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云不知从何而来,仿佛凭空在擂台上空出现,黑压压一片,层层堆叠,朝着擂台上站着的丁云谷压去,如同一片厚重的帷幔,将其拥入一个幽暗的怀抱。
丁云谷如一片轻羽、一叶扁舟,一座孤城,置身于山雨欲来的天地之间,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她抬头,隐约看到云层之间,有电光忽隐忽现。
“这……这是?”台下观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惊不已,心情激荡不止,她们隐隐之中似有预感,一场激动人心的比斗现在才开始。
“文言不分家。”茅朔怡的头顶是暗涌的积云,身旁是烟雾散尽的擂台,但她仍旧在装,“所以除了是个文修之外,我还略懂一点言修之道。”
局势,在这一刻扭转!
一道雷电终于酝酿完成,如同天神的利剑,划破无尽的暗涌,穿透云层的层层壁垒,于瞬间照亮整个世界,冲着丁云谷,直直劈下。
“轰隆!”烟雾再次弥漫擂台。雷声在擂台之上轰鸣,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在上空回响,于九霄激荡,如同战鼓,激越深远,久久不息。
丁云谷神色不变,眼里透着果然如此。手腕翻转,拔斧相迎这漫天雷雨。
轻羽顶不住这纷乱狂风,那便化作一只雌鹰;扁舟挡不住漫天风雨,那便化作一方磐石;孤城抵不住这道道紫雷,那就化作一方堡垒。
她如磐石、如堡垒,在擂台之上稳稳站立,手中巨斧犹如雌鹰,鸣啸着,朝电闪雷鸣冲去。
局势瞬息万变,你优我劣,变化不过瞬息。茅朔怡不敢托大,只匆忙咽下一颗疗伤丹药,止住血,又念出第二句诗:“愁云苦雾压山芨,苦雾顽云拨不开[4]。”
一时之间,台上风恻恻,雨簌簌,雷鸣铮铮,伴满地烽烟,掀天波浪,蛟龙嘶吼。
“起……起雾了。”
台下,观战者惊奇地看着台上出现的奇景。
雾气上一瞬仿佛才从擂台的四个角落悄然升起,如丝绸一般轻柔,却凭着一道呼吸间的工夫,将整个擂台笼罩,一层薄纱,将擂台与外界完全隔绝。
修为低的修者一开始还能看到丁云谷和茅朔怡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但很快,目光中就失去了两人的行踪。唯有闪电落下,光芒穿透雾气,方能偶尔瞥见两人若隐若现的身影。
她们连忙在人山人海的观赛者中穿梭,聚到修为高的修者身旁,去听她们对台上局势的讲解和分析。
茅朔怡的招式不用她们过多分析,她每一次出招前,都将诗句与成语念得掷地有声,即使不懂诗句,也能凭借着擂台上变化的意象,猜到个大概。
雾气之中,蛟龙嘶吼、鹤皋凤鸣,伴有惊涛骇浪、莺飞草长,四时变化,枯荣衰败,非人力所能及。
这便是“言修”的本事。
她们更加在意的,是丁云谷的应对之法。修者来看比赛,不只是为了看个热闹。
丁云谷并未将她招式名称告知旁人,所以大家只能用各自的语言来描述丁云谷的每一招。
“丁姐这一斧虚晃一枪,作势扫敌人中路,却依势转手向上,掉过斧口,待斧行至左斜上方,直劈而下,敏捷非常,如须臾日落,看似轻盈,实则有万钧之势。又有何人能阻日落?”
热浪滚滚,轰鸣炸响,不是任何一个生物能够发出的响声,从台上荡向天际。丁云谷的身影在浓雾中发出耀眼的白光,此刻,即使是没有修为的凡人,也能够看清她出斧的模样。锋利的斧刃不再对着茅朔怡,也不再对着布满阵法的擂台,而是朝头顶劈去!朝着电云劈去!朝着天空劈去!
与此同时,一道闪电直劈而下。
“轰!”
斧刃与雷电交会之处,万千光芒闪耀,无尽气波荡出。
擂台上的阵法急速运转,为台下的观众挡住了气波,却挡不住万千白光。
擂台下的观众,看台上坐镇的裁判,纷纷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一片沉寂之中,丁云谷的声音,在茅朔怡耳边响起,在擂台之上响起,在所有人耳畔响起:“你难道不知道,我的斧子,就叫作斩天吗?”
于是,斩天斧丁云谷的名头,连着今日的万丈光芒一起,在之后的千百年中,同她一起闪耀。
但茅朔怡并不会认输,相反,她等的就是现在。
“至远至近!东西!”她默念,身影随着话落,缥缈起来。
台下有性子倔的,将灵气附于双目之上,顶着刺目的白光硬睁开眼,台上两人的修为尽皆强于她们,即使有灵气保护,不过呼吸之间,也赤红了一双眼,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但愣是不肯闭眼。
其中有懂诗的,在刺目的白光之下,将她对诗的理解和看到的场景描述给周围闭目的人听。
“此为一句哲理诗,出自一位诗人的《八至》,与前面茅姐所说的诗句大有不同。刚才听姐妹解说丁姐的招式,发现丁姐打法谨慎,旨在稳扎稳打,用最少的灵力修为,破去茅姐的诗句幻化。到现在为止,茅姐念了六句诗,并一个成语,丁姐出了四十八招。两方僵持不下,若是长此下去,可能会两败俱伤,所以丁姐抢先变招,寻求变化之势,破局之法。而茅姐,恐怕也在等这一刻。”
“所以这句诗究竟是何用意?”有人仍旧不解。
担任解说人员的修者都眼神一凝,讶异道:“看不到茅姐的身影了!”
她周围听到这一句喊声的人,都不再顾及白光伤眼,急不可耐地睁开眼。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二人身上之时,无人注意到,有一天生目盲之人,眼前绑着一条白色绷带,如履平地般在人群中间穿梭,行至方婡身后,一片竹叶凭空出现,正欲贴附方婡背后。
霎时间,寒霜凝结,方婡冷哼一声,手中长剑微微铮鸣,脆弱的竹叶凝着寒意破碎。
宏兰轻“啧”一声,一招暗算不成,不再恋战,悄无声息地退去。除了闵金戈、方婡等人,无人知晓她曾来过。
被她从身边走过的人,只感受到一缕清风,带着略微的寒意。
下一刻,四周倔着性子睁开眼的观众纷纷叫喊起来,矛盾的话语争先恐后地响起。
“她出现在了丁姐的身后。”
“不对,她在丁姐的上面!”
“是在擂台的右后角!”
几人的眼珠子在带着血丝的眼眶中疯狂打转,须臾,止不住惊叹:“至远至近东西!原来如此!”
茅朔怡为自己加了一层增益,让她能够在短时间内突破空间的限制,出现在擂台的任何一个角落。
但她出现在擂台的任何一个角落,是为了什么?
白光渐渐削弱,终于到了入眼舒适的程度,拿笔纸记录着这场战斗的排行榜前线记者被人群挤离闵金戈三人,又靠着自己的努力回到三人身边,向她们提出这个问题:“你们知道她下一步要出什么招吗?”
闵金戈给了她一个冷漠的眼神,大概的意思是:你自己不会往下看吗?
厉威娘按捺不住,她的眼神中隐隐有期待之意,最后给了她一个提示:陛下义母给茅朔怡安排的师母是我屠姨。
笔杆做刀柄,灵力成刀刃。被茅朔怡磨灭的锋刃在这一刻补足,闪烁着深邃的银色光芒,宛如冬夜冷月的银辉洒落在雪地之上,又将整个擂台笼罩在内。
密密的灵力狼毫刃网,密布整个擂台,封住丁云谷所有退路。
茅朔怡万千谋算,便在这一击当中了!
电闪雷鸣停止,雾气已经消散,两道人影显现在众人眼前,身影逐渐清晰。
退路已封,丁云谷也不愿再退,对于强者来说,面对对手蓄势待发的最强一击,防御与躲避,才是耻辱,她同样起势,一跃而起。
众人隐隐明白将要发生什么,瞬息之间,两人的兵器已经撞在一起!
日落,潮生,残月堕水,刀刃为笔,流水作纸,滚滚江潮,一页接着一页,从天际向丁云谷翻来。
丁云谷斧口在前,如一块顽石,倚在天际,一任惊涛拍打。
然,一道道细细的血丝出现在丁云谷的脸上,细小的血滴涌出,还未落到地上,便被湍急的气流打散。
同样的情况,出现在茅朔怡的手臂之上。
两道磅礴的灵力,在此处碰撞、交缠、斗争、旋转,形成漩涡,向外冲荡。
“轰——”
姜嬴布下的保护阵法自动启动,其她擂台上正在比斗的选手默契地停下手,伸长了脖子朝这个擂台望来。
江浪涛涛、流水潺潺、明月凄凄,光辉之下,双方的灵力不受各自控制,开始沸腾。
缺了口又被补齐的才气锋刃从茅朔怡的笔尖,通过斩天巨斧的斧尖,顺着丁云谷粗壮的手臂,丁云谷看到了对方的生平,读懂了她的心境。
孤苦又不甘,寡助却不颓。献祭了才气、棱角、友情,只为向上攀爬,在某种程度,与她何其相似。
丁云谷读懂了她,她也读懂了丁云谷。
昨天在手稿上,今日在比斗中。
在另一边坐镇的姜嬴同样被吸引注意,她看到的内容远比旁人更加清晰,此刻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戳戳社恐1号的身体:“这是你安排的吗?”
社恐1号摇摇头:“我只能安排世界大方向的发展,这些细节的东西,都是她们做出的决定导致。”
她看着丁云谷和茅朔怡转瞬之间便过上了十数招,从你死我活打到互相理解,摇头又点头道:“都是在男社野蛮生长的女人,又能有多少非你死我活不可的矛盾?”
茅朔怡生于男社、长于男社,成名于男社。一个女子要在男社成名,要用锋刃划破多少次长夜?这中间,又要舍弃多少东西?
两人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带了一丝理解。但这一丝理解,影响不到她们全力以赴,分出胜负。
茅朔怡率先抽身撤出,一击不能分出胜负,再纠缠下去已经无意义。无论是战斗经验、境界还是战技,她都比不过丁云谷。但她只要不让丁云谷嬴便行了。
她的灵力和神识已经踏至极限,唯战意凛凛,后撤数步,不肯将息,足尖在擂台上一点,如冰轮架海,破寒烟,跨越山海朝着丁云谷疾驰而去。
丁云谷没有落地,灵力注入足尖,她在空中借力,再上一层,避开茅朔怡最后一击的致命伤害,以一条腿的代价,换来双方最后一击中占据的优势。
她如一只巨雁当空,借着此势,高举巨斧,如一座孤高绝壁,割开天际。
气流汇入锋利斧尖,斩天当头劈下,劈的却是这四方擂台。
她的状况同茅朔怡相比,不遑多让,已经无力追踪茅朔怡,而茅朔怡灵力更是无以为继,劈在擂台之上,也是同样,气流裹挟之下,茅朔怡无力抵挡,败局已定。
茅朔怡吐出一口血沫,左肩的伤口重又裂开,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灵力无以为继,笔刀重新变成破损的笔杆,从茅朔怡手中落下。
就差……一点。
再坚持一会儿!
她咬牙,视野已经开始眩晕,循着本能,从怀中掏出一把嵌满宝石的匕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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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吾道何孤?(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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