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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8月3日

冷冽的走道上,银白灰色的座椅相对摆放,金属材料锻面折射着白色灯光,有种阴森森的鬼冷气息。

杨桉缓缓仰起头,靠在背椅子,抵住墙,咽了咽口水,才发觉有些难耐。

侧头看着手术室门顶的红色字幕,依旧亮着【手术中】,头顶的显示器滚动着【2014年8月3日 19:34:24】,谢树被推进去好久了。

所幸,事故发生地在医院附近,打了120后,救护车来的很快。

对面顾医生依旧保持一动不动的身影,看上去并不想开口讲话。

杨桉很想上前安慰,但是找不到说辞,脑海中搜刮不到任何强有力的证据说服,可笑自己都说服不了,更别提安慰别人了。

再看看自己双手,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渍,提醒着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震惊、感叹、劫后余生多种情绪交糅杂错。

也幸好,急诊室的医生看到被送来的是谢树,就直接通知了顾笙然,她的车刚滑出停车场,当场下车让警卫看着挪车,便心神缺失的连奔带跑赶来,按地下电梯的手止不住抖,第一百次提醒自己要镇静。

看到孤零零守着的杨桉,一时不知怎么面对。

脚软晃了一下没站稳,杨桉跑过来扶住,她摇头挥手说没事,有点低血糖,就自顾自慢慢顺着墙滑下来坐在地上。

顾笙然想问手术情况,却发现手机由于慌张忘在了车上。

一时失神,想抓住点什么,扯住自己好像一直在极速下坠的身体、手掌、意识,它们好像都散了,拼不出自己,拼不完整自己。

冷静冷静。

反复问着杨桉,腹部和胸口的伤口有多深,刀有多长,出血量有多少……

杨桉更不知怎么面对。

但没有理由不对顾医生讲述自己所看到的事故现场。

只能硬着头皮陈述,顾笙然确定了谢树的腹部、胸口、左手手肘都有刀伤。

一阵咄咄逼人的追问后,看到小女孩有些发颤的身体,努力维持镇静的语调,顾笙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有多穷凶极恶目眦尽裂丧失理智。

冷静冷静。

杨桉也怕啊!

顾笙然了然,手肘和腹部的伤一般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不排除其它原因,例如出血量一类或者穿刺了器官,但谢树送来的快且没有耽搁;那就要看伤口多大了,照杨桉的比划大概是一把宽1~2厘米,长12~15厘米的普通水果刀,是快速抽出的?那面积应该不大;伤口深度呢?插了一半还是都进去了,速度很快还是?用刀人力气大不大……

但比起前面两处,要命的是胸口,而且还是左边。

不敢想了,也不敢问了。

等!

只要还在救治就还有希望。

握紧又松开的拳头,不断咬紧的下颌,现在很痛恨自己是个医生,那些数字画面在自己的脑海里推演;又感谢自己是个医生,能根据那些要命的知识得到一些信息……

所有东西混入头脑,谢树的脸、他爱吃的小龙虾木瓜凉虾酸菜鱼、他爱穿白色的衬衫T恤外套、他和谢维铭斗嘴的讨打画面、他被自己教训的时刻……

关于谢树的意识在奔腾,如脱缰的野马在撕裂自己,指向那个自己虚构的事故现场,他一个人躺在那,满身是血……

冷静冷静。

可是,他冷不冷?疼不疼?

早些间,获悉的民警赶来。

向顾笙然介绍身份和来意后,询问了顾笙然谢树的信息。

又留意到边上的杨桉,杨桉身上和手上还有血迹。

顾医生替她解围,杨桉凑巧在现场,同时也是自己的患者,他们向杨桉询问了一些事故的具体细节,杨桉再把看到的能说的如实相告。

并对她说后面可能会有一份笔录会找她,问了病床号及楼层科室,考虑到案件情况不明,以及家属情绪波动,只是简短陈述询问就过。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醒来。

“嗡嗡嗡......."包里的手机响起了震动,蓦然把杨桉拉回现实。

实打实吓了一跳。

“喂,妈。”她快速起身,害怕打破这一刻的宁静,疾步走向楼梯间的拐角。

“嗯,你现在在干什么?”

“啊,我在......."突然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顿了一下,踌躇缓步,接着说:“我在病房外,过道上,看街景。”

刘女士:“走走就回去休息了。”

“嗯。我知道了。”杨桉平静地看向窗外。

刘女士:“睡觉前不要瞎想,药吃了吗?”

“嗯,吃了。”

刘女士:“我大概明早就回来了,有事打电话给我,一个人注意点,有什么不舒服不懂的多问问顾医生。”

刘女士本来是今天下午就应该到的,临了永宁降暴雨,道路塌方,今晚才能疏通,只能买明早最早的车票。

杨桉抬眼看了看手术室的方向。

“嗯,我没事的。你慢慢过来,我一个人可以的。”她把手放在窗框上,大拇指来回摩挲。

刘女士:“记得明天的流程啊。”

“放心,我比你熟。而且只用输液和吸氧了,没啥大事,你安心办你的。我们老师......."算了,也就那样了。

欲言又止地作罢。

杨桉凝视窗外的车光霓虹,一道道闪烁在漫漫静夜中,漾出圈圈五彩斑斓的波纹,感受着左耳的噪音,有些事却漾不开的心口难开,难以明说,难以企及。

妈妈的电话,让杨桉从下午的事情里有瞬间的抽离。

“呼~”吹口气,抬起手背拍了拍双颊,双手冰凉,“好冷。”

凝滞一瞬,掌心的血有点不敢去看。

此刻凌乱的自己闪过自嘲,自己不还是病着嘛,还在这里多管闲事?

不过,谢树你一定会好好的。

对吗?

握紧手机,看着墨色里的天空,在这楼梯间完成虔诚祈愿,可大可小。

去把手上的血洗干净再回来时,手术室门前多了些人,今天是谢树爷爷生日,所以一大堆亲戚都赶来了。

等候谢树的他们,要么相拥着,要么小声交谈着,无一例外的表情凝重。

复现着面对珍重之人濒临生死之际的无奈无助无措。

想回病房喝水……

走了几步,被人叫住,他带着平稳的声音询问,“等等,请问,你是?“

是谢树的爸爸。

“我是……是顾医生的患者。“好像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杨桉有一丝不悦不愿回想,却更不好回绝。

谢维铭敏锐的眼神快速扫过杨桉:“谢树上救护车时,是你在身边吗?”

杨桉舒展着手指又拢紧,有些拘谨又迟疑的回答:“是的,他出事时我也在现场,当时在场的医生问有没有认识他的,我知道所以就跟着一起上车了。”

“杨桉……”顾医生走到杨桉身旁,拉着她的手,双唇嗫嚅颤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她先前平静到杨桉怀疑,拉着自己问那些问题时,严谨缜密,不慌不乱,还有合理的逻辑推理,杨桉觉得她应该是声嘶力竭涕泗横流的厉声质问,明明在恐慌但是在拼命压制。

此刻,像是缓冲过后,捡起了神识,恢复到身体内。

“我……我……”眼泪刷的就滑下来,好像刚刚才有人教她应该怎样哭,和蔼的脸庞头发有几分凌乱,那是烦躁之下毫无章法的双手抓头留下的证据。

杨桉面前浮现出妈妈的面容,她是否也有很多次这样的时刻?

“顾医生,没事的……”虽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此刻,说什么都无用。

顾笙然的双手裹着杨桉的右手,杨桉不住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右手大拇指轻轻摩挲了顾医生的手背,相互间察觉的情绪流露,像是传达一种宽慰。

杨桉轻轻地抱了抱顾笙然,不敢用力,好像会碎。

谢树的父亲递给杨桉一瓶水,并朝她微微颔首,“喝口水吧!孩子!”

空隙扶着妻子的双肩到座椅,拧开瓶盖把水递给顾医生,顾医生木然接过,缓了好一阵才开始喝水,像是一桢桢的断档衔接,每一个动作都要间隔好久。

她安安静静靠在谢树父亲怀里,也不言语。

杨桉去了一趟卫生间清理片刻,回到走廊,再等一等吧。

凉水润过舌尖的那一秒,才知道自己有多渴,喉咙干涩生疼,一口气灌了半瓶,才缓过劲来。

她穿着灰色上衣和黑色牛仔裤上静静站在角落,出病房前还特意把病号服换了,黑发折射着微弱灯光的柔亮,就剩个脸分辨着肉色。

谢维铭等她半晌,才见她挺着小身板回来,走过去递给她一块巧克力:“你脸色有点吓人,要不要先回去?”

杨桉疑惑了一下,不明白话里的是劝退还是关怀,毕竟这里守着的人很多。

杨桉确实饿了,没有拒绝收下,礼貌对着微笑:“谢谢!我想看他出来。”

“你……”

谢维铭在她身上停了一眼,又转念住嘴改口:“快吃!”

杨桉看着这个像教导主任的背影,一脸威严,手中的巧克力就像是临行前的断头饭,每天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各个场合抓人,接下来就是押着上路。

片刻恍惚,他明明想问什么的。

时间悄悄流淌,杨桉闭上眼,感受着这里手术室门口强制静谧的一切,空间里的安然并不能分解心里的不安,但还是尽量让自己休息。

医院真的有种魔力,折磨心绪,人们还必须要承托住每一份悲伤,相信奇迹发生,相信好转,然后更好地逃离这生死掌箍之地。

平时威严的谢爷爷,双手搭在拐棍上,有轻微不受控的颤抖,那是上了年纪的老毛病,但是他还是坐的笔直,50多年的军人血性刻在骨子里。

不离别,要重聚,要再看见。杨桉看着谢树家人,如是想。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指针拨到零点时刻,杨桉掂掂脚尖,双脚已经有些发酸。

0:36,手术室的门由内侧向外打开,谢树被推了出来,脸上毫无血色。

随后到来的医生,摘下口罩对着顾医生说:“老顾,没有大碍了,但是得移送到重症监护室观察48小时。庆幸胸膛的刀口滑了一段,离心脏差了一段距离,左侧肋骨断了三节,肋骨下面的胸腔也并未挤压造成瘀血或者积液。但刀口划伤左手,造成左手手肘的韧带断裂以及肌肉损伤。严重的是腹部刺伤,出血过多,是造成他昏迷的主要原因,但都没有生命危险。他可能还得近10小时左右才能恢复意识。也好,我们适当在麻醉中加入了安眠和镇静的成分,因为醒过来药物可以适当减缓疼痛,但是还是难熬,让他多睡一会。他醒后,我们就会给他注射消炎镇痛的针水,到时候视情况而定。等到他恢复意识,你们就可以探视了。”

“好好好,我大致了解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顾医生泪眼婆娑,终于是哭出了声。

聂尘炀拍了拍谢树爸爸的肩膀。

谢树爸爸正握紧手机,手机开着免提,向谢树姥姥姥爷报平安,两位老人不听劝,正在赶来的路上。

随后走到谢爷爷面前,俯身对老人家说:“谢叔,只要小树醒过来,就可以探视了,他一醒过来,我就叫你们,大晚上了,快去休息吧,别一会他醒了,你们倒下了。”

“尘炀,辛苦你了。”谢爷爷,默然地对聂尘炀点点头,右手杵着拐杖。

谢树被推着走向重症监护室,所有人开始跟着移动。

谢爷爷看着人群走远,就在要拐角之际,还是出了声:“谢维铭,今天这事我等着你的交代。”

谢维铭扶着顾笙然的身影一顿,停住,接住她看向的视线,等老人把话讲完,也并未回头,“好”。

仰头用右手手背快速抹过双眼,右手就没离开过顾笙然的肩,搂着她平和地继续向前走。

杨桉在谢树出来后,上前隔着人群,看了看他的状态,脸色惨白,睡的安安静静,听完聂医生话后,长舒了一口气,默默走开。

两位民警看还是她一个人,坐电梯时等了等,告别的时候还在宽慰,她今晚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做噩梦。

杨桉还来不及想,下午的出事画面已经长在脑海里了,此刻被人提醒,明显顿住,但是表面还是装作平淡,尽量收着情绪。

礼貌和善看着民警,抿嘴摇头回答:“应该不会,我胆子大。”

回病房的途中经过一个小花台,里面的月见草粉的黄的正开得生机勃勃,路灯的暖色缀在花瓣上,月光在树枝的缝隙中斑驳掩映,光影投在白色墙体的上,来来回回摇晃着作动画,各自纹上最繁华却静谧的色彩,此刻便胜过万千风景。

月色张扬安静,许我向你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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