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早上的争吵,杨桉今天的输液不到晚上7、8 点滴不完。
刘女士把报告交给顾笙然:“好像也没多大起伏,还是决定休学了,学校马上放假了,我得趁现在回去,这两天要多麻烦你了。顾医生。”
顾笙然把主治医生休学建议交给她:“没,你回去慢慢办事,急也急不来。”
刘女士又把手里的几份报告放在桌上:“这是昨天刚寄到的,一些她以前手术的文件。”
订得整整齐齐的心内科检验复查单,是被好好保存着的状态。
顾笙然拿过看着,“嗯,好,我研究研究,说不定有用。”
回到病房,“妈,你帮我带本历史书来吧?必修一、二、三都行。”
“生病就看病,休息就休息,学习就学习,你……”
杨桉立马解释,双手合十给妈妈作揖,小声嘟囔:“我就无聊时打发时间,就一本书。”
作完揖,就立刻伸出食指在妈妈面前比划,“就一本!”食指追随着妈妈的视线。
历史课本上面的小故事可以解闷,教学内容可以助眠,更可以在人面前装好学生,一举三得。
刘女士刚拎上的包,放在被子上,她慢慢坐回凳子,温柔看着杨桉,迟疑问她:“要不要叫你哥哥来陪陪你?”
“干嘛?他来干嘛?和你一样大眼瞪小眼吗?他那么忙,我这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事,人多了添堵,没那么娇气。别喊!”
刘女士忧心难以散开,“你真的可以吗?”
杨桉打消她的疑虑,催促她:“哎呀,赶紧走,再耽搁就要发车了。”满楼层都是人,又有监控,难不成怕鬼吗?
刘女士看了看病房里的人,魏皎不在,低声对着杨桉说:“离旁边的魏皎远一点,你能明白吗?”
杨桉心想您终于说了,主动问:“怎么了?”
刘女士带有世俗的眼光,轻轻按了按杨桉的肩膀,像是一种揭露:“她来往的人看着太混杂了,也没个正经工作,可能是靠人……”
杨桉出声打断:“妈!你怎么也这样?”
刘女士听闻激动站起身,严厉看她,“也?你什么都不懂!有手有脚身体比你都健/康,人也漂亮,干什么不好,偏偏要……总之你离她远点,就算她人品好性格好,但是人性呢?你还小,这些东西离你太远。”
她又显露出一幅逼迫的姿态,一般刘女士教训人时才显得她像一个长者,平时的洒脱随性更像是一种基因里长存的性格。
有些东西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些,杨桉说小其实已经不小了,她有自己的理论和评判标准,但还是点头答应妈妈。
那个小孩不是父母手中的宝,况且这两天都要自己一个人,有些道理还是得接受,毕竟是妈妈,天平无理由倾倒的一方。
她也确实没理由去相信去亲近一个相处没几天的外人。
……
刘女士千叮咛万嘱咐,终于是跨出了病房门。杨桉就立刻把输液速度调大,虽然没多大用,但是就想快点结束,讨点心理安慰。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爷爷架着厚厚的眼镜片在看报,偶尔传来报纸的翻折声。
杨桉不能睡,得盯着输液,于是开始胡吃海喝赶走困意,啃了一个青苹果后想拿面包,但是要撕袋子,碍于单手不好活动,想喊人帮忙又开不了那个口。
嫌躺着无聊,就下床推着输液杆往走廊走,住院住到她要褪层皮。
自从住院以后,活动时间只有傍晚的几个小时,一到晚上10点刘女士就已经勒令她躺着了,睡不着也得睡。
结结实实的被套在了病房里,像是无形中拴着的一道枷锁,绵软无力地捆着身心,囚禁自由意志。
自己也像只咸鱼,被晒干了、捂烂了、入味了,变得麻木不仁,毫无鲤鱼打挺的进取心。
能怎样?
休学了。
又一次。
不能亏了肚子,跨进鱼店改善伙食,杨桉不得不亲自去点餐,以前都是刘女士来,现在犯了难,出门在外,没妈真的不行。
和蔼店主不在,江魏招呼她。
杨桉只记得是帮她捡耳机的服务员。
“你觉得我一个人能吃多少?”杨桉看着缸里的草鱼、鲤鱼、鲫鱼游过去游过来,视线也是摇摆不定,对着江魏低声反问。
都是一些平常的淡水鱼种,另一个缸里的黄鳝泥鳅,杨桉倒也认识,其它鱼缸里的石斑、鲢鱼、鲈鱼不常吃。
江魏在这里工作没几天,一般男司机来点,单人的量都是一斤多甚至不止。以直男式的眼光打量着杨桉,衣服宽大,他对女生胖瘦没数,心思直率地想我怎么知道?
还是转而耐心建议:“一斤?草鱼?”
杨桉象征性点头,顺着回答:“好!”其实内心更没个实际的概念。
最后杨桉选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背对着庭院、大堂、门口,一个人面对花墙,细致入微的挑起了鱼刺。
杨叔间隙从谢树旁边起身,“你先喝着,我去转一圈。少喝点啊!”
谢树哼笑:“我还没醉!”
鬼信!脸潮起红霞,耳尖也早已红透。
谢树从谢维铭公司出来,拖着半是游离的脚步茫然走了一段路,才发现再魂不守舍的走下去就要跨过红绿灯了,回神想起正站在地下停车场的正中地面,一地之隔却要再往回走上近2公里。
上了车,更是找不到方向,自己下一步该去那?
然后就把自己带来了这里。
从日头微斜坐到了落日下沉,云霞余晖收尾后,夜幕模糊到玻璃镜面上,视线再也看不见窗外的高树阔叶。
杨叔见他少有的沉默,只是静静坐着,鱼肉也没有动多少,花生米倒是换了几碟。
看出来他是憋着事,谢树是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于是拿出珍藏的老酒,默不作声倒在一旁,陪着他慢慢喝。
没成想,谢树没怎么喝,一口一口的的浅酌,优雅至极。
自己倒是灌了不少,不能再喝下去了,再喝这几年的药都该白吃了,搞不好明天就得上医院,赶紧收手。
出来就看到杨桉正在专心致志的挑着鱼刺,大朵快颐,旁边堆了一小山的鱼骨和小刺,顿时眉开眼笑,这姑娘简直太讨喜了。
“点了多少?”
杨桉满嘴油光的抬头看着来人,一看是杨叔,防备卸了一半,懵懵懂懂说:“一斤。”
杨叔顿时愉快的坐下,在谢树哪赏脸得到的死沉闷雷,在这里被唤醒:“吃完了?”
杨桉尴尬擦嘴:“嗯,浪费不好。”
还憋着打了一个饱嗝。
杨叔于是转身对着柜台,扯着脖子喊:“这个,就这个一个人的小姑娘,给她免单。”
江魏远远地回答:“好!”
谢树听见杨叔的大嗓门,微笑抿了一小口,杯子见了底,也没有再倒酒,杨叔又心情好给人免单了。
杨桉:“……”
社恐来袭,杨叔的声音震了鱼店一圈,怕别人看过来,小声疾呼,“不用不用,我自己付。”
杨叔不在意:“妈妈呢?”
“啊……她有事。”
“病好了吗?10多天了,快出院了吧?”杨叔自以为的关心。
杨桉闪过苦涩,但是立马用力换上乖巧的微笑,“快了快了。”
杨叔酒喝多了,开始扯白:“今年高几了”
“高……高二。”
“看病得请假吧!”
“嗯,请了。”
“那高考什么时候?你看那个小男生,他今年也收到警察的录取通知书了。你想过考什么学校没?”杨叔微微偏头,指着正在柜台收拾的江魏对杨桉说。
……
杨桉垂头,她怕的就是这样的询问,对别人来说再正常不过的问题,她都得斟酌几分。她知道都是善意的关心,不回答不好,回答了又会是别人意料之外的答案,那个模棱两可的界线,难以捉摸。
自尊的作祟,会觉得这时候总是被人拉出去比较。这应该就是以后要面对的日常,休学之后的回归之路有了画面感。
好想摔碗离场,早上才平复的决定,现在就被拿出来鞭策,可……
人家给你免单。
“我……”
正巧有人进门就在叫喊杨叔,他起身去招呼人,杨桉长舒口气,庆幸自己躲过一劫。
想回去时,看了一眼天色,深感无聊走到水池边。
她捧了一捧水洒到远处游着的鲤鱼,鱼做四散,水波晃荡在夜色和灯光下泛着柔光,她轻轻的笑,絮絮叨叨的呢喃着:
“下辈子做你们吧!一天啥也不用干不用想,会吃就行!真好!”
“闺女,你叫什么名字?”
嘚!劫回来了。
“杨桉。”
杨叔站不稳搬来凳子,双手撑在膝盖上,看她逗鱼:“木易的那个杨吗?”一听是本家,顿时来劲。
杨桉本来想起身,又缓缓按着膝盖蹲下,开始较真,“是的,但是那个繁体字部首不是‘易’字。”
杨叔奇怪,“不是吗?”
杨桉一脸固执,斩钉截铁回头看着杨叔摇头道:“不是,要比'易”多一横。”
杨叔立刻掏出围裙里的点菜本,和一支圆珠笔递给杨桉:“来,写写看。”
杨桉这分钟倒是不怯场了,蹲着挨近杨叔,边写还边说:
“木是偏旁,就是树木;‘昜’是声部,比作日初生于地平线之上;连起来的‘楊’表示树木昂扬如日初生于地平线之上的形象,象征树木的蓬勃生长。”
杨叔把凳子咧开一个夹角,让大堂的光线没有阻隔照到本子上,弯腰低头看着杨桉瘦劲但是有力的字,讪笑着摸头:“活这么久,长见识了,第一次听人解说自己的名字。我们是本家啊!”
杨桉对上杨叔的脸,“啊,哦!是吗?都是我乱翻字典瞎查的。”
“那‘桉’呢?”
谢树出来就看见两人拼头聚精会神地在本子上画着,默默走到人身后,冷不丁出声。
他的影子拉了老长一条,挡住了光源,正聚精会神的两人只能愤怒停笔,默契抬头看着谢树。
谢树插着兜继续出声:“那我的呢!‘谢’或者‘树’?”
虽然明白多是无心之举,杨桉被问住了,还在发呆,垂眸看向澄澈的池底,随柔荡飘逸的藻荇沉默着,内心响起止不住的讥诮,“桉?”
“桉”有什么意思呢?“平安吗?”
这是爸爸起这个名字的本意,平平安安就好,哥哥是‘陆’,有着开阔辽远的意思,应该是感应厚重的陆地,一个是挺拔秀丽的绿树。
爸爸是个老实人,杨桉的性格里温温吞吞来源于爸爸,而骨子里的疯劲受教于妈妈,她哥的包容让所有的冲突部分抵消缓和。
但杨桉内心永远都在嘲讽,可笑之极,她从未平安过。
从未……
她要何时才能心平气和接纳了这个“桉”。
杨叔看了看杨桉停笔发呆,觉得和自己很投缘,不管谢树傻大个的发疯,继续盘问杨桉。
又被谢树打断:“查户口呢?逮着人就问,为老不尊啊?”谢树微醺,老酒一喝,口无遮拦,全身都是刺。
杨叔给了他一眼刀,“说什么呢?我这分明是关心。”
谢树不以为然,对着杨桉扬起下巴,两手插兜看向她,“不走吗?”
杨桉本来就想逃离:“走,走的。”起身去结账。
半路被叫回来,“别过去了,不会给你结账的,赶紧走。”
杨叔觉得这小姑娘好见外,已经从留人演变为赶人,“怎么说了不听呢?要经常来啊!杨桉”,旁若无人的开怀邀请她。
杨桉盛情难却,“好的,谢谢杨叔!”说着就往外走。
谢树惊喜他们认识,但也没在意,杨叔是长了张待人接物都会诚服的脸。
杨桉呢?
杨桉……
谢树明显有些醉意,眼神弥蒙,脑袋不清醒,突然想不出答案了。
看了看她,又出声把人叫回来:“外套!”
拿过椅子上浅蓝色外套丢给杨桉,“你也没喝啊?丢三落四的。”
被砸了满脸,杨桉取下扔过来罩在头上的衣服,她明明已经做好双手接的准备,“……”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轮到杨叔疑惑,半晌才摸脑门,他们认识?
晚风徐徐吹来,杨桉看着谢树有些摇晃的脚步,狐疑看他:“你还好吗?”手跟着谢树摆动的身体,就怕他在哪倒下。
谢树听出质疑,脚步踉跄,面无表情强撑,“没事!”
盯着脚边的石子扭头对杨桉憨笑:“看,我可以把它踢到那条马路边线上。”
急于求证,漫不经心的把石子踢过去,不仅踢到了,已经超线了,石子飞进草丛,带起草尖一阵微晃。
可是谢树本来就重心不稳,醉酒耍帅时还不忘插兜,太过用力,一个趔趄就要去和草丛里的石子汇合。
……
杨桉慌乱着去扶他,没抓住谢树的手臂,短手一伸揪住后颈的衣领,谢树顿时咳嗽疾喘,她改为向前扶住谢树,谢树被呛到,满脸通红,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刚刚被勒到的。
谢树低头看着杨桉略表歉意的脸,连着咳嗽几下,开玩笑的说:“人挺小,手劲倒是大啊!要谋杀我?”
杨桉惊魂未定,无语向上看着谢树的脖子:“你少说两句吧!脖子怎么样!”
怎么一喝酒就是这个鬼样子,平时的冷峻傲慢无礼消失全无。
谢树喘匀了气:“没事!”
杨桉踮脚看到勒出的红痕明显:“可是很红!”
谢树对着杨桉的头,发间一股淡淡的果香味似有若无的冲淡他身边的酒气,化浊为轻微的旖旎,让谢树觉得退无可退,又咳嗽一声:
“喝出来的!”
杨桉又听见他咳嗽,就扶住他站稳:“站好!”
谢树打了一个酒嗝,看着杨桉跑进旁边的小卖部,而后又快速出来:“呐!先喝点。虽然解不了酒,但是会让你胃舒服些。”
杨桉微喘着扭开了一瓶很大众的牛奶递给谢树。
谢树看着白色瓶身,自己十多年没喝过这玩意了,上一次喝还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谢维铭终于着家,不知道从哪里抽风带回来的,独独一瓶,盯着他逼他喝完。
谢树喝完就闹脾气,离家出走好几天,回来他爸又不见了。
从此以后,他连带着这种牛奶恨上了,从前有多喜欢后面就有多厌恶。
杨桉看着谢树的停顿,犹豫开口:“你是大少爷,但我只请得起你喝这个,不喝吗?”对着谢树摇晃瓶身,随即给他插上吸管。
谢树想起白天办公室,那个看起来中气十足的脸庞,抬手阻止,“拿来。”
一口气吸到底口,“太甜了!”但早已没了小时候的清爽感。
对着杨桉解释,懒洋洋的语气有些沙哑,“我不是什么大少爷。”
杨桉切了声,我这几天是瞎子吗?
他们沿街道慢慢的走着,谢树的酒意被凉风吹散了些,侧头看向杨桉手里的外套,出声:“你怎么知道牛奶对喝完酒的肠胃好?”
杨桉自然解释:“我哥也会这样,他胃不好,喝不了太多酒,所以长时间我就养成习惯了。”
谢树看着她回答,自然没有错过她嘴角发自肺腑的微笑,不知为何有些释然,“哦!”
牛奶过喉,心头一阵暖意横生,逗弄她:“不错,知道孝敬长辈。”
杨桉翻白眼“:……”我看你是为老不尊。
谢树又看了眼她的外套:“不冷吗?”
“不冷。”
“外套披上吧!”
“真的不冷。还是你要,果然老了禁不起冷,可惜你块头太大了,穿不上!”
谢树:“……”
凉风裹挟着柔和,路灯泛起温暖的光圈波晕,一些简简单单的快乐在夜里舒缓流淌。
远处的停车场里,一辆普通毫不起眼的SUV后座,陆衷末把一张照片递给旁边的人,看着马路上站着等杨桉的谢树,对旁边的人指了指,语气从容:
“就是他,谢维铭的儿子,谢维铭动了你女儿,你就没想过怎么换回来?”
男人看了远处灯光下的谢树一眼,眼神充满抉择和不忍:“你要我怎么做?”
“给他们提个醒。”
然后拿起旁边的报纸裹着的东西放到他手中,表情傲慢狠戾带着玩味。
男人摸出来里面是什么东西,满是震惊的琢磨:“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怎么做是你的事,你女儿的命攥在你手中。”
陆衷末压着男人的手指,让他慢慢握住手中的东西。
陆衷末嘴角擒着冷笑,这样的游戏真的令人沉醉,他太喜欢看他们满脸都是愤怒不甘却又不得不遵从的神情了。
他把手中的烟往车窗外抖落烟灰,想着今天谢树那桀骜不驯的样子,真想挫伤他的锐气。
让这个毛头小子知道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烟头的猩红色火星快速燃尽,烟灰下坠到黑暗中,被风翻飞到不知名的角落。
混入泥土灰尘,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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