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星一行在鼓城更换目的地。白乘风的回信说,这个箱子他也未曾见过,那张图纸是夹杂在当年那封让他接楚南星回龙泉的信中,起初他并未在意,因为随着那封信一块儿送来的,还有其他与海川相关的残件,直到初家上门,他才再次想起这张图纸来。
其实白乘风虽从未遮掩过楚南星的身世,但也未主动提及海川的一切,若不是初家这次意外,也许楚南星一生都不会与海川有任何干系。
海川在月亮山,恰好月朗的爷爷也传了信来,说除了楚南星,还有一人幸存,不过他当年见那人时,那人的年岁已高,今不知是否健在,让他们去月亮山试试,兴许那人还在世。
人逢喜事精神爽,从昨夜给商陆戴上那珠串,楚南星列到耳根的嘴角就没垂下来过,晚上更是难得睡了个好觉,自然他昨夜是与商陆同榻而眠。睁眼那一刻,喜气就仿佛固死在他的脸上。
与之相反,月朗挂着的脸,从昨夜一直挂到今早,想来昨夜的谈话,没谈拢。
月亮山和风家的方向同道,但风清不跟他们一起走。虽然风清说要留下来,替把那些尾巴解决掉,但楚南星觉得,这里面月朗的原因,得占八分。
楚南星看着城门上演分别戏码的“一家三口”,哼着欢乐的小调驱马走到商陆身边,“月朗拉着风元叽叽咕咕说些什么呢?这都快说上半个时辰了,还没讲完吗?”
商陆抱着一竹篮的生肉,一块一块的喂鸟,闻言,扭头朝城门口瞥了一眼,“刚才路过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关于今年去哪儿过年的问题,”
“过年?别吃了别吃了。”楚南星一把捏住千仞的长喙,“不该回家过年吗?”
商陆耸了下肩,“仙门里过年的气氛不重,也不太重视,对他们而言,过年不过是较为热闹的一天,没什么稀奇。”
千仞左扭右摆,企图挣脱楚南星的钳制。
“我家例外,腊八过后,就要开始忙起来了,”楚南星得意说完,扬手在千仞头上拍了下,“还吃还吃,半头猪都吃下去了!”
商陆笑着假意拦了一下,“干嘛这是?给你家干活,饭都不给吃饱啊,”
楚南星,“它一旦吃起来,一时半会就停不下来。”
千仞委实馋商陆手里篮子里的肉,加之商陆还故意将篮子往它跟前凑了几分,很明显的引诱之意,所以它原本似真似假的挣扎,逐渐认真了起来,以致于楚南星单凭一只手钳不住他,非得双手齐上挎着鸟脖,半个身子都压上了去,才算堪堪将千仞镇压了下来。
千仞尤不服,却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象征拍翅扑棱了两下,便也安静下来。
楚南星安抚性地顺了顺它的羽毛,用同小儿说道理般的语气,商量道:“你放心,阿意她们备好了足够的肉,你把事儿做完了,就让你一次吃个饱。嗯?行不行?”
千仞黑溜溜的眼珠瞥向商陆。
商陆愣是从这张覆满毛羽,凶恶的脸上,看出了几分讨奖的意思,试探晃了晃手里的篮子,抓出一块肉送到它嘴边。
楚南星松了手,站直身,“再吃最后一块儿啊。吃了你就得去干活了,再磨蹭下去就赶不回去了。”
千仞昂着头,满足地吞吃这最后一块肉。商陆趁机揉了揉它脖上的羽毛,“千仞还要去双凤城?”
“百福珠也有念生的。”楚南星从袖里掏出昨夜千仞送来的银筒,随后又摸出商陆之前送的那把匕首,两样东西,一道递给商陆,“这月月底,就是龙泉的海祭了,龙泉素有祭海神的风俗。年末称作酬神,用一年的丰硕,酬谢海神恩赐。年初称祈神,祈求一年风顺雨顺,出海无虞。祭神之俗在龙泉由来已久,以致家家户户有点大事,尤其是家里添人口这等大事,都会等到海祭这一天,持庚帖与几滴鲜血,投入海中问神。龙泉的人说,这样算是认了家门,海神会保佑他的。”
商陆听完干脆利落的在手心划下一刀,“要把银筒装满?”他说着就作势要将手蜷起来,好将血液挤成一条线,以便装进银筒里。
“不是,不是,不要那么多血,”眼见那血珠立时滴的快了起来,吓得楚南星急忙拽住商陆的手腕,“你握一下银筒就行了,”
血已经淌满了商陆整个掌心,他却一点不着急,犹犹豫豫地将银筒握上,“就这样?”
“就这样!”
楚南星倒是急得不行,一手握住商陆手,暗暗运了灵力将血止住,一手抢过沾过血的银筒,看也不看,反手就塞给千仞叼着。
“哎哎,我看下,”商陆伸手又将银筒从千仞嘴里拿了出来,却见刻满鸢尾花的筒身上没有半点血迹,霎时好奇的又从筒口,眯着一只眼,朝里瞧了瞧,也没见血迹,于是将银筒举到耳边晃了晃,无声。
看着商陆惊奇地反复翻看银筒,楚南星扬起下颌,骄傲道:“怎么样,我家的东西,厉害吧!”
商陆看着手里的银筒点点头,“这玩意儿,你家量产吗?”
“这是去年刚弄出来的新鲜货,这生意你得问问我父亲,”楚南星伸手拿过银筒,一旁的千仞识趣的主动叼了过去,也不等楚南星吩咐,叼了银筒就走。“正好,明年三月,你和我一块儿回龙泉,你当面和父亲谈。”
商陆,“明年才能回龙泉?”
“海祭过后,海上就不能再有船只了,要到明年二月二,才能开海行船。”楚南星用衣角擦净了自己手上的血迹,又自然的给商陆擦手,有些可惜道:“要不是时间赶不及,我真想今年就带你回家,龙泉的海祭可热闹了,那一夜的龙泉,比十五的月还要亮。”
商陆抬手揉了一把楚南星的头顶,“那今年就去看我家的月亮。”
虽昨夜楚南星大胆畅言,说出口的话,就像是一颗火球,羞赧之意没多少,反倒是紧张占了上风。他紧张递出的这颗火球,商陆能否安然接下,紧张这颗火球是否为令人为难,紧张这颗火球会不会又回到自己身上。
时到此刻,推迟的羞赧突然而至,叫楚南星垂着头,眼神四飞,却也强逼着只让那羞人的红挂满整个耳朵。心里虽羞怯,行为却大胆,楚南星用小指勾上了商陆的小指,牵着人的手,晃了晃,“说好了啊,谁变谁小狗。”
出口的话有些幼稚,勾小指的动作亦是,但这样的举止,却也是世间最纯真的约定。
早间的插曲一过,楚南星三人再次飞马疾驰。风清和风元不急不徐缀在他们身后。大约午时后,楚南星三人拐上一条小道,风清横马站在路口,坐在马背上冷眼环视四周,而他的那把长剑,忽然现身朝左侧的林中刺去。片刻,长剑自动飞回风清身边,此刻,剑身上多了一层稀薄的血迹。
风清探手握住浮身侧的长剑,冷眼看着方才长剑没入的林子,一刻、两刻……半晌后,林子里飞出几只仓惶的鸟雀。有两只逃的慌乱,一头撞在马头上,风元接住一只,另一只直接撞晕落在马蹄边。
又过了片刻,四周确确实实静了下去,长剑在手上悄然消失,风清这才拽了缰绳,策马走向另一条道。
“嗯?”
楚南星突觉头顶传来点点凉意,本以为是路边枝叶上残存的露珠,可紧接又有数点水珠落下,心下觉得有些不对,于是缓马抬头往天上看。
只见天空乌云一堆接一堆,随着风汇聚成黑压压的一片,眼下约莫申时左右,可天色暗的却像是天将黑时。
“要下大雨了,”楚南星干脆停了马,手搭在额前,望着越来越黑沉的天色,喃喃道:“完了,要成落水狗了。”
“要下雨了,伞……”商陆纵马赶到楚南星身侧,一句话还未讲完,雨半点缓势都没有,哗啦一下泼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倾盆大雨,将二人浇得直发懵。楚南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歪着头,分外无奈地冲商陆笑说道:“我们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
商陆同样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从马背翻下来,将刚才没说完的话续上,“伞撑上吧,”
哗哗的雨声里,马蹄踏水的踢踢踏踏声,从他们的前方响起。
“我天!怎么突然下雨了!”
不多时,月朗纵马的身影,和他惊慌的声音,同步在雨幕里清晰了起来。
不知为何,即使浑身被雨浇透了,楚南星心里也没半点烦躁,竟莫名有些雀跃,跳下马,挑了挑下颌,对月朗:“你出门看黄历了?”
“哈?”月朗下了马背,冷不丁听楚南星这一问,虽不明就里,却也老实回答了,“没看啊。怎么了?不看黄历,不能出门吗?”
“你回来干什么?前面也没遮雨的地方?”
商陆对月朗折返跑回来的行为,感到费解。他们这一行,较为匆忙,除了那个箱子,出行应备的一应物件都未准备,就急急忙忙出发了。月朗折回来,除了能多两个陪着一起淋雨的人,此外再无别的了。
月朗,“我没看啊。反正都湿了,多淋一会,少淋一会,区别也没多大,”
一旁的楚南星帮腔道:“就是,反正都湿了,那不还如就淋着呢。再说了,这机会多难得呢,一年也淋不着一回。”
楚星南星的语气里,听起来竟还有几分喜滋滋的味道。
商陆看了看楚南星,又瞅了瞅月朗,忽而觉得其实淋一场雨也没什么,笑道:“机会确实难得,那就淋着吧。”
这场突然的大雨并未持续多久。大雨方停,楚南星三人便运起灵力,将湿透的衣裳烘干了。虽灵力不可用在这等无用之事上,但在这寒风四起的季节,湿衣裳一直贴身穿着,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决计是扛不住的,为以免因小失大,这灵力用得也算值了。
楚南星瞄了一眼月朗的后脑,忽然想到昨夜鼓城客栈里的秉烛夜谈,实在忍不住好奇,遂问道:“昨晚你跟风清聊什么了?聊一整宿。”
月朗松了缰绳,让马慢悠悠的跟在他身边,“那聊得可多了。你想知道什么?”
楚南星一哽,“我都不知道你们聊了什么,我哪儿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月朗,“那我从哪儿给你说起。难不成从头给你复述一遍,那我也记不住啊,”
“他兄长有消息了?”商陆适时递过来一个话头。
楚南星听了微感惊讶,扭脸看向身侧的商陆,“风清还有个哥哥?!”
商陆点头,“风家上一位少公子失踪了快有十年了。你在龙泉,自然不知道,等你到了中州,这件事也就淡下去了。眼下可能除了风清,已无人在意这件事了,”
“十年都没消息,人大概……”楚南星脱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换作从前,在他心里久不得到的音讯,其可能就是人已经死了,但亲身经历了言猴一事,便知道这世间总还有希望在,于是话锋急转,“风清找你,难不成是已经有消息了?”
月朗摇摇头,怅惘地叹了口气,“十年来音信全无,甚至都不知道人是在哪儿失踪的。大海捞针,这针还是要落这海里了呢,他兄长消失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人说不见就不见。风家那边的说辞工整严谨,每个人说的话,都像是按一个模子拓下来的。可有啥法子呢,风家那边讳莫如深,明摆着就有问题,他自然不敢动用风家的人手去查,可是,这么些年,明信堂也查不到,就连他哥生平的事迹,都极少有记述。这样生平都语焉不详的人,那还能找到什么消息呢。”
楚南星,“风家这做派有些奇怪。风清的兄长怎么说也是少公子,未来风家的掌门,人不见了,就任由不见了?”
商陆淡淡道:“仙门的亲缘大多淡薄,没了一位少公子,再立一位便是,只要门中一直有少公子,那么前面失踪多少位,都无关紧要,这与大局无关。”
楚南星惊愕,“亲缘淡薄,我看是冷血吧!人不管丢了什么东西,都还得找一找呢,他家倒是不让问,不让找的,莫不是做贼心虚吧!”
“哎!”楚南星这番话,好似一道闪电劈开月朗混蒙的脑子,“楚南星你说很有道理,这些年在中州不少地方都找过了,唯独自己家里还从未查过呢。我这就告诉风清,让他寻个机会去探一探,他哥在风家待了那么些年,总不能除了一间屋子,其他什么都没留下吧,”
楚南星,“风清找了他哥十年?”
月朗,“十年没有,五六年是有的。仙门不都有一个出师试练么,出了师就可以自由出入宗门,他在那场试练中受了伤,调养了两年,也就耽搁了两年,”
楚南星讶然,“养两年,这得多重的伤啊。中州仙门的试炼是奔着命去的?”
月朗,“风家看样子是,其他仙门就不知道了。”
“龙潭虎穴都没风家深不可测。”楚南星扯了一把草,送到马嘴边,等马张了嘴要吃时,又撤开,见此,马头就追跟过去,楚南星又把手高高举起。马儿见追不到,顶了顶楚南星的肩,顶的楚南星往前扑踉了一下,“好了,好了,给你吃,给你吃。”
“风清就没怀疑过自家人吗?”楚南星又扯了把草故技重施,关于风清兄长的失踪,越想越觉得古怪,“少公子失踪,怎么也不是小事啊。这么大一个人,总不能走着走着,掉悬崖底下去了吧,那八成是有仇家寻仇啊,风家就撇了不管了啊,他家是这么能容忍的宗门么?”
月朗在路边拾了根长棍,边走边拨弄路边的野草,草上的雨水被扫落下,将他刚晾干的衣摆,又弄得湿漉漉。有些吞吐的回道:“这,那有一开始就怀疑起自己家里人呢,”
“传言说那穷奇山是风家的金山银山,”楚南星在脑里将有关风家的传闻快速地过了一遍,忽然想到前段时间,在福满楼后院里不了了之的穷奇山,遂问道:“风家在穷奇山里驻扎了过半的门中弟子,这穷奇山难不成真是风家的宝库?”
月朗闻言,提着那根长棍,站在路边等着楚南星跟商陆走近后,脖子略略一伸,也向商陆问道:“对啊,这个穷奇山到底是个什么所在啊?”
商陆执了缰绳,冲月朗做了一个欲打的姿势,“你凑什么热闹,穷奇山的消息不是你明信堂探出来的?”
楚南星转眼盯着月朗,“那之前你怎么不说?”
月朗缩回脖子,撇了撇嘴,“一个坟场有啥说头。”
听到这个答案,楚南星颇感意外,也有些费解,“那风家重兵把守是担心有人挖坟掘墓么?”
商陆松了手里的缰绳,得了自由的马儿,立即低头啃食路边水灵灵的嫩草,另外两匹马儿见状,也纷纷低头啃食。三人干脆也不走,在路边站成一排,双手抱抄在胸前盯着三匹马看。
“风家的原址在穷奇山,如今在天穹山的宗门,是现任掌门还是少公子时建立起来的。”商陆续之前的话题对楚南星解释道:“虽有了新址,但穷奇山的旧址也未曾废弃,因为风家的祖庙宗祠,及先辈的坟冢都还在穷奇山,还有风家的一些作坊,也建设在穷奇山里。我想风家守的大概也就这些了,”
楚南星,“好好的为什么搬家呢?”
商陆想了想,摇头道:“据流传出来的说法,好像是门内长老争权引发了内乱,现任掌门带领幸存下来的弟子逃到了天穹山,即使后面内乱平息了,也没再回穷奇山。因为这场内斗,当初的门中弟子,几乎死伤殆尽了,”
“哇!”听完楚南星发出一声惊叹,脸上也流露出钦佩的神情,“如此重创下,风家还能凌跃众仙门之首,这位风家掌门,那可真了不得啊!”
商陆,“风家了不得不止这位掌门,他门中还有一位隐世的老祖。有此人在,即使风家门中无一名弟子,仙门之首也绝不会改换门庭,”
“哥,这你是怎么知道的,”月朗探出半身,越过楚南星一脸震惊的看向商陆。
商陆,“钟老告诉我的,他们之前跟这位老祖交过手。钟老说这位老祖的实力,足以跟五绝之首匹敌。”
月朗听了,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明珠爷爷的伤因此而来?!”
中州修行之人心中有一座高峰,便是当初惊才绝艳的五绝。世人或多或少都从书中见识过其他四绝的事迹,但唯独这五绝之首,不论多少书册之中,都极难见其身影,对于此人记述也只有寥寥数字。搬山移海,改天换日。
商陆不确信道:“应该不是。明珠爷爷说他的眼睛是自己剜掉的,跟这位老祖应该没什么关联,”
月朗直起身,“我下次回去问问。”
“你要问……”
楚南星仰着头,从枝叶的间隙里看天空。空中的乌云未散,不过经不久前那场大雨的浸润,变得稀薄了些,不似之前那样沉甸甸,给人一种好似要倾压下来的错觉。楚南星一边盯着天,一边分心听着月朗和商陆的谈话,正要接话时,背后的林子里突然出现阵阵窸窣声。
林子外的三人立时不动声色的戒备起来,一边谨慎的从林子边退开,一边死死盯着幽暗的林里,一呼一吸都刻意放缓。直到那声响渐近了,他们已能看见在林子深处,有一个模模糊糊,跌跌撞撞向林子外奔来的驼着背的人影。
楚南星攥紧长枪,就要朝那人影掷出时。那人影似乎感受到了这一触即发的气息,抬起了头,而也恰好此时,一束天光穿过枝叶的间隙打在他脸上。
“三钱!”
“医师!”
看见那人影的脸时,林子外的三人具是狠狠一震。他们谁也没想到,林子里的人竟会是三钱,而他们之前看见的驼背,却是因为舒颜在他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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