接受鬼使大人的恩泽！”
“什么！？你哪有我快。”
“快让开让开！绝对不能错过了恩泽的时间！”
背后喧哗声渐起，林时晏转头望去，入目之人尽是城里头的平民百姓。
“这群人吵吵嚷嚷的在说什么？…什么恩泽？”
白苍术浅摇了下头，同样表示不知。
“话说回来，你刚才拉我作甚？”林时晏问。
“你没看见？”
白苍术指了指穿插在那些人群之中的幽鬼。
林时晏顺着手势的方向望去。那边除了行色匆匆的路人，还真没看到别的什么奇怪之物。
“我该看见什么吗？”
看林时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不像作假。可眼前虚幻的鬼物又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应该啊？白苍术浅浅皱眉。
此时，一位身披道袍的术士不经意路过两人身旁，白苍术刚巧回神，一个顺手就给人家拦了下来。
“您好。这位道长，打扰一下可以吗。”
这卜卦术士身形瘦削。哪怕他手持招牌，肩背卦具。也让人感觉随便来一阵风都能给他吹跑。
“……道长？”
术士闻言看了眼林时晏，随即转头又看了眼白苍术。他什么也不问，沉默片刻后对白苍术幽幽开口道：“贫道观贵人之相，实乃吉也。”
“只可惜幽冥指引处，颠生死阴阳。前路凶险，公子若此番执迷不悟，势必永无解脱。”
这术士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便语出惊人。
白苍术短暂的诧异了一下。“……先生怎知……”
“喂！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执迷不悟、什么永无解脱？”
林时晏一把将白苍术薅到自己身后，满脸不悦道：“江湖骗子。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什么都不了解就在这儿瞎咒人。小心我——唔——唔唔！”
“时晏！”这人对外说话怎么口不择言的！？
白苍术赶忙捂住他的嘴，“不可对先生无礼。”
“可他——唔——”
林时晏才刚得空吸上一口气，就又被他的手给无情地盖了回去。
“呵呵…不好意思先生，我这位朋友性子直爽，口头多有冒犯还请先生见谅。”在这个时候说话恐吓人家，不是存了心的帮倒忙吗？
白苍术剜了他一眼，又转头问到术士，“不过学生愚昧，不知可否再请教先生，多提点一二？”
术士听完却摇了摇头，只在临别前用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回了他一句意义不明的话。
他说——若明今日事，昧却本来人①。
“……莫非他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
白苍术虽然没有听懂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但此人话里有话，明里暗里都在叫他不要去往鬼域。
难不成这鬼域里当真会有东西会要了他的命？
“哈……”林时晏喘着气，摆摆手道：“他就是装得煞有其事。你别在意，说不定他见谁都这么讲。我告诉你干他们这行的，话术层出不穷。兜兜转转，几圈下来总能骗到几个天真的家伙。”
“…你当真这样认为？”白苍术听出了林时晏想要安慰他的意思。但如此就否认那术士的本领，倒会让白苍术觉得林时晏少了些眼力见。
“呵呵。”
“开个玩笑嘛。别这么死板。”看白苍术一本正经，林时晏忍不住逗笑道：“那道士是有些本事，但他说话实在有点儿难听，所以我才不想承认。”
“……小孩性子。”
林时晏没有否认。“谁说不是呢？”
“……”白苍术没办法透过那张犬妖面具看到这人的真实表情。要是他们之间再亲密些的话，他倒是想直接揭开这人的面具好好瞧瞧他说浑话时究竟会不会脸红。
“不过出门在外总要学会趋吉避凶。你别不当回事儿。不然某天真的得吃亏。”林时晏说。
“我看你还是就留在鬼城吧。寻魂一事交给我就行了。”
“不必。”白苍术果断拒绝。
“真等到那天了再说吧。”
林时晏不赞同道：“你现在魂体不稳，难压戾气。鬼域满是邪气，我确实担心那边凶煞的能量会影响到你。”
“那你之前怎么不说？”却偏偏要在那个道士说了些危言耸听的话之后才改变主意。
白苍术眼神忽变，从鼻间哼了一声：“我不是胆小鼠辈。不怕死。”
林时晏轻啧了一声，“……我不是认为你贪生怕死！我是——”
“那不就行了。”白苍术不想再听，迈步就朝前走去。“方才可是你自己说的，那种江湖术士的话不可尽信。”
“也不是……哎！你等我一下啊——”
穆清晟急忙追赶：“我说真的。戾气汲于人之生气，恶气则取于人之死气，两方相合，你……”
白苍术停下脚步，眼中温度骤降。“你是怕他的魂体还没回来，我死了，他同样会受到牵连吧？”
“我体内还有那个孩子的剩余两魂。他的阳魂已出其一，若是他的阴魄再生出什么意外…怕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被说中心事又不擅掩饰。林时晏抿了抿唇，声音不自觉的小了几分。“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在担心你…”
白苍术看穿某人，嗤笑道：“我不需要外人来替我操无用之心。”
“……”林时晏顿时哑口无言。他眼睁睁看着这人重新架起防备而又无能为力。
白苍术眸光微沉，“其实到了这个关头，有些话我也不想瞒你。这次随你同去鬼域，我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私心？”
“对。我要你答应我，无论此行你们是否能找到那缕残魂，我也你们帮我分出留在我体内的余魂。”白苍术压下眼底的失落，语气平平道。
“这……”脱离出身而没有寄体的魂魄会立马消散，这个人应当清楚这些。
“我不想再管其他人如何了。琼枝宗还在等我的交代。能允许他占据我身体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了。”
说完白苍术不顾林时晏是什么表情，闷着头就往石门的方向大步走去。
“……”
“……不能再商量一下吗？”林时晏低下脑袋犹豫了片刻，等他再抬起头时，眼前的身影早就已经潇洒走远了。
“哎——小仙长——！？”
……这下难搞了。
林时晏唉声叹气。“借过、借过。”
前路满是三两结伴的人群，林时晏一时不察，竟不知这河道边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林时晏挤得艰难。“让让、麻烦让一下！”
“噗哈——！”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总算摸到了那石门底下，一举钻出人群，才得已解脱。
“累……累死大爷了。”
林时晏擦了擦额头细汗。等他顺了口气，跟着周围的惊呼声抬头往上看时，才注意到那鬼门看似有千斤重，却是矗立在半空中岿然不动的。
“鬼、鬼使大人！快看！是鬼使大人来了！”
转瞬间头顶阴云青灯。门内一鬼使执杖携众鬼修接迎来客——
“扑通——”
围在下方的百姓们顿时跪倒一片，伏地不起。
“喂。你们这是干嘛——嗯？好香的气味……？”
百姓口中的覆面鬼使挥动手中权杖，紧接着就有一股莫名来的甜味钻进了林时晏的鼻腔。
林时晏甩了甩头，这股香味让他脑袋发懵，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走起路来简直摸不着北。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鬼使大人送给我们的恩泽。”
所幸有位离得近的男子看到林时晏这副模样，好心告知他道：“这位公子，鬼使大人的恩泽可以保你这一年里不受病痛侵扰。我建议你还是安静些好生接受。”
“…就凭这个？”
“对啊。”男子小声说道：“鬼使大人每年都会来此施恩。只不过范围有限，所以大家都拼命抢着往前挤呢。”
…难怪。
难怪这里面有这么多老幼妇孺。
“多谢。”
就着这么两三句话的空隙，林时晏那种晕乎的感受要好了许多。
“白槐序！”
林时晏转头望了一圈，正好看到白苍术就在前方。
“真的不等我？”
白苍术懒得理他，冷哼了一声。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追得这么辛苦，你当真不给我点好脸色看？”
“不给。”
“你——”
林时晏深吸了口气。“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懒得与你这种小孩子计较。”
“哼。林大人可真是宽宏大量。”
“那你回头记得要好好感谢我。”
“无耻。”白苍术暗骂一声。
“谢谢夸奖。”两人就这样一路吵到了鬼门门前。
“…这个鬼使，居然戴的是铜钱面罩。”白苍术望着那个守门的鬼使，不禁打量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林时晏耳力极好。他没有放过这句喃喃自语。更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厚着脸皮贴了过去。
“没什么问题。”白苍术瞥了他一眼，感到无语。“只是人们认为人死后会进入幽冥鬼域，铜钱面罩可以保护死者的灵魂免受恶灵侵扰。”
“还有一种说法则是货币流传千年，铜钱本身具有阳气，是可以镇压阴气和防止尸变的。”
林时晏恍然哦了一声。
“行了别聊了，还是赶紧过门吧。”
两人离得不远。谈论的声音即便传到了鬼使的耳朵里，他也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在他俩越过鬼门关前，鬼使杵了一把手上被荆棘缠满的鬼头权杖。
“咚。”
杖身在落地后发出声响，鬼使身旁蓦然出现了两只鬼童。
“贵客莅临，乃我鬼域之幸。请——”
注①：出自《升堂颂古五十二首 其三十九》宋/释怀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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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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