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原名云蕖，家住偏远，早些年因意外失去了与她相依为命的家人，平时仅靠编织一些手工活来勉强维持生计。
原本这样一个出身贫寒之人和靖安侯家的公子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直到某次下山寻求历练的白苍术在其猎魂途中，将她从一伙盗贼手中救下而结缘……
“若非白师兄心软将我安顿进了琼枝宗外门。我一个姑娘家定还在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白苍术没有说话。其实那时候更根本的原因是因为他看到云蕖怀有灵根。
既有灵根，就有仙缘。云蕖的灵根虽然看上去稍显平庸。但至少比起那些完全不具备灵根，与仙道无缘的普通人要好上许多，所以白苍术才会想要拉她一把。
只可惜云蕖还是辜负了他的期望。云蕖为人质朴，天分却不高。哪怕她勤加修炼，几年下来依旧没有什么成效。
不过好在外门的人跟她关系不错，平时指派她做的尽是些采集和打扫之类的轻松活。
“三宗开山一年一收，五年一比。在我进宗以后，遇上的第一场比试大会，就与金公子相识了。”
那天大会结束之后，云蕖奉命去清理场地。她还记得最后一场白师兄对战金巫九，打得尤为精彩。
白苍术单属性灵根品级不凡，生来便天赋异禀。传闻他不到三岁就被琼枝宗宗主看中后主动收入门下，被赋予了极高的期望。
如今他也才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却早已突破了金丹期晋升元婴，成为同岁数中的佼者。
所以大家都觉得实力稍逊一筹的金巫九会输，是理所当然的事。
包括……云蕖。
云蕖撞见了独自落魄失意的金巫九。
“金公子。你怎的还留在这儿？不回宗门吗？”
要是云蕖说比试输了一次没什么，大不了再回去精进修为便是。但一想到男子的自尊心，如果这时候去安慰他说傀儡门的单体实力不如药门之人，这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云蕖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回复。她纠结再三，还是走上前去慷慨的拿出当初白苍术送给自己的珍贵药物。
“我这里有伤药，金公子若是需要的话……”
“不需要。”
好不容易等到人开了口。但金巫九看也没看，直接就偏过头拒绝了她。
……
……好心当作驴肝肺。云蕖自认倒霉，发气道，“那公子好自为之。”
云蕖说完便想走。此时背后那人又刚开口说话道，“你，是琼枝宗外门的人？”
一般外门的校服与内门的校服设计上只有轻微的差别，如果只是粗略一看，还是不太能分得出来的。云蕖诧异连头都懒得抬的无礼之人竟然还能注意到这点，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嗤。”
没想到那厮重新阖上眼帘，表情更加不屑道，“假惺惺。”
“……你！”
……
“自那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到那位金公子了。”回到现实里的云蕖叹息道：“直到又过了很久，他突然找到了我，说他非常感谢我那天帮助了他。”
白苍术：“你还是把药给他了？”
“没有。”云蕖摇了摇头说，“我记得他再找到我时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与擂台下初见时凶神恶煞的模样简直相差甚远。我当时太过诧异，以为他只是受了伤记错了。”
“然后呢？”
“然后金公子便频繁来外门找我，还问我想不想脱离外门弟子的身份。”
林时晏：“你接受了？”
云蕖摆头又道，“小女子哪儿敢奢求那些。我自知实力不济又身份卑微，能留在外门打杂已是来之不易。”
“金公子没有坚持，我也只当他是随口一提。之后他便时不时地约我会面。我发现他好像并不像当初那样…那样惹人讨厌。”
第一次相处得并不愉快。第二次却换了种面貌主动接近她。这个金巫九，目的显然不纯。
“后来我与他相谈甚欢。有时候深夜我会陪着他一起练剑，有时候，我们也只是单纯的聊聊天。就这样日复一日……我…还是陷了进去。”
“…你就没有怀疑过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性情大变？”白苍术问。
“最开始有过。”云蕖轻咬薄唇。
“但我本就是一介平凡女子。又如何不会对自己的另外一半抱有期望呢？”
这么多日下来，金巫九就算带着假面，云蕖也早就将这假面当了真。
更何况这人还是实力与地位皆具存。云蕖孤身挣扎在苦海，一旦有人朝她扔出救命稻草，心里那丁点儿微末的怀疑早就不值一提了。
“包括白师兄……我当时也是奢望过的。”奈何白苍术木头一个，云蕖见怎么暗示他都无用，最后不得已才选择了放弃。
云蕖那美目一扫，林时晏立马吃味道，“福缘不浅。”
白苍术侧目回击。“哪里飘来的酸味。”
林时晏抱臂哼了一声，“家里开醋坊的，常年腌制入味儿了。”
“哈哈。”云蕖轻笑出声，“两位的感情可真好。”
“哪里好了！”
两人异口同声。
白苍术懒得理他，示意云蕖接着往下说。
“再后来，我与金公子私下往来多次，互生情愫。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之后所有的一切按部就班，云蕖原也以为她会就这样与金巫九携手一生。只是没成想…这所有的一切……
都是假的。
金巫九精心设计好的陷阱上，正摆着能让饥肠辘辘之人无法拒绝的美味。
云蕖首当其冲，摔了个万劫不复。
“白师兄，我想请问你对金……金巫九了解多少？”云蕖沉默片刻，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他。
“泛泛之交，只知其表面。”白苍术想也没想，坦然说道。
“那个……云姑娘。”
林时晏从刚才起就一直很在意她称呼金巫九的方式。“恕我冒昧。姑娘你为何一直不愿面对已经拜过堂，行过礼的事实？”
云蕖一怔，反应过来后大声喝道，“他也配！”
“洞房那晚若非他金巫九意外被姑娘我为了求一道真心下的药，将他藏着的好些秘密从嘴里抖出。否则就是被骗至死，姑娘也想不明白他为何要那般对我！”
骗？
林时晏：“所以你现在……”
“当然是死了！”云蕖吼完的声音一弱，颤声道，“而且还都是托了那负心汉的‘福’！”
白苍术诧异地瞪大了眼。“师妹你……”他一直当云蕖是被困在了鬼域，没曾想竟已是遭遇到了不测吗……
“此事说来话长。我现在过得很好，师兄。鬼域里赎完了罪的幽鬼可以依靠死后积攒的功德，兑换在诡市生存的权利。”云蕖缓了缓道，“成为鬼修无法享受轮回，只能永远飘荡在这虚空界中替王做事。但幽鬼寄宿的灵体只要受过尾宿尊使①的渡化，不仅可以获得永生，还能不受束缚，随心所欲地变化外形营生。这是只有束魂者——也就是鬼修才能有的优待。你们看姑娘这张脸——”
云蕖指了指自己面上这张容貌，“这，就是那厮朝思暮想之人的脸！”
“哈哈！不敢想他要是看到了，会被我恶心成什么模样！”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颇有意思。云蕖捧腹大笑道。
“……”“可是……他为何想要杀你。”白苍术一针见血指出。
“那就要提起他替宗门隐藏的另一个秘密了。”她顿道。
“他们傀儡门有两门秘法。其中一门是以人身殉偶。其二，则是以偶身养魂。”
回忆起金巫九那晚的话时，云蕖不自觉收地起了笑意。
“这两种方法之所以被他们傀儡门的人奉为秘法，不止是因为其过程不易成功，而是它制作的条件有悖人伦。”
“姑娘且说。”
作为听者的两人此刻敛容屏气，各自眼中都露出一抹急切之色。
“以身殉偶，以何来殉？便是保留魂体，制造活儡②。”云蕖反问完又自答道。
“活儡为死后尸体所铸，寻找生魂剥离放入，此法一旦成功，尸体便可以重新活过来。俗称死而复生。”
林时晏眉头紧蹙，“……据我所知世间还没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云蕖叹息一声，“没有亲眼见到自然无人会信。而究竟能不能做到，定然只有他们傀儡门的高阶弟子才清楚了。”
“那你……”白苍术欲言又止。
“我自然没有让他得逞！”看懂白苍术眼中的意思，云蕖急忙道，“我可不想死后不得超生，魂魄还要永世被禁锢在活儡那种恶心的玩意儿里面。”
“……但尽管如此，我也没有太好过就是了。”云蕖自嘲地往下瞟去，暗示她现在的处境就是死后得来。
“那第二种呢？”白苍术问。
“第二种方法就是用傀儡门制作的傀儡当成身体，然后剥去一个尚在混沌中的有灵妖物的魂体，装在里面。”云蕖回答道。
“只是这个法子他们至今只成功过一例。说是条件太难。不仅需要一个开了智的妖灵，还需要这只妖灵尚处在混沌之中，没有自我意识。因为这么做的关键在于后续能否成功制造出一个听话的傀儡，这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白苍术心生怪异，“为何要这么麻烦？直接从小训练，培养起一批死士不比这样来得更快？”
云蕖沉吟一声，思考道：“兴许等这傀儡制作出来了，他们的死士不就等同于拥有了金刚不坏之身？木头身体做起危险的事来可以不计后果，应该更好用些吧。”
白苍术点点头，“也不是没有可能。林兄你觉得呢？”
“……”
半天了没听到那人搭腔。白苍术疑惑地看向林时晏，才发现他轻捏着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
“林时晏？”
白苍术又接连着喊了几声。
“啊？…我？”林时晏回过神来呆了一下，然后朝白苍术竖了个拇指，“我觉得你说得对！”
“……”
怎么傻里傻气的。
白苍术回了他个白眼。紧接着转头又问到云蕖：“那既然你没让金巫九得逞，那又为何……会成现在这样。”
“…呵。”云蕖冷笑一声。
“那是因为我本想在那晚与他同归于尽的。”
“金巫九骗我至深，还想利用我来唤醒他真正爱着的女子。我接受不了。我的下半生已经毁在了他的手上。他却还想叫我无法解脱，不得轮回。”
“那时候……那时候我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只需再往深处没入几寸，我便能杀了这个负心汉。”
只可惜最后那段锋利笔直的刀头还是无情地刺向了自己。
“我云蕖命中无富贵，巧遇富贵人。是师兄你让我死前还能做上一场美梦。足了。”
云蕖脸上的泪水缓缓滑落。白苍术的心中似有一把利剑刺入。
“……对不起。”
“不。师兄不要自责。师兄两次出现都带给我了希望。”云蕖揩了揩眼泪。“若非林公子和师兄突然出现在鬼域。恐怕傀儡门的秘密还会继续被掩盖。我不想再有别的姑娘受害了。师兄……林公子。你们能帮帮我吗？”
人话都说到这份上来了，现在能将秘密给带出去的也只有他们这两个大活人了。
白苍术拒绝不了。嘴上刚想答应她……忽然！云蕖咋呼一声。
“——师兄！”
一抹不易察觉的白烟趁机从背后钻进了白苍术的身体里，同时他的右眼也感觉到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
“师兄你的脸！”云蕖指道。
“怎么？”
白苍术闻言想要摘下面具。
“……嘶！”他手指在触碰到右脸皮肤的刹那，被烫得一缩。
“花印又扩散了！？”
那边的动作吸引到又在晃神的林时晏抬眼一看，惊道，“怎么速度这么快？！”
“嗯…什么花印？你在说什么？”白苍术右眼的视野渐渐变得有些模糊。他试图运转灵力清目，结果症状非但没有得到改善，反而连带着左眼也变得彻底看不见了。
“……我……我……林时晏……”
失去视野的一瞬间是无措的。白苍术呆在原地心生茫然。他试图朝林时晏那个方向靠去，却又紧闭双唇不知该如何开口求助。
“呆子。”林时晏暗骂道。
“你先别动！”
花瓣的纹路扩散得很快，林时晏只能暂且先安抚他道，“不要运转灵力。我现在就带你去找鬼主！”
这个花印对他来说也很棘手。几次观察下来，林时晏几乎认定了这是白苍术右眼里的心石在逐步恶化。
随着花瓣的纹路越扩越大，不同于之前在客栈里的错觉，花纹延伸到了他的下巴处还远没有停止的意思。林时晏暗道不好。
“云姑娘！麻烦你就待在这里！你的事这家伙已经记住了，回头定会帮你解决那金巫九的事的！”
云蕖愣了一下，“你们要去找王？那师兄他……”
“他没事！”林时晏没时间再跟她多说。
白苍术半弓着身，林时晏刚想过去扶住他。他脸上的鬼面就被勾得往下一滑，掉落在地。
“！？”
鬼面下那双漆黑的眼眶内再无透亮清澈的双眼。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大块头！”
明明眶内无珠。在望过来时林时晏还是感受到了视线里蕴含着的恐惧和哀求直击他的魂灵。
“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称呼……
听到白苍术这么叫他，林时晏无暇顾及其他，面露惊喜道，“小木头？！”
“是、我。”
‘白苍术’面上的赤红光芒渐盛。
该死。
在这里重新见到林时晏，柏枝连非但没有表现出重逢时的欣喜。反而额头鼓起青筋，质问他道，“大块头！只有你来就算了，为什么还带了他来鬼域！”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白苍术。柏枝连一改性情。不似往日温和守礼的态度对人喊道，“算了！现在没空追究那些。总之你不要让他和鬼主见面！立刻带着这具身体离开鬼域！”
刚想说带白苍术来鬼域还不是为了某人。结果柏枝连这么一说，反倒让林时晏将话给咽了回去。他问道，“为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
柏枝连还想解释。但一股巨大的能量从‘白苍术’的身体里爆了出来，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噗！
今非昔比。在被限制的情况下强行使用妖力，果然还是不行。林时晏很是恼火。
“没事吧你？”
“没事。谢谢林公子。”
林时晏点头，“你站远些。”再被波及到他可没余力再保护外人了。
也幸亏他反应及时，这才护住了旁边跟他一样没理解到现状，云里雾里的云蕖。
“快、点！”
柏枝连咬着牙奋力往外吐字道，“我、没有、时间了。”
然而围绕在柏枝连周身的能量让林时晏难以靠近。
“你先……你先过来。”柏枝连的魂体正在遭受侵蚀。为了抵抗融合，他可是拼着最后一点气力从鬼主那边逃出来的。
“我知道了。”林时晏嘴唇紧抿成一条线，艰难运转妖力抵抗。
“大块头，手……手伸过来。”
柏枝连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语速也跟着放缓道，“这是我储存的所有灵力……应该能……能帮你暂时恢复妖力。”
柏枝连一把拉住林时晏。灵力在接触到对方的一瞬间，就随着记忆，顺着交握的双手，一同流了出去。
“……带他……离开……”
柏枝连最后定格在伸出手的姿势不动，像极了一具在等待指令的傀儡。
“小木头！”林时晏手掌里的那双手失温变冷，吓得他一把扯过柏枝连。
“这是……”
“咕噜咕噜。”
平坦的地面突然如水波般荡起波澜。两人一下就失了重心。
“林公子！这是什么！？”云蕖惊道。
“走！”
哪怕林时晏第一时间连同云蕖也一起拎起了。但那滩黑影泛开的速度极快，就像是化作了黑色的沼泽，将三人给牢牢吸附黏住。
“想跑？”
①注：
尾宿尊使——赋灵
②注：
这里特意区别活偶与活尸是因其炼制条件，制作出来的活偶携带味道极大且脆弱易毁，是为半成品。
而只有鬼主提供的庞大能量操控的活尸，才是坚韧不死的完成品。(具体差别后面会再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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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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