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绿意浓郁的山间小院,枝叶将阳光切割成无数碎块,打进一扇微微敞开的木窗,得以看清室内摆满了一尊尊形态各异的木偶。一老者坐在这群木偶之间,并拢的双腿上放着一截枯木,他手持刻刀娴熟地在木头上翻飞。
“老祖,我们手头的棋子都被吃的差不多了,现下该如何应对?”
有人跪在老者身后,但被木偶挡住了,只是听声音,并不是个年轻力壮之人。
老者充耳不闻,把那截枯木立起来,用刀砍去多余的木料后,又横放在膝头,继续用刻刀细琢,半晌后,一柄长枪的轮廓渐渐显现出来。
“弈棋而已,输了就再重摆一盘。”老者拄着那柄粗糙的长枪站起来,“你把这把长枪拿回去磨,磨好了给我送回来。”
“可,这,长枪难折啊?”那人似有些忌惮。
老者将长枪靠在一尊木偶上,负手越过那跪着的人,朝门口走去,“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希望你是那颗能突围的棋子,若做不到,我便换一颗。”
淡然的语气里满是威胁之意。
那跪着的人,闻言急忙转过身,冲着门口再次跪拜下去,“老祖,饶命!”
老者的声音远远从屋外传来,“我讨厌那群虫子。”
正文
七月时节的中州是一年最热的时分。往日喧闹的街道在此时悄然无声,就连挂在商铺前的幡旗,都无力垂下,即使风过也只懒懒的晃动两下,仿佛多晃两下便会燃烧起来。种在河边的柳树,叶子蔫蔫缩成一团,时时有虫鸣在树枝间聒噪不止。
烈阳罩空下,往日人来人往的街道显得空荡寂寥,街道两旁的门户皆是大门紧闭,惟有一家尚开着门,不过门前竖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炭写有‘打佯’两字。
木牌旁坐着一人,此人黑衣红裳短打衣,脚蹬一双灰色长靴。不知他去了何处,鞋上满是泥污。乌色长发高束,双目圆溜溜的好似一对杏儿,高高的鼻梁上有一道浅淡的疤痕,他手里拿着一牙西瓜,咀嚼时左颊浮现一个小窝,与那杏儿般的双目相呼,给这人更添了几分无害之感。
此人是福满楼的老板楚南星。
“这么热的天生意不好做啊!!”楚南星吃完手里的那牙西瓜,将盘着的腿抻开,仰天大喊道。
“等这月过了就好了。你也别干坐在哪儿,就算饭馆不开门,菜园子里的草也不能比菜高了,”一位身着红蓝相间衣裳面容艳丽的女子,拿着算盘一边往柜台走一边说道:“不做生意了,我们总是要吃饭的,等那些杂草漫过了青菜,”
说着就低头拨弄了一下算珠,“这个月的福满楼可要多出一笔额外的银钱了。”
楚南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跨进店里,将大开的大门掩上一扇,“好好好,稍晚我同月朗一起去,地窖里的食材也不多了,顺便再去趟青萝坞。清韵你可有要买的东西,我们一并带回来。”
清韵合上账本思索了下,“那就带些木樨香回来,这月过后福满楼便要重新开张了,天气干燥,用木樨掩一掩尘土气。”
楚南星点头记下了,正欲开口,却听街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一人急速的从福满楼前的街道跑过。
“出什么事了?”闻声,一身着绀青色长衣,周身充满清冷感的人,怀抱着一颗冰球从后院走了出来。
此人名唤月朗,是福满楼里的活计,亦是楚南星的好友。
楚南星抬手耸肩,走到门口,朝着方才跑过的人方向望了望,“瞧那人身形像是街尾铁匠。许是偷喝了酒,被他媳妇逮住了,正逃命吧。”
月朗听了霎时没了好奇心,抱着冰球往柜台走,“说起酒,晚间同我去趟青萝坞买几坛酒回来,”他将冰球放进柜台前的白瓷方缸中,“趁着空闲,酿些花酒、果酒出来……”
——踏踏踏踏。
话未完又传来脚步,听声不止一个人,由远及近。
月朗听见这犹如万马奔腾的声响,一边好奇问着,一边蹿到门口,伸长脖子循声望去,“什么动静?”
楚南星跨出半边身,抬头探脑的四下张望,遥遥就见街尾涌来一群乌泱泱的人,“也没听见示警的信号啊,这群人跑什么?”
清韵也停了拨动算盘的手,秀眉微拢,眼里隐隐有些担忧,“出去看看吧,莫不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因住在这里的人群特殊,杏枝里一向平静,尤其在炎热天里,就宛如一处无人之地,唯有在除夕,过年之时,这里才会稍稍比平时要热闹些,其余的时间,杏枝里一直保持着静谧。
楚南星把另外半边身子,从凉爽的室内挪到炙热的室外,迎着烈阳眯起了眼睛,“说真,这种天气下,我是半点好奇心也没了,”
说着一脸不情不愿的从石阶走下,走到如烈火一样的天空之下。
月朗折身回屋,从柜台前的白瓷缸里,徒手掰了大块碎冰下来。清韵见了,适时从柜台下摸出一个大碗,一言不发,将大碗放在柜台上。
月朗把冰块放进大碗里,端起碗冲清韵示意了一下,见清韵晃了下头,才捧着又走到门口去。
“哎呦,哎呦,”楚南醒一边怪叫着,一边跳着跑回屋檐下,“要着了,要着了。”
“诺。”月郎双手捧着碗,稍稍朝楚南星递了一下,“灭灭火。”
大碗里的冰块,不知何时,碎成刚好入口的大小。
楚南星探手从碗里捞了一块,丢进嘴里嚼了嚼,犹觉得浑身依旧有火附着之感,“把碗给我捧捧。”
月郎眼带嫌弃地上下扫了一圈楚南星,“给。你问清楚发生什么事了吗?”
盛着冰块的碗,甫一入手,楚南星就忍不住发出一声舒畅的喟叹,闭着眼享受的感受冰凉之气流淌进身体每一个角落,“问了,说是什么柳河街的布庄,为自家二小姐设了擂台,还说这种热闹难得一见,让我们也去观上一观。”
“擂台?”月朗眼珠转悠了几下,他恍惚记得,族中是有设擂台的规矩。转念又暗忖,“那这布庄又与谁家打擂呢?也没听说布庄和谁家有生嫌隙啊?”
“这设擂台……”楚南星嘴里嚼着冰块,说话有些含糊不清道:“还是为自家小姐设……难不成是为了招亲?”
月郎伸手朝楚南星讨冰,顺便将他这个猜测抹杀掉,“杏枝里没这规矩。”
楚南星吃了许多冰,在这炎热之下,竟生丝丝冷意,于是又将碗还给了月郎,“等下我们也看看去呗,这么多人争先恐后的前去,想必这热闹不一般呐!”
月朗捧着碗进了屋,“这个时候你倒是不嫌热了?”
楚南星眼睛追着月朗,故意沉了嗓音,字正腔圆的道:“我有家传心法护身,小小炎气,有何可惧!”
闻声,月郎捧着碗转过身,学着楚南星的腔调,甚至还多加了一个抚胡须的动作,“这位小友心浮气躁,想来家传心法修行不精啊,犹记去岁今时,小友遭烈日之苦,于床上哀呼,足足三日有余。”
楚南星闭了闭眼,咬牙恨声道:“你说好不再提的!你个言而无信的无耻小人!”
见楚南星羞恼,月郎得意之色跃于脸上,仍旧以老成的语调,道:“小友,小人之言不可信啊!”
“啊啊啊!”楚南星怒吼三声,随后朝月郎扑了上去,“今天我非拔了你的舌!”
月郎身子一侧,躲过扑来的楚南星,随即又快速后退两步,冲楚南星挑了下眉,然后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来,添油加火的道:“看吧,就说你学艺不精。”
去夏,似乎也是这个时候,楚南星顶着烈阳,非要去后山的菜园里,侍弄那几株已然没了生机的西瓜藤,面对的月朗与清韵劝阻,还大发豪言,说自己是海边长大的孩子,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太阳,结果,不过两个时辰,就被抬了回来。
且回来的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回忆起这件事,月郎就忍不住发笑,手拍了拍胸腹,“海边的孩子,不惧烈阳!”
楚南星此刻脑中只有两件事,一件杀人灭口,一件想问世间可有逆转时间之法。
去岁夏被太阳晒晕,实属意外,那几日正赶上他身子有些不适,原以为是在屋子里闷久的缘故,后才得知是暑气早已入体,所以才在太阳下晒了不足两个时辰,便晕了过去。
他这一晕非同小可,几乎整个杏枝里老少都知道了,只因那日抬他回来时,凡路上遇到人,那几人必定将事情原原本本再讲述一遍。事后杏枝里的大人,常以他为戒,教训家中孩子,烈阳之下不可贪玩。
用月郎的话来说,可谓是名声大噪!
被太阳晒晕过去,这是个不争的事实,所以楚南星一时也找不到话来辩驳,只能横眉冷目的瞪着得意洋洋的月朗,同时大脑飞速的运转,试图找出几件能令月郎感到羞愤的事,但可惜,月朗是个厚脸皮,从来不知羞愧是个什么意思,于是只得作罢。
看着楚南星吃瘪的样子,月郎身心都感受到巨大的愉悦,尤不怕死般的继续道:“别气,别气,一气你就更黑了。”
楚南星一哽,他的肤色虽不算白皙,却也不多黑,以清韵的话来解释,就是暗沉了一些,冬天捂一捂可以白点回来的。但就因为去岁夏那一遭,现在确确实实黑了,是那种捂一捂都白不回来的黑。月朗说他要是想白回来,除非脱皮。
见楚南星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不知是在蓄积怒火,还是在平息怒火。月朗又故意刺了一下,说他现在像个冒着油光的咸鸭蛋,就是黑了点。
为积口德,楚南星不愿再跟月郎多说一句话,实际他也想不出什么能戳心窝子的话反击回去,因为月朗这个人脸皮有时候挺厚的,尤其是面对他的时候,属实是刀枪不入。
于是无需废话,手中漾起光芒,待光芒褪去,一把长枪已然在手。只听得楚南星中气十足怒吼道:“无耻小人,拿命来!”
月郎对此浑然不怕,笑嘻嘻道:“楚南星,你可得当心,这些桌椅板凳的,要是烂了,碎了,可又得你掏钱置买了。”
楚南星手持长枪,枪尖指地,“我从你工钱里你扣!”
闻声,月郎当即不满地朗声道:“凭什么!”
楚南星表情桀骜地扬起下巴,吐出一句,“就凭我是福满楼的掌柜!”
月朗拍案申辩,“你放屁!当初我也是出了钱的,我也是福满楼的掌柜!”
“屁!”楚南星收了长枪,两眼鼓的老大,“那钱我可是出了大头,你就算是掌柜,那也是二掌柜!”
月朗张了张嘴,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柜台后的清韵,还未开口,就见清韵一眼都不瞅向这边,抱着算盘就往后院走。
俩人看着清韵离去的背影,又相互看了一眼,先前剑拔弩张的气焰,瞬时烟消云散了。
楚南星偏了一下头,“看擂去?”
月朗,“走着。”
俩人的情绪来的匆匆,去的莫名其妙。
正要走时,清韵又走了出来,“等下去青萝邬的时候,去刘伯那儿将前些日子定的碗取回来,还有这门外的灯笼,也要换一换了。”
两人齐齐点了头,又等了片刻,见清韵再没交代,这才走出门,一个纵跃就跳上对街的屋顶。
清韵看着俩人犹如两只猴子一样在房顶上跳跃,摇了摇头说了句“物尽其用”后,便将大门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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