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宁桑匆匆赶回蔡府时,蔡府的宴席已经结束,正殿上蔡羽独自抚琴,清幽的古曲,自他修长的指尖倾泻而出,今日他的琴音似乎有些低沉,像是诉说着主人的心绪,透着淡淡的忧伤与惆怅之意。
餐桌之上,散落着各色残羹冷炙和酒杯,凌乱地摆在案上。
“蔡公子,你看到泠泠了吗?”宁桑一进门就见到眼前的一幕,她深吸了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焦急地望着蔡羽,她始终不相信盛名在外的羽公子,会做出卑劣之事。
蔡羽抚琴的手指微微一顿,望着宁桑道:“方才带泠泠回来时,泠泠陪着端王喝了几杯,现在已经被王爷带走了。”
“什么,被端王带走了?”宁桑耳边轰地一声,脑中乱成一团,喃喃重复道。
她捂住胸口深吸了一口气,各种思绪和猜测同时在脑海中涌现,此时,轻缓的音曲再次回荡在殿内,琴声清冽宜人,她看向抚琴的蔡羽,心中猛地一坠。
这首曲子她先前听过,泠泠说这是无忧曲,是她最喜欢的曲子。
只是抚琴的人,宁桑不明白,世间怎么会有蔡羽这般凉薄无情之人,泠泠被带走了,他不但不去追,还有心思在这儿喝酒,弹琴,人都不在了,演奏她最喜欢的乐曲还有什么用?
“蔡公子啊,蔡公子,你可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宁桑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怒声质问道。
琴音婉转流畅,蔡羽的视线自琴面上移,落至宁桑隐有怒意的脸上,突然闭上了眼,像是不愿再听她的呱噪,满脸陶醉地沉浸在乐曲中。
他这一眼,宁桑被无视得彻底,心中无名火起,一个箭步冲上去,响亮的巴掌落在蔡羽白净的脸上,怒火中烧道:
“这一巴掌是替泠泠打的,你知不知道,泠泠为你付出了多少,她一心一意,满心满眼都是你这个浑蛋,你怎能这样辜负她,你甚至还能坦然坐在这儿,轻松弹着你的破琴,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蔡羽是个手无搏鸡之力的读书人,宁桑这一巴掌打得他跌坐在地,脸上立时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手印,他捂住脸疯狂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说我…没有心,原来我竟是个无心之人。”
宁桑懒得理这个疯言疯语的蔡羽,视线被桌上一杯打翻的酒杯吸引,里面似乎有奇怪的味道,她凑上前去,只见酒杯里还残留着少量酒水,失声道:“你还让泠泠喝了酒?”
宁桑举起桌上的酒杯,放在鼻翼下轻轻一嗅,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她取出一小片绿油油的树叶放入酒水中,只见那小片绿叶,在极短的时间内,在酒水中迅速焦黄枯萎,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这是……泠泠喝下的那杯掺了符水的酒,是不是?”宁桑连手指都止不住的颤抖,她转头看着蔡羽,眼神凌厉而失望。
蔡羽并未回答宁桑,他双眼放空,似乎没听到宁桑的话。
下一秒,他伏在案上环抱古琴,像是抱着什么珍稀宝物般,清俊的脸颊贴在琴尾上,轻轻在琴尾上蹭了蹭,面上挂着一抹极淡的笑容。
宁桑看着不争气的蔡羽,在他脸上又是狠狠一巴掌,揪起他的衣领,怒吼道:“蔡羽,我真是替泠泠不值得,端王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这样龌龊之事你也做得出来,你还算不算是个男人?”
蔡羽眼睫轻轻一抖,就像听到最好笑的笑话般,突然放声大笑道,“宁大夫,我知晓你也不是普通人,可你若是以为我蔡羽是为着端王什么好处,未免也太小瞧我了,人世间的情情爱爱,你一个外人没有经历过,哪里会明白呢,你们这些人都不会明白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你可知道,这世间的诱惑何其之多,今日是王孙公子,明日是权贵王爷,如果一个人存了心思要离开你,我一个普通人又怎能留住她?同样的道理,如果一个人真的愿意回到你身边,那么无论是什么艰难困苦的情况,遇上任何人阻挠她,她都会回来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宁桑不敢置信地看着蔡羽,猛一下将他扔在地上,蔡羽简直是疯了,若是如他所说,他是为了考验泠泠对他的情意,才故意这样做吗?
蔡羽跌跌撞撞爬起来,单手提起酒壶,大口猛灌自己酒水,清亮的酒液连珠似的,洒落他下巴和衣襟处,他理也不理,只是大口饮酒,连续的灌酒呛得他连连咳嗽,他拎着空空的酒壶,痴痴笑起来。
他的神色看上去很温柔,“如果泠泠真的像她所说,是为我而来,如果她真的对我从无二心,她就一定会回来的,我在这里等着她,一直等一直等,直到她重新回到我身边。”
听完蔡羽所言,宁桑摇了摇头道:“回到你身边,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试探泠泠对你的感情,你就要将她送予端王?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泠泠愿意回到你身边,你这一杯酒水已经葬送了泠泠此生所有的可能!”
蔡羽的身体猛地一僵,宁桑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一杯酒水里面,能化解泠泠所有的妖力,她回不来了,她在你的试探下,再也回不来了!”
蔡羽冷静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裂缝,他摇了摇头,像是在说服宁桑,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你骗我,这不可能,你是骗我的,没有人能真正伤害她,她说过的,会一直一直陪着我的……”
话未说完,蔡羽小心翼翼地抱起案上的古琴,如同抱着绝世珍宝般搂在怀里,他修长的手指从琴首至琴尾抚过,轻柔触碰着古琴尾部因烈火焚烧而焦黄发黑的痕迹,低低自语:“还在这里,幸而还在这里,我们一起等着她回来,她不会有事的,是不是?”
宁桑怜悯地看着蔡羽,此人当真无心倒也罢了,可他偏偏真真切切地捧着爱意,又时时刻刻埋下怀疑的种子,最终也只能伤人伤已,落得个万念皆空的下场!
此时,一只金黄色翅膀的布灵鸟飞进殿内,缓缓落在宁桑的肩膀上,宁桑心系泠泠下落,此时也顾不得蔡羽在场,连忙问道,“我一直让你看顾的那位姑娘,你知道她在哪儿是不是?”
布灵鸟扑腾着翅膀,点了点头,宁桑长吁一口气:“快快快,现在就带我去找她!”
她回头再看了眼蔡羽,也懒得再理会失魂落魄的蔡羽,她必须抓紧时间去救泠泠,泠泠啊,泠泠啊,你可一定要撑住,等着她啊!
跟着布灵鸟的方向,宁桑刚跨出蔡府,步履匆匆间,转角处与一道黑色身影撞个满怀。
“小江,怎么是你?”宁桑心中着急,不耐地抬头看向来人,愕然道,小江不是找闲云散人算账去了么?
与此同时,江鹤风眉宇间暗含忧色,焦急问道:“你怎么没在琴女身边,她人呢?”
两人对视一眼,问出问题的同时,在对方焦灼的眼眸中,都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宁桑深吸了口气道,“泠泠已经被端王带走了,我正要去找她,你的黑驴呢?”
“小黑在这儿。”江鹤风吹了一声口哨,黑驴疾风般哒哒而来,他大手一揽,将宁桑放上驴背,随后翻身上驴,坐在宁桑后面。
“跟着布灵鸟走。”宁桑指着金黄色翅膀的布灵鸟,江鹤风一拍驴背,黑驴跟着布灵鸟往远方疾驰去。
布灵鸟在一处郁郁葱葱山谷前的私宅前停下来,布灵鸟围着屋檐不停地盘旋,这座府邸占地面积并不大,从外表来看十分简单陈旧,像是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一般。
宁桑简直不敢相信,端王这样的王孙贵族竟然会把泠泠带到此地来。
“我们进去。”宁桑率先下了驴,一脚踹开了沉重的大门,伴随着大门嘎吱嘎吱的响声,心底涌现一股不安感。
“我来开路,你待在我身后。”江鹤风适时拉宁桑一把,她的视线下移从江鹤风清俊的面容,滑落在小江修长有力的小臂上,心中微微一暖,正想说自己不必保护,她可不是柔弱女子,有的是一把力气!
霎时间,这处宅子里尘土飞扬,一只巨大的八脚蜘蛛掉在宁桑脚下,以飞快地速度爬上了宁桑的鞋面上。
“小心,有毒蜘蛛!”宁桑失声惊叫,被恶心得头皮发麻,她最恶心的就是这些恐怖的虫子了,偏偏黑黝黝的八脚蜘蛛吱吱乱叫,抬起恶心的蜘蛛头,露出沾着毒液的獠牙,下一瞬间往宁桑脸上袭来。
看清毒蜘蛛獠牙上的幽绿毒液,宁桑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她闪身一避,正欲忍住恶心,强行徒手抓这只毒蜘蛛时,一张黄符稳稳挂在毒蜘蛛其中一只蛛脚上,毒蜘蛛瞬间落在地面上,抽搐两下,化作一滩绿水,散发着恶臭。
“歪门邪道,就爱搞这些小手段。”江鹤风有点嫌弃地看了眼,触碰过大蜘蛛的手指,又看向宁桑,“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分头找泠泠。”宁桑摇了摇头,此时她更忧心的是泠泠的下落,一刻看不到泠泠,她就始终无法放下心来。
眼见布灵鸟在一间屋子停了下来,宁桑心有所感,忙不迭地跟上去,猛一脚踹开了房门。
棂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宁桑的脚步微顿,这里居然是一间喜房,张灯结彩,龙凤喜烛之物样样不缺,整间屋子布置虽然简单,但种种物事皆是纤尘不染,处处显露着喜迎心上人的愉悦之情。
半坐在床榻上的青年男子,一身裁剪得体的新郎喜服,如同雕像完美的塑像坐在那儿,他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他的新娘。
是端王,看清楚新郎的模样,宁桑心中一喜,端王在这儿,泠泠必定也在这里。
“王爷,请交出泠……。”宁桑的话戛然而止,此时她已经发现,眼前的端王看似活着,却没有呼吸,他像是个活死人,静静地坐在塌边。
端王死了?怎么会这样?
宁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趋步上前正欲仔细查探一番,此时江鹤风已经破门而入,大喊道:“端王有问题,不要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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