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色‘沼泽’中爬出了半具骇人白骨。
白骨一经出现，‘沼泽’内不断翻滚着的气泡一一炸开，并且散出腐烂发臭的气味，难闻至极。
“这什么鬼东西？！”
“这是丧——呃……咳咳！”云蕖被呛得有些狠了，“这是丧气！林公子！”
云蕖才刚转化成鬼灵，还需要采集死魂阴气进行固体修炼，以辅助鬼核来压制、稳固积攒起来的丧气。
而要做到像他这样游刃有余地释放死人尸气——也就是丧气。首先实力就必须达到鬼使以上的级别，才能将有害的丧气转化为对自身有利、并且推动精纯鬼气修炼的能量。
其次，除了鬼修外，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就是与他们同为鬼灵阶段的鬼兵。
鬼兵与他们所有鬼修士不同，体质上无需花费时间做这么麻烦的事不说，还因其受鬼将大人的庇佑，体内过量的丧气对他们而言不止不是威胁，反倒还有助于提升实力。
所以不管是招惹到鬼修还是鬼兵。得罪其中一方，都对云蕖这只小鬼灵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云蕖脸色忽而一变，语气恭敬道，“大、大人！两位公子才刚来鬼域，不知规矩。如果他们何时与您有过冲突的话，您可否看在……”
“你跟一具没嘴的干柴枯骨废什么话。”林时晏听不顺耳，当即面色一沉，打断她道，“没看到你的恩人都快被他给拖到地底下去了吗？”
“……我……”怎么没看到！她又不瞎！可万一惹到上边儿的人，那您二位还要不要安然回去了！？
没有继续理睬还在纠结的云蕖。林时晏狠劲扒上那只趁机偷偷拽住人胳膊的白骨。
“给我、松开！”
白骨咯吱作响的关节看起来脆弱不堪，但实际手里的力度可一点儿不小。
林时晏掰扯了几下都没让这白骨松手。碍于他骨手镶得实在太牢，轻易就在白苍术那身苍白的皮肤上勒出了几条深色红痕。
“你——”担心会再度加深伤害，暂时束手无策的林时晏一副欲骂又止的模样。
再反观云蕖这边。她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最后还要顶着两边的压力，夹在这个箭弩拔张的氛围中间。
“啊啊啊不行了我受不了了！！”云蕖大吼一声。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再待下去我鬼核就要炸了林公子——！”
还未成功固体的鬼灵，鬼核无法负担过盛的丧气。否则届时鬼核连同外壳一起被撑碎，可就不止魂飞魄散那么简单了。
“这么说你有办法出去？”林时晏终于舍得抬眼看她道。
“老——咳。姑娘当然有办法了！”
“但是公子你们……”
“你能出去就不用管我们。”林时晏说道，“正好，我还想试一下老家伙法器的威力。”
……法器。云蕖虽说修炼无果，但好歹也是知道三大宗宗门外，包括其他附属小宗，只要弟子的修为达到了一定程度，通通都会被赋予法器使用的。
“好！”
她没有细想。答应了便在林时晏的注视下，奋力将本相鬼魂拉脱躯壳。
躯壳之外一个透明模糊的影子漂浮半空。再次看到云蕖留下的这个‘残体’快速下沉，林时晏问道，“灵魂出窍？”
“呃、可以这么说。”云蕖顿了顿，“这个在我们鬼域称之为本相魂体。”
直到本相飞的距离足够，云蕖才总算如释重负。
“我们鬼修的丹核就是本相魂体。只要本相无恙，外壳便可随时重铸！”她回答说。
那就好。
林时晏短暂的舒了口气。至少不用再分心去顾着另外一个了。
林时晏朝云蕖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烦请云姑娘再退远一些。我无法保证姑娘这种状态会不会被灵域的法器伤到。若有万一，我可不好跟你的白师兄交差。”
说完，他视线移向掌心紧握住的手腕。
如果这家伙醒过来的话……该怎么向他讨要谢礼呢？
林时晏光是想想，嘴角就忍不住勾起笑意。
“哦……哦、对！我现在是鬼族人！”
差点忘记自个儿的身份。云蕖愣了一下，随即又应了一声，然后果断飞向更高处。
“林公子！可以了！”
保持了足够远的身位，云蕖朝下摆摆手，大声提醒着与白骨僵持着的林时晏。接着，云蕖便看到林时晏掏出了他口中所说的法器——
竟、竟是支毛管子！？
云蕖出身贫穷，没有用过笔墨。所以一旦有接触的机会，她便会牢牢记在心里。
而尽管外形上大有差异。相比起金巫九为了逗她开心，偶尔会拿出来描摹她的那支。林时晏的这支显然更大、也更漂亮。但云蕖还是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与金巫九度过的那段安逸日子。
‘……只是没想到，原来提笔写字用的笔管子也能被作为法器来使用啊……’
在云蕖神游之际，两道光芒交会碰撞，余威在碰撞结束后发散到她面前，这人都还浑然不觉。
“砰！”
“——唔！”
林时晏那笔锋下压制的不仅仅是白骨周围的丧气，还有这附近以鬼气为力量核心的云蕖。
云蕖自以为她躲的距离足够安全，却仍旧受到了连累。
“呃……嗬…嗬……！”
窒息感如此清晰，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明明、已经死过了一回……
如今在鬼域里安定下来，不会再为此感到烦忧的云蕖又像是回到了死前最痛苦的那一刻。
‘难怪、难怪林公子叫我走远一些。恐怕再近稍许，我就如同那些丧气一样，轻易消散了吧……’
没想到第一次以鬼身对上灵气，会是这种痛苦的感受。云蕖紧抱着双臂，仍止不住颤抖。
说到底，她也才来鬼域不久。短期修成的鬼身能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保住本相已是不易。现在还要被迫卷进这场争斗里来，云蕖想想就觉得心累。
“该说不愧是白师兄的朋友吗……区区一支笔管子，竟也能使出这般骇人的威力。”
云蕖还想趁着攻击还没有袭来的间隙赶紧调整恢复。结果不管是林时晏还是白骨，彼此都没给喘息的机会。
“嗯？这么快就没用了？”
加上这次，柏雩风储存在穆寒笔里的灵力终于被他给挥霍一空。
柏雩风不在，穆寒笔算是彻底发挥不出威力来了。
林时晏收起笔，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白骨，“我说你这位——长相奇特的鬼域朋友。”
“没有眼睛就去挖一对，没有嘴巴就去撕一张。这不是你们鬼域人做惯之事吗。”他自言自语道。
“该入土的时候不入土，死后人不人鬼不鬼的还要跑出来吓人，倒是该夸你一句尽职尽责？”
林时晏刚说完，就听到对面的白骨上下颌骨往处一碰，冷不伶仃发出人声。
“你懂……什么。”
“哈？”
乍一听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林时晏稍显得有些意外。
——看来刚才所听不是幻觉，还真是眼前的这具‘尸、骨’发出来的啊。
“他是……我的……”
“……还给我……我的……星……辰……”
林时晏挑眉倾听。回过味儿来后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神情变幻道，“呵，果然天还没亮就适合张着嘴说胡话。”
“你说是吧。”他语气轻蔑道。
白骨：“……”
“哦~不好意思我说错了。”
跟着林时晏又像是才想起来似的，用着半开玩笑的语气故意停顿道，“忘记你没有嘴了。”说完他自个儿还不满意，点了点下唇，模样嘲讽极了。
白骨气得发抖：“你……！”
“我看你实力不行。不如收起那些小伎俩，叫你的主子过来请人。如何？”
林时晏装着笑意的眼，骤然变得冰冷了起来。
“一身柴骨。丢给路边的野犬啃着磨牙，怕是都嫌你劣质难啃的玩意儿。想抢我的人，你、还不太够格。”
倒也没真的沦落到了任人欺的地步。要是随便来一只喽啰都能在他林时晏的手里轻易将人给抢走，那他活这么长岁数都白活了，不如直接找块墙撞死得了。
林时晏偏爱说些刻薄难听的话去讥讽那白骨。白骨也确实被他刺激得无言颤抖着，不停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
“对了，我倒是可以保证。等小、呃……等槐序醒来，我至少会亲、自劝诫他，让他少交些来路不明、且不三不四的‘人’的。”
接着林时晏轻笑一声，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再次激怒白骨。
“咕噜咕噜”‘沼泽’被重新活动起来。黑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攀升。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跟先前有着细微的区别。就是从中翻腾出的气泡更大，更密集了些。
林时晏面不改色，忍着全身泡在这黑池里的黏腻，梗着脖子平静道，“小鬼，没别的招了？”
……
他们在说什么？
飘在远处听不清楚的云蕖心急如焚。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聊天！
气泡内包裹的绿色烟团浮散出的紫色粉末聚集成片，眼瞅着就要扑向两人。云蕖顿时紧张起来——
不能！不能让他们死！！
林时晏丝毫没有要起势抵挡攻击的想法。云蕖情急之下打算抛下一切，舍身为他俩争取时间——
“林公子！”
“小心！！”
云蕖惊叫一声。
然而还没等她有所行动，烟雾就以更快的速度裹住了近在咫尺的两人。
“林公子！白师兄！”
扑面而来的烟尘在完全盖住两人后，就不再往外扩散了。
然而要在这种雾内状况不明的情况下再冲进去，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两位——听得见吗！？林公子——”
云蕖心简直快要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焦急地高声呼喊，祈求得到回应。
只可惜底下沉寂了半晌。粉尘弥漫，烟雾缭绕。里边仍旧是毫无动静。
“要不我……进去看看？”
随着时间的推移，云蕖心里愈发担忧。生怕两人就此折在了这里。
就在她纠结着要不要冒险进去帮忙的时候……忽然，她从雾里听到了一声凶猛嘹亮的野兽嚎叫声！
“嗷呜——”
那是……
“——轰隆！”
更为响亮的声音掩过嚎叫，云蕖猛然抬头，“雷、雷声？！”
云蕖脑中刚要闪过一丝猜测，紧接着就被头顶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给吸引了注意。
她神经紧绷着，猝不及防被这雷声给吓了一跳。怔怔道，“怎、怎么可能。鬼域里怎么会有……”
“轰——咔！”
话音未落头顶上又来了一次。而且这次的雷声远比先前那道还更加清晰、响亮。
云蕖放眼望去，鬼域暗红的上空就像是被雷鸣声给活生生撕开了一条裂天大口！
“咚咚咚”
巨大的落石燃烧着炽火下坠。
云蕖难以置信。
这颗颗落石照在这终年暗无天日的诡城里，分外晃眼。
“噗！”
云蕖一个没注意，就被分裂出来的细小碎石，击穿了本相，留下洞口。
“唔哇！好烫！”“这是什么！”云蕖回过神后诧异惊呼。
普通碎石只会穿魂而过。然而她受击的伤口不仅没有得到快速回复，还烫得生疼。
这症状明显是鬼核已经被灼伤了。
云蕖不得已一边闪躲避开乱石，一边缓慢地修复着本相上留下的各处洞口。
好在被击中的都是四肢和躯干。若是她的脑袋被这些炽热的石子给戳得千疮百孔的。那鬼核碎了，也就只能原地烧香祈福了。
“啧。痛死了……”
云蕖看了眼洞穿的伤口，无力叹息。
鬼族人虽说不像人族一样，天生享有五感。但只要是能有攻击直接对鬼核——也就是本相造成伤害。痛感也会直接传达给魂主的。
但显然此刻的云蕖丝毫顾及不上这些。她一个劲地盯着下方燃烧的熊熊烈火，轻易不敢挪开视线。
直至半柱香后，雷鸣声减弱。被撕开的天空逐渐合拢，不再有新的火石掉落。
“雾气散了！”
好在半天都无法消散的浓烟被其中一颗最大的落石打散开来，云蕖才能看到底下的情况。
嗯！？
泥潭呢？
难缠的‘黑池沼泽’居然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地面恢复了平静，余有粗砺的乱石将一切显示得再正常不过。
可奇怪的是，林、白二人和那白骨也都同时没了踪影。就像是此前完全没有来过这里一样。
他们……
人呢？
云蕖惊愕间，转瞬又刮起一道劲风。
唔！
狂风卷起火苗飞舞，云蕖习惯性地抬手挡了挡。直到风停再望——深深陷进地面炎球上，不知何时站了一只身量巨大的犬类野兽！
看着那体型庞大到堪比巍峨山峰的踏火巨兽云蕖竟一时感到心悸。
“那是狼，还是……犬？”
巨兽身形流畅，体态优美。尽管它前爪死死的抠住地面，龇着牙恶狠狠彰显野性的模样让云蕖望而生畏。但又因其内里隐隐透露出的圣洁气息，使她心生向往。
云蕖看得几乎挪不开眼。而这只巨兽也像是似有感应般，举目仰望于她。
……嗯？
云蕖左看右看，确认它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才试探着说出：“你……你是林公子对吗。”
金瞳里闪烁的光辉，似流淌着永不熄灭的焰火。
“你没有反驳我就当你……林……不是！哎——哎——林公子等一下！等——”
遗憾的是巨兽没有给予她额外的反应，就连目光也只是停留刹那，便甩头离开。
“……”所以留下的这堆烂摊子要怎么办！？
云蕖尴尬的杵在空中，独自凌乱。
方才大面积的落石毁坏的肯定不止他们待的这一小块区域。脚下自然不必再说，定然狼藉一片。远处的情形她还不清楚，但应该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殃及。
料想现在动静应该还没传到王的鬼鹿宫那边。与其被事后追究丢入狱场里受尽折磨，倒不如学学林公子，赶紧逃离现场，再做打算吧。
“……没错。还是先跑为上。”
云蕖打定了主意便在心底默念祈祷。
然而天不遂人愿。人前脚都还没追出去，后脚一抹迅速攀升的刺骨寒意就叫她浑身毛发竖起！
“鬼灵三娘。”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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