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玳瑁幽光,量子低语
修复民国玳瑁簪,碳14半衰期竟跳起诡异波浪舞。一测惊魂,簪中百年执念与故宫尘埃量子纠缠,云中金莲绽。高温熔炉,实验室化戏台,曾絮半魂穿见民国戏子血染簪头折眉笔。纳米修复液反凝成袖珍戏服,戏子苦笑点破:“百年后人,亦困情网?”归时簪添新痕如愁纹,冰冷数据化箴言:情至深处,本无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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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珍阁那架老座钟的铜舌不紧不慢,敲完第十二下,余音在堆满精密仪器与蒙尘古物的空间里撞了几个来回,才不甘不愿地散了。
曾絮正撅着腚,眼珠子恨不能钻进显微镜目镜里去,手里捏着根牙签,尖儿上裹着星点脱脂棉,活像绣娘捏着最细的引线,屏息凝神往那玳瑁簪簪头探去。
簪头雕的是并蒂莲,缠枝绕叶,精致得勾魂摄魄。
白日里,那个裹着旧式长衫、浑身透着股“陈年樟木箱子”味儿的神秘主顾送来时,只含糊丢下一句:
“祖上传下的民国老物件儿。”
曾絮当时掂在手里,玳瑁温润的触感倒是不假,可碳纤维测年仪吐出的报告白纸黑字:材质年龄,顶天百年。
“嘿,新鲜,跟我玩民国cosplay呢?”
曾絮当时就乐了,顺手把它塞进了“待考据”的抽屉,跟一堆缺胳膊少腿的陶俑挤在一块儿。
此刻,棉签尖儿轻轻拨开并蒂莲一处极细微纹路沟壑里嵌着的半粒灰。
那“灰”纹丝不动,反倒在强光下闪出一点妖异的虹彩。
曾絮“啧”了一声,摘下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对着镜片哈了口白气,又撩起沾着几点矿物颜料、洗得发白的工装背心下摆囫囵擦了擦。再凑近目镜,那点虹彩陡然清晰
——不是灰!是片比指甲缝里的尘屑还微小的鳞!边缘流转着非自然的弧光。
“邪了门儿了!”
她咕哝一句,直起酸痛的腰,抄起旁边平板,指尖划过屏幕,调出白天的光谱分析报告。数据流瀑布般刷过,她的目光却死死钉在报告底部一行跳着诡异华尔兹的异常值上,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碳-14半衰期……它搁这儿跳波浪舞呢?逗你姑奶奶玩儿呢?!”
实验室中央空调吐着恒温恒湿的风,发出低沉单调的嗡鸣,像老和尚念经。
角落里,那只橘黄色的肥猫“元宝”蜷在铺着软垫的修复台一角,睡得四仰八叉,尾巴尖儿偶尔无意识地扫过旁边超声波清洗仪冰凉的外壳,带起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曾絮把笔杆咬在嘴里,咯吱作响,脑子里翻江倒海地滚着陈馆长下午拍桌子喷出的唾沫星子:
“小曾!文物是时光的容器!不是让你搞完美主义个人展的!二次窑变?那珐华罐能用传统补釉已经很好了!你非要追求什么‘原窑神韵’?你当故宫是你家胡同口烧窑的土作坊啊?!”
这话锋,跟母亲摔门而出前那句“修文物比修人心容易?我看你是修得连人味儿都当釉彩给烧没了!”
像一对双生匕首,扎得她心窝子生疼。
一股无名火混着无处排遣的憋屈猛地拱上来。她抬眼,目光扫过对面墙上挂着的高仿《千里江山图》,青绿山水在惨白的LED顶灯下,晕出几分幽冷诡谲的光。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像火星子溅进油锅,轰地炸开。
“容器……时光……行啊!”
她突然啐掉嘴里的笔杆,一把抓起修复台上那支透着妖异的玳瑁簪,像攥着一枚即将引爆的定时炸弹,转身就冲向了实验室最深处那台庞大、精密、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未来感的量子共振检测仪。
“让科学给玄学把把脉!权当给这破簪子开个光,去去邪气!”
她嘴里念叨着给自己壮胆,手下动作却快如闪电。
透明检测舱的舱门无声滑开,她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放入中心卡槽,如同安放一枚微型核弹。手指悬在猩红的启动钮上方,只顿了万分之一秒,便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儿,狠狠按了下去!
“嗡——!”
低沉的启动音波瞬间膨胀,充斥整个空间。下一秒,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然掐断了喉咙,实验室里所有的光源
——主控电脑、仪器面板、温湿度计、甚至墙角元宝小窝里那盏温馨的猫灯——齐齐熄灭!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骤然降临!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检测仪本体下方,那枚小小的、不祥的红色备用电源灯,在粘稠如墨的黑暗里幽幽亮起,像地狱睁开的一只独眼。
就在这血红的微光映照下,检测仪的主控屏竟诡异地自己亮了起来!
幽蓝的底色上,并非寻常的分子结构图,而是一团混沌翻涌、不断坍缩又爆发的量子星云。
就在那不可名状的云雾核心,两朵纯粹由流动金光勾勒的莲花,正缓缓地、庄严地、违背一切物理定律地绽放开来!层层叠叠的金色光瓣舒展,带着一种湮灭时空的古老韵律,无声地嘲笑着人类的认知。
“我……操……”
曾絮的惊呼被瞬间拔高到刺耳的仪器蜂鸣声彻底吞噬。
她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屏幕上代表量子纠缠态的数据流像被施了魔法的藤蔓,疯狂地、贪婪地向上攀升、扭曲、缠绕!
这些冰冷的数字和符号,竟散发出一种活物的饥渴,它们瞬间穿透了实验室厚实的墙壁,无形的数据触须在虚空中疯狂延伸、抓取!
屏幕上猛地弹出一个坐标定位,闪烁的红点,如同滴血的箭头,死死钉在三公里外,故宫巍峨的午门飞檐之上!
仿佛这簪子里的一粒碳原子,与午门琉璃瓦上某粒不知名的尘埃,被一条无形的、跨越时空的锁链,死死捆在了一起!
更恐怖的是,检测舱内,温度读数像被抽了疯的野马,数字疯狂飙升!每跳动一下,舱内温度就往上蹦五度!
金属舱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呻吟,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金属被急速加热的焦糊味。
可就在这足以熔金化铁的高温地狱里,那支静静躺在卡槽中的玳瑁簪表面,却反常地凝结出了一层细密、冰冷的水珠!密密麻麻,无声地汇聚、滑落,如同有双看不见的手,捧着这簪子,在无声地、绝望地哭泣。
“液氮!得降温!!”
曾絮头皮炸裂,身体比脑子更快,一个箭步扑向墙角的液氮储存罐,那玩意儿是她对付热失控的最后堡垒。
手指刚触到那冰冷的合金阀门,一股彻骨的寒意混合着巨大的惊悚,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
那本应处于超低温的银白色液氮罐体,此刻竟在常温下剧烈地翻滚、沸腾!
大量银白色的冰冷雾气从泄压口嘶嘶喷涌而出,如同地狱释放的寒冰吐息,瞬间弥漫了小半个实验室,所过之处,仪器外壳、工作台面、甚至散落的纸张,都迅速结满白霜。就在这冰火交织、诡谲异常的雾气中央,那支玳瑁簪,竟凭空悬浮了起来!
簪头那对并蒂莲的纹路深处,丝丝缕缕粘稠如熔金的光芒渗透出来,不再是之前的清亮,而是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化不开的怨怼。
金光泼洒在冰冷的地板上,光影扭曲变幻,竟清晰地投射出一个老式戏楼的轮廓——雕梁画栋,飞檐翘角,连台口悬挂的那两盏褪了色的红灯笼,都幽幽地晃动着光影!
“喵嗷——!!!”
角落里炸起一声凄厉到变调的猫嚎!
睡梦中的元宝如同被滚油泼醒,全身橘毛根根倒竖如钢针,尾巴粗得像根烧火棍,弓着背脊,琥珀色的猫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悬浮的簪子和光影戏台,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如同直面九幽爬出的恶鬼。
几乎同时,曾絮后颈的汗毛“唰”地一下全体起立!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窥视感的寒意,像一条淬了毒的冰蛇,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了上来!
那不是实验室里的低温,那感觉……像是有双眼睛,隔着无法理解的时间与空间的厚重帷幕,正死死地、怨毒地盯住了她!目光如针,刺得她灵魂都在颤栗!
“咿——呀——!”
一声极其高亢、又极其幽怨的水袖甩动声,仿佛贴着耳膜响起,又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的深渊里穿透而出!
带着百年前的脂粉香和锣鼓点,尖锐地撕裂了实验室的嗡鸣!
是那个神秘主顾!他送来簪子时,曾絮随口问起来历,他搓着手,眼神飘忽,嗫嚅着说过一句:
“不瞒您说……这些天,我总梦见一个穿旧旗袍的女人,在戏台上甩着水袖,咿咿呀呀地唱,眼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像要滴出血来……”
那不是梦魇!
曾絮脑子里“轰”的一声,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迷雾。
那是跨越了整整一个世纪的、被强行封存碾碎却死而不僵的情感执念!是滔天的不甘和绝望,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疯狂地撞击着现实世界的壁垒!
这簪子,就是那执念的牢笼,也是它破壁的锤!
“操!停下!这他妈不合规矩!!”
曾絮浑身汗毛倒竖,职业本能让她一边狂吼,一边反手就去抓工作台上的对讲机。手指刚碰到冰凉的塑料外壳——
“滋啦!噼啪——!”
刺目的蓝色电弧毫无征兆地从对讲机内部迸发出来!
像无数条狂舞的毒蛇,瞬间在对讲机表面交织成一张噼啪作响、散发着焦糊味的电网!那可怜的对讲机连个响屁都没放出,就在曾絮手里变成了一堆冒着青烟的、扭曲变形的废塑料!
更让她肝胆俱裂的一幕上演了!
悬浮的玳瑁簪骤然光芒大盛!
那熔金般的执念之光,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沉寂的空间!实验室里,另外七件安静待在各自位置上的“老伙计”
——工作台上指向模糊的明代航海罗盘、博古架上蒙尘的清代掐丝珐琅日晷、墙角防潮箱里锈迹斑驳的战国蟠螭纹青铜镜、墙上那幅绢丝泛黄的宋代山水残卷、玻璃罩里笑容凝固的唐代三彩仕女俑、抽屉里刚拼好、釉色温润的元代青花梅瓶碎片标本,甚至
——曾絮自己挂在椅背上那件印着故宫角楼雪景的卫衣口袋里,一枚忘了掏出来的、地摊淘来的“乾隆通宝”铜钱
——它们竟同时发出或低沉或尖锐的嗡鸣!仿佛被无形的巨手从沉睡中粗暴唤醒,一件接一件,晃晃悠悠地挣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悬浮而起!
七点幽光,或古朴、或华丽、或残缺,在曾絮头顶的天花板下,排布、移动,最终,竟严丝合缝地构成了一个巨大、玄奥、散发着苍茫古意的北斗七星阵图!
每一件文物,都化作了一颗冰冷的星辰!罗盘为天枢,日晷化天璇,青铜镜悬天玑,残卷作天权,三彩俑定玉衡,青花瓶碎片凝开阳,那枚不起眼的铜钱,竟稳稳占据了摇光之位!
“纳米级情感残留粒子……超高能级……量子隧穿效应……他妈的这能量场是烧了阎王爷的生死簿吗?!”
曾絮脑子里疯狂地拼凑着所能想到的一切科学解释,身体却在本能地后退,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脚跟猛地撞上身后的硬木修复台,“砰”的一声闷响,震得台面上几把寒光闪闪的精钢解剖刀弹跳起来。
其中最长最锋利的一把,“当啷”一声掉向地面。
没有声音!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无限拉长、凝固了。
那闪着寒光的刀刃,在空中以一种慢得令人心头发毛、几乎停滞的速度,划出一道冰冷的银色弧线。
刀刃边缘与空气摩擦溅起的、细微到几乎不可见的火星,此刻在曾絮眼中,都如同精心拍摄的慢镜头般清晰——每一粒火星的诞生、飞溅、熄灭,都带着一种残酷而精确的美感,像是死神在无声地计数。
悬浮的玳瑁簪,此刻已从熔金变成了刺目的白炽!温度读数早已爆表,刺鼻的焦糊味浓烈得令人窒息。但这味道……不对!
曾絮猛抽鼻子,那不是金属或塑料燃烧的焦臭,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干燥、更脆弱的气息——像积满了百年尘埃的旧宣纸,被丢进了熊熊烈焰!这味道……她浑身剧震!
母亲那个锁在床头柜最深处、从不让人碰的旧铁皮盒!
每次母亲偷偷打开,飘出来的就是这种味道!混着浓郁的樟脑丸气息,还有……还有旧时光那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霉味!那是记忆焚烧的味道!
“原来……”
曾絮望着那悬浮在炽白光芒中、如同微型太阳般灼烧的簪子,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执念……真的有‘重量’……”
那重量,压得整个时空都呻吟着扭曲变形。
就在这念头闪过的瞬间,那翻涌不息的量子云中,炽白的光芒深处,一个轮廓骤然清晰。是一个女子。
身段窈窕,穿着素色旗袍,发髻一丝不乱,簪着……正是这支白炽的玳瑁簪!
只是一个朦胧的、光影构成的剪影。
剪影缓缓转过身来,面目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的位置,仿佛凝聚着两团深不见底的、吞噬光线的黑暗旋涡。
就在那剪影转身的刹那,检测舱内悬浮的玳瑁簪簪头,那两朵并蒂莲花,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啵”地一声,彻底盛放!
不再是金光,而是无数细小如尘埃、流动不息的数据流!这些由0和1组成的“花瓣”,脱离簪体,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燃烧的萤火虫群,猛地扑向实验室四周冰冷的墙壁!
嗤嗤嗤……
墙壁上,雪白的涂料表面,被无数细小的光点飞速蚀刻。
一行行褪色的、娟秀中透着刻骨凄婉的墨字,如同百年前刚刚写就,又似早已被岁月遗忘,凭空显现: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字迹未干,墨痕淋漓,仿佛还带着唱腔的袅袅余韵和脂粉的残香。
“呜——嗡——!!!”
高温终于触发了最后的毁灭开关!
悬在头顶的北斗七星阵图骤然发出震耳欲聋、仿佛能撕裂灵魂的恐怖嗡鸣!那声音不再是空气的震动,而是直接作用在曾絮的每一根骨骼、每一寸血肉、每一个脏器上!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肺腑、甚至骨髓,都在疯狂地、不受控制地随着这嗡鸣共振!
像有无数把无形的重锤,在身体内部同时擂响!痛楚尖锐得让她眼前发黑,喉咙里泛起腥甜,几乎要呕出血来!
悬浮的七件文物,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拨动,开始围绕着核心那白炽的簪子,沿着逆时针方向,疯狂加速旋转!
它们投射在地板上的光影星图,随之急速收缩、变形、扭曲!当第七件文物——那只曾絮耗费半月心血、才将天青釉色修复得温润如玉的宋代汝窑笔洗
——呼啸着加入旋转阵列的瞬间,时间与空间的堤坝,轰然崩塌!
七点星光(包括那枚铜钱发出的微弱光点)与玳瑁簪炽烈的白光,猛地向内坍缩!所有光芒被极限压缩、汇聚,在曾絮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刹那,形成一个凝实到无法逼视的、巨大无比的炽白光茧!
瞬间将她,连同那支承载着百年血泪的玳瑁簪,彻底吞噬!
光,吞没了一切。声音,感知,思想……尽归于无。只剩下元宝惊恐的、被拉长的哀鸣在死寂中回荡。
***
“小姐,该上妆了。今儿个可是《牡丹亭》的重头戏,柳老板您可马虎不得。”
一个脆生生的、带着地道京片子韵味的嗓音,像根针,猛地刺破了那片混沌的虚无,也刺穿了曾絮脑子里嗡嗡作响、如同千万只蜜蜂振翅的耳鸣。她猛地睁开眼。
硬邦邦的雕花木椅硌得她后背生疼。眼前,一面边缘泛着铜绿、花纹繁复的巨大菱花镜里,映出的却不是她那张熬夜熬得发青、沾着点灰尘和猫毛的脸。
镜中是一个陌生的女子。穿着月白色软缎旗袍,领口盘着精致的葡萄扣,衬得脖颈修长如天鹅。乌发如云,松松挽就,鬓边斜斜簪着一支……银镶玳瑁的簪子!
簪头那对并蒂莲的纹路,熟悉得让她心尖发颤、如坠冰窟——正是实验室里那支!只是此刻它温润地别在发间,流转着柔和的旧物光泽,而非那焚尽一切的白炽。
“操……”
曾絮下意识地低骂出声,抬手就去摸镜面。指尖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冰凉微凸的铜镜,也穿过了镜中女子那凝脂般的脸颊!
她悚然一惊,低头看自己的手——半透明!
像AR投影投在空气里,边缘微微模糊,能看到后面妆台上摆放的象牙梳子和珐琅胭脂盒!她成了这方天地里的幽灵!
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叮铃铃”声,是黄包车的铜铃。
声音透过糊了高丽纸的窗棂,带着老北平特有的市井烟火气。青砖铺就的胡同路上,掠过穿着长衫或短褂的行人匆匆身影。
远处,一座气派戏楼的飞檐高高挑起,在黄昏的暮色里划出刚硬的剪影,像一支饱蘸浓墨、悬而未落的巨笔。
“柳老板,您今日要唱《游园惊梦》那折?”
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青布小褂的小丫鬟,捧着叠好的华丽戏服碎步进来,水红色的袖口上,还沾着几点没拍干净的胭脂粉,脸蛋红扑扑的,带着点怯生生的讨好。
柳老板……曾絮混沌的脑子捕捉到这个称呼。镜中的女子,柳老板,似乎毫无所觉,只是无意识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鬓边那支玳瑁簪的簪头。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仿佛那簪子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曾絮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只手上——纤纤玉指,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但指甲缝里,却深深嵌着一种洗不掉的暗红色颜料,像凝固的、干涸的……血?
不———
那是长期浸染油彩、一次次在脸上勾画悲欢离合留下的印记,是戏子融入骨血的勋章。
“呃——!”
就在曾絮试图看清那暗红印记时,一阵比先前强烈百倍的、如同钢针狠狠搅动脑髓的尖锐耳鸣猛地袭来!
她痛得眼前一黑,金星乱冒,踉跄着向前扑去,双手下意识地撑住了沉重的红木妆台。冰冷的触感传来,却无法缓解那深入灵魂的剧痛。
嗡鸣声里,视野剧烈摇晃、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
无数道细密的金色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镜中柳老板鬓边那支玳瑁簪里狂涌而出!
这些冰冷的、纯粹由信息构成的“光”,在她眼前、在民国这间充满脂粉香气的梳妆室里,疯狂地交织、拼凑!
眨眼间,一幅悬浮的、半透明的画面在空气中凝聚成形,清晰得如同嵌在玻璃里:
画面里,是她熟悉的凝珍阁实验室!量子共振检测仪的屏幕上,猩红的警报疯狂闪烁,刺眼的“WARNING: OBSESSION FIELD STRENGTH CRITICAL OVERLOAD!!”字样触目惊心!
画面一角,她的橘猫元宝正焦急地围着……围着另一个僵直的“她”打转!那个“她”双目紧闭,如同被抽离了灵魂的木偶,直挺挺地站在检测仪旁!
元宝伸出毛茸茸的爪子,一下下,徒劳地拍打着“她”的小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带着哭腔的低鸣。
量子纠缠态……观察者效应……薛定谔的猫……
曾絮脑子里那些散乱的理论碎片,瞬间被这活生生的、荒诞的景象焊接在一起!
“原来……我只是个观察者……”
她恍然大悟,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量子纠缠的奇迹(或者说灾难),让她同时存在于两个时空!
一个在这里,是半透明的幽灵;一个在实验室,成了无知无觉的躯壳!这簪子,就是那连接两个世界的、极度不稳定的虫洞!她成了被钉在时空夹缝里的标本!
镜中的柳老板似乎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她拿起妆台上那支细细的眉笔,并非为了描眉,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又无比沉重的绝望,在一张摊开的、质地细腻的玉版宣纸上,缓缓写下七个字:
“良辰美景奈何天……”
墨迹饱满,笔锋流转间带着难以言喻的哀婉,力透纸背。
最后一个“天”字的收笔尚未干透,异变陡生!那七个墨字,连同承载它们的宣纸,竟在曾絮眼前无声无息地崩解、消散,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粒子,如同被风吹散的流萤,瞬间消逝在民国黄昏那带着尘埃味道的空气里!
与此同时,在曾絮眼前悬浮的那个实验室画面中,那支躺在检测舱里的玳瑁簪簪体表面,竟同步浮现出七个一模一样的、由微弱光芒构成的字迹——“良辰美景奈何天”!
清晰无比!如同滚烫的烙印!
“她的执念是……”
曾絮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一个答案如同闪电照亮黑暗!她死死盯着镜中柳老板那只摩挲着簪头的手,那指甲缝里的暗红,那落笔时指尖无法抑制的轻颤,那眉宇间化不开的浓愁……
这簪子里封存的根本不是什么文物价值!而是一个民国女戏子,被时代巨轮碾碎、被无望情爱灼伤、至死都未曾放下、泣血成珠的心事!这执念,沉重得足以扭曲时空!
“柳老板!柳老板!该您候场了!《游园》的锣鼓都催三遍了!角儿,您倒是吱个声啊!”
后台方向,一个粗嘎的嗓子穿透薄薄的板壁,带着火烧眉毛的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猛地砸了进来,震得梳妆台上的脂粉盒都嗡嗡作响。
这一声催促,如同点燃炸药的引信!
镜中的柳老板浑身剧震!
那双一直低垂着、盛满愁绪如同江南烟雨的眼眸,猛地抬起!绝望,决绝,还有一丝……焚尽一切的疯狂!曾絮甚至看到她瞳孔深处瞬间爆裂开的猩红血丝!
她攥着那半截眉笔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在寂静的梳妆室里炸开!
那支细细的眉笔,竟被她硬生生从中折断!尖锐的木茬如同獠牙,瞬间刺破了她柔嫩的掌心!一滴、两滴……粘稠、滚烫、刺目的鲜血,如同红珊瑚珠子,争先恐后地涌出,滴落下来,不偏不倚,正落在她鬓边那支温润的玳瑁簪簪头!
那支簪子仿佛被这滚烫的鲜血唤醒!
簪头那对并蒂莲的纹路深处,不再流淌熔金般的光芒,而是骤然渗出丝丝缕缕粘稠、暗红的……血丝!如同有生命般,在温润的玳瑁材质里疯狂地蜿蜒、扩散、蔓延!
整支簪子瞬间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铁锈和脂粉的甜腥气味!
“不能唱!!”
曾絮的魂儿都快吓飞了!
实验室悬浮画面里,那检测仪发出的警报声已经尖锐得如同鬼啸,几乎要撕裂耳膜!屏幕上代表执念场强度的能量柱早已冲破红色警戒区,直抵顶端,数值疯狂跳动,闪烁着不祥的黑色!更恐怖的是,检测舱里那支玳瑁簪本体,竟开始肉眼可见地软化、融化!暗红色的、如同熔融金属般的粘稠液体,正从簪体表面缓缓溢出,滴落在冰冷的操作台上,发出“嗤嗤”的轻响,画出一朵朵扭曲、狰狞、仿佛在无声咆哮的燃烧莲花图案!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嘶吼出声,完全忘了自己只是个“观察者”。
双手在虚空中猛地一抓,一个半透明的、由无数细小蓝色光点组成的虚拟键盘瞬间在身前展开!十指如飞,快得带出残影!光谱分析界面、能量场模拟器、纳米修复液储存单元……实验室里所有的专业工具权限被她瞬间调取!目标只有一个
——锁定那支簪子内部正在疯狂爆发的执念量子态核心坐标!尝试通过量子纠缠通道,强行注入纳米修复液,哪怕能稍微稳定一下那即将彻底崩溃的能量场!这是她作为修复师最后的倔强!
戏服上缀满的水钻,在后台透进来的、略显昏黄的舞台灯光照射下,折射出无数跳跃、晃眼的光斑。
这些跳跃的光点,与曾絮面前虚拟界面上冰冷的蓝色数据流光芒,在民国梳妆室这狭小的、弥漫着陈旧脂粉香气的空间里,诡异地交叠、渗透、扭曲!形成一片片光怪陆离、令人眩晕的时空错乱光影沼泽!
“量子纠缠……需要两个互为镜像的粒子……一个在‘因’,一个在‘果’……簪子在这里是‘因’,实验室里是‘果’……锚点!我需要一个稳定的锚点来定位‘因’!”
曾絮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汗水(尽管是虚拟的)浸透了她的额发。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疯狂扫视着镜中柳老板——她的脸,她的发,她的手……
突然!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柳老板抬起擦拭唇角的左手腕上!
那里,戴着一只翡翠镯子!水头极好,通体碧绿,如一泓凝固的、深不见底的春水。那镯子的形制……
那熟悉的圆条,那内圈打磨的温润弧度……曾絮的呼吸骤然停止!与她母亲视若性命、藏在床头铁皮盒最底层那支断裂的翡翠手链碎片,几乎一模一样!连那抹深邃的绿色都如出一辙!
柳老板似乎感觉到了这穿透时空的凝视,手腕微微转动了一下。借着后台透来的光线,镯子内圈一行极细小的阴刻字,清晰地映入曾絮几乎要瞪裂的眼帘:
“永结同心”。
四个字,娟秀婉约,带着旧式女子的情意绵绵。然而,就在那个承载着所有希冀的“心”字上,赫然横亘着一道狰狞的、深深的裂痕!
像是被某种坚硬的、带着巨大恨意的东西,狠狠砸碎过!那裂痕,比她母亲手链上那道断口,更加触目惊心,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爬在“心”上!
“咚!锵——!”
前台的锣鼓点猛地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密集的鼓点敲打在人心上!开场了!
镜中的柳老板浑身一震!所有的痛苦、绝望、犹豫,在这一刻被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彻底点燃!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饱满的胸腔起伏,如同即将引颈就戮的天鹅。
水袖一扬,素白的绸缎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如刀的弧光!那一瞬间,曾絮看清了她眼底深处燃烧的东西
——不是戏文里的缠绵情爱,是焚尽八荒、同归于尽的毁灭之火!她要唱!带着这身血染的戏服,带着这支泣血的簪子,去那台上,唱一出焚天灭地、让神明都侧目的绝唱!
“嗡——!!!!”
实验室悬浮画面中,那支融化的玳瑁簪仿佛感应到了这份焚心蚀骨的决绝,爆发出最后、最刺目的、如同地狱岩浆般的血光!警报声变成了凄厉的、不间断的、宣告终结的长鸣!
执念场强度数值彻底爆表,屏幕一片刺目的猩红!代表毁灭的光芒,如同死神的披风,瞬间覆盖了整个视野!
“停下!!!”
曾絮目眦欲裂,喉咙里涌上腥甜!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对谁吼叫。几乎是本能地,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指令!
目标:柳老板手腕上那支带裂痕的翡翠镯子(镜像锚点)!指令:释放所有库存的纳米修复液!通过量子纠缠通道,强制注入!稳定!修复!哪怕只能争取万分之一秒!
指令发出!虚拟界面上,代表纳米修复液的蓝色储备条瞬间清零!
梳妆室半空中,无数肉眼难辨的、闪烁着微弱幽蓝冷光的纳米机器人如同被惊动的蜂群,凭空涌现!
它们急速汇聚、组合、变形!眨眼之间,竟在柳老板脚边那有些陈旧的木地板上,凝聚成一件……极其微小的、但形制与柳老板手中那件华丽戏服一模一样的、袖珍模型!只有巴掌大小,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非自然的冰冷蓝光。
这诡异绝伦、超出认知的一幕,让暴怒欲狂、即将冲向毁灭深渊的柳老板,动作骤然一僵!
她缓缓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迷茫和巨大的困惑,低下头,看向脚边那件突然出现的、袖珍的“戏服”。
那冰冷的、非自然的蓝色微光,映在她盛满血泪的眸子里,像投入寒潭的石子。她迟疑着,带着一种近乎梦游般的恍惚,慢慢地弯下腰,伸出那只染着暗红油彩、刚刚还折断了眉笔、掌心仍在渗血的手,用指尖,极其轻、极其轻地,碰了碰那件微缩的、散发着科技冰冷气息的“戏服”。
就在指尖触碰到纳米材料的瞬间——
柳老板浑身剧震!
仿佛一道来自极北之地的冰泉,猛地灌入她沸腾燃烧、几近疯狂的识海!那双被疯狂和绝望充斥的眼睛,如同被强风吹散的厚重迷雾,骤然清明了一瞬!那清明里,是看透世事沧桑、洞穿百年光阴的悲凉与……一丝奇异的了然。
她没有去看脚边的戏服,而是猛地抬起头!
目光穿透了菱花镜略显模糊的铜面,穿透了弥漫的脂粉香,穿透了百年的时空尘埃与血泪,精准无比地,钉在了曾絮所在的虚空位置!
曾絮感到一股电流般的战栗,瞬间贯穿了她半透明的“身体”,仿佛灵魂都被这目光洞穿。
镜中的柳老板,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道凝固在时光里的、血淋淋的、带着无尽疲惫的伤口。
她用一种只有曾絮能“听”见的、带着穿越时空的沧桑和一丝近乎怜悯的语调,轻轻地、清晰地,如同耳语般说道:
“原来……百年之后的人……也在为情所困……”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曾絮眼前悬浮的实验室画面猛地爆开一团无法形容的、吞噬一切的炽烈白光!
如同宇宙初生的大爆炸!那光瞬间吞没了元宝焦急的身影,吞没了僵立的躯壳,吞没了整个凝珍阁!紧接着,一股巨大、温柔却又带着一种了然悲悯、无法抗拒的力量,如同母亲的手,轻轻推在曾絮的背上。
天旋地转!时空倒卷!意识被抛入无边的漩涡。
***
“喵……呜……喵呜……”
脸颊上传来温热、粗糙的触感,带着倒刺的小舌头一下下,执着地舔着。曾絮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白光让她瞬间又闭上。适应了几秒,才看清头顶是凝珍阁熟悉的天花板,惨白的LED灯管尽职地亮着。
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实验室冰凉的地板上,硌得骨头生疼。
元宝那张放大的、毛茸茸的猫脸正怼在她眼前,琥珀色的猫眼里满是焦急,见她睁眼,又用湿漉漉、凉丝丝的鼻子使劲蹭她的下巴,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咕噜声。
“元……元宝?”
她嗓子干得冒烟,火烧火燎,撑着酸软得像是被拆散又重新组装的身体坐起来。目光第一时间,如同被磁石吸引,投向不远处的修复台。
那支玳瑁簪,安静地躺在洁白的无尘布上。簪头那对并蒂莲,依旧温润内敛,只是……在莲心最深处,多了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裂痕。
像顶级瓷器上自然开片的冰纹,脆弱而美丽;更像……更像菱花镜中,柳老板眉梢那永远化不开、凝着千年愁绪的一道印记。
曾絮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顾不上膝盖的疼痛,颤抖着拿起旁边的便携式量子场检测仪,冰凉的金属外壳让她一个激灵。她深吸一口气,将探头对准簪子。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数据飞快滚动。代表量子纠缠态的那一长串曾经疯狂跳动的数据流,已经彻底归零,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能量场读数稳稳地落在普通文物的正常值范围内,不再有半分波澜。然而,在频谱分析的底部,出现了一段极其异常的、规律跳动的电磁脉冲信号,像一颗微弱却固执的心脏在跳动。
检测仪自带的基础AI翻译模块闪烁了一下,幽蓝的光线将那段脉冲信号转换成了冰冷的方块字,投射在小小的屏幕上:
情至深处,本无完美。
八个字,像八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曾絮的眼底,刺得她眼眶发酸。
窗外,深沉的墨蓝色正在迅速褪去,东方天际泛起一抹柔和的鱼肚白,微弱的、带着凉意的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平行的、狭长的光栅。
天,快亮了。新的一天,裹挟着旧日的尘埃,无可阻挡地来临。
曾絮靠着冰冷的修复台,缓缓滑坐在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支带着新鲜裂痕的玳瑁簪。
簪子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一路凉到心底。她摸出兜里的手机,屏幕的光在渐亮的晨曦里显得有些微弱,映着她沾着灰尘、略显苍白的脸。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仿佛耗尽了她此刻所有的力气,才点开那个被她置顶、却又在无数次激烈争吵后拉进黑名单、最终又默默放出来的号码——“母上大人”。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极其缓慢地敲下,每一个按键都重若千钧:
“妈,那支……碎了的翡翠手链,能告诉我……它以前的故事吗?”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亮了她的掌心。
一道淡白色的、陈旧的疤痕,横贯在生命线和感情线之间,那是小时候在胡同里疯跑,为了追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狠狠摔在青石板上留下的。
温柔的晨光恰好落在上面,那淡白的疤痕竟泛起一层奇异的、暖玉般的微光。
曾絮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抚过玳瑁簪上那道新鲜的裂痕。触感微凉,带着生命的印记。
柳老板折断眉笔时,掌心涌出的那滚烫、刺目的鲜血,仿佛又一次灼痛了她的视线,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有些伤痕,从来都不是需要被修复的瑕疵。它们是生命在炽热燃烧时迸裂出的璀璨火星,是灵魂跋涉过命运深渊留下的、独一无二的印记,是证明我们曾如此真实、如此勇敢、如此不顾一切地活过的——永恒勋章。
窗外,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终于刺破了云层,斜斜地射了进来,将实验室里漂浮的尘埃,都染成了碎金。
小说正在创作中,剧情会越来越好看的[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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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快穿红楼之琉璃裂痕起,执念初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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