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跳进林里,朝三钱纵去。到了近前,才确切看清三钱有多狼狈。
三钱的脸上血与泥混杂,长发凌散被污泥凝成一股股,血水浸透上半身衣衫,根本看不清他的伤在何处。下袍同样覆满污渍,泥水滴滴答答从他身上各处滴落,就仿佛他刚从泥潭爬起来的。他背上的舒颜除去浑身湿透,脸惨白无色外,状况看起来似乎要比三钱好得多。
“出什么事了?!”
商陆揽住见了他们后,脱力往前倒的三钱。楚南星跟月朗也急忙抱住从他背上滚落下来的舒颜。
商陆焦急的在三钱身上寻找伤口,“你这满身的血,伤在何处?”
三钱颤抖着抬了起手,气喘吁吁道:“左,左臂。”
商陆低头看了眼,随后便抬臂,运起自身灵力,将附近枝叶上留下的雨水借了过来,洗掉三钱左臂伤口处的污泥,露出那道仍在洇洇渗出鲜血的伤口。商陆忙将手覆上去,“我先给你止血。”
三钱却是推了推商陆按在左臂上的手,急急地深吸了几口气,攒起了些许力气,气息断续道:“小颜,看看他,我没事。”
闻言,楚南星抱着舒颜走到三钱身边蹲下,神色有些凝重,踌躇地叫了一声“医师”,就无下文了。他怀里的舒颜,身体已然凉了,甚至连微弱的气息都探不到。
三钱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奈何动到一半,又无力跌坐回去,“衣服,扯开。”
月朗走过来,干脆利落地将舒颜的衣服一把扯开,在看清掩藏在衣服底下的状况时,几人的迷茫不解,登时转化为惊骇。舒颜的胸口上有一团紫黑的不会规则印记,约有一拳大,乍看上去,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后,留下的淤痕。但又另有成千上百,细如发丝的黑线,从这团印记中延伸出来,蜿蜒交错地霸占了整个肚腹,苍白的肌肤,星星点点缀在其间。
“毒发了。”三钱简要地解释了一下缘由,现在的他连喘气都有些费力,压制舒颜体内毒素一事,只能让楚南星跟月朗代劳,“胸口,额心,把这毒压回去,”
虽只有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楚南星跟月郎还是立即便领会其意,也不再多言一句,一人伸出一只手,分别贴在舒颜的额间与胸口,然后二人将灵力缓缓注入,约一盏茶,舒颜胸口的那团紫黑印记,徐徐转变成青色。然舒颜仍未有气息浮动。
楚南星与月朗相视一眼,唇线绷紧,加大了灵力的注入。
突然!就在距他们一丈的位置,三道黑影伴随着几声清脆的树枝折断的“咔嚓”声,从空中落了下来。
而就在此时,昏死的舒颜竟呛咳了两声,随即消失的气息回转了。
楚南星跟月朗更是不敢在此刻撤手,只得死死地盯着那三道从天而降的黑影。
“是自己人。”
刀枪剑芒般的气氛里,忽听见商陆不慌不急地说了一句,楚南星霎时长舒一口气,专心为舒颜稳固住这好容易回转来的微弱气息。而不远处的黑影,从落下那一刻,周身披挂的凌厉杀意,也在商陆话语间的刹那荡然无存,显然他们也发现了,此刻他们面对的并非敌人,而是同伴。
“公子!”
“井犴?”
黑影掠到近前,两方人甫一照面,齐齐发出震惊里带着疑惑的声音。
舒颜的气息渐渐恢复,楚南星慢慢切断灵力的运送,听见这两声,抬眼看向三步远,脸上戴着玉面具的人,同样发出一声疑惑,“井犴?”
他的疑惑显然和商陆的有不同,因为眼前的井犴从头到脚都裹在黑衣里,一根头发丝儿都没露出来。玉郎卫多是如此装束,商陆是怎么一眼就分辨出谁是谁的,靠气息?
“他们是五福?”商陆看着落后井犴几步身形较矮的两人,不确信的问道。
看来也不全是靠气息。楚南星心道。
听见商陆问,那两人才走上前,行礼唤了一声“公子。”
他俩脸上不仅戴着面具,剩下的半张脸还用一块黑布蒙住了,这样就还剩两颗眼珠裸露在外了。
两拨人心中都有诸多疑惑要解,但此地不宜闲话,商陆扶着三钱起身,“你们过来时,可看见这附近有人家?或是村子?”
井犴上前跟商陆一道扶起三钱走出林子,“沿着这条路往前走,遇见岔道时,向左走,有一户人家。”
“我们……”
商陆话将出口,便被昏昏沉沉的三钱打断,咕咕哝哝的,听不清他念叨了什么,于是井犴微俯下身,凑耳到三钱嘴边,“医师你说什么?”
三钱的眼睛张张合合,勉力让自己强撑起一线清醒,嘴里反反复复念着,“药箱……药箱……”
井犴听清后,立即对商陆道:“医师的药箱不见了。”
“五福。”
一直畏缩在后面的五福,闪身出现在商陆身前,“公子,有事吩咐?”
商陆用眼指了下三钱,“寻踪,把药箱找回来。”
五福中一人上前,从三钱伤处揩拭了一点血迹,扯下蒙面的黑布,搽摸在鼻下,闭眼的同时,鼻翼开始颤动,不过一忽儿,他便睁开了眼,而之前搽在鼻下的血迹,消失不见了,好似润化进了他的肌肤里。
商陆和井犴小心翼翼地将三钱扶上马背,“南星,你跟月朗也去,多一个人,也许能更快些。”
商陆话中的意思,是担心未知前方的敌人势多,多去一个人,保障也就多一分。楚南星自然明白商陆的忧虑,将怀里的舒颜交到商陆怀里,“好。我们快去快回。”
井犴解下披风,盖在舒颜身上,“公子,我们走了。”
随着他的话一落,五福两人里不见人,地上却多出一个像是灌满水的小土包,晃晃颤颤的荡漾了一会,随后便朝一个方向蹿去。楚南星三人见状,急忙跟上,如猿猴一般,借着树枝腾跃,倏然间,就已去得很远了。
商陆见楚南星几人已远去,摸了摸舒颜温凉的脸蛋,又看了看马背上不知是否已昏厥过去的三钱,抬步往井犴说的那户人家走去。一路上他都在用灵力,仔细小心温着舒颜。
商陆顺着井犴指的路,见了岔道拐左,走了一刻钟,就见路旁有几畦菜地,地间有一青布老妇挎着篮子择菜,一只黑狗被一根麻绳拴在不远的田垄上,见了他们身体立时呈攻击状,冲他们狂叫不息。
老妇直起身冲那黑狗大喊,“大黑,不许叫!”
黑狗弱弱嘤吟两声,然后趴了下去。
老妇这才转过身来,眯缝着一双眼,满脸慈蔼地看向商陆,“那是我家的看门狗,没吓着你们吧。”
商陆摇摇头,问道:“老人家,您这处可有空余的房间借我们暂住一下?”
老妇愣了愣,眼睛不由主地看向商陆怀里的舒颜上,略停留了一会,又慢慢看向牵着马的五福,最后目光稍稍往上抬,再看见三钱那条垂下的满是血的手臂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恐声。远处噤声的大黑狗,似察觉到了主人的害怕,立时又狂叫了起来,时而直立,时而扭摆着头,想要挣脱绳子的捆缚,冲上前来护卫它的主人。
商陆见老妇慌慌张张欲走,急忙喊住她,着急解释道:“老人家,老人家,之前下了场大雨,我们不小心迷了路,我这位兄弟从山道上跌了下去,胳膊被山石划伤了,急需处理,。说着他又将舒颜的脸掰向老妇,“这是家中小弟,身患重疾,我们此行就是为他寻医访药的,还望老人家允我们个方便处。我们绝不多待,只住一晚,可以吗?老人家?”
老妇颤晃晃转过身,盯着商陆怀里的舒颜犹豫了半晌,终还是心软了,“小孩子淋了雨,病会更重,你们跟我来吧。”
老妇领着他们往黑狗趴着田垄走去,黑狗见他们朝这边走来,立即起身,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大黑!”
老妇又低喝一声,黑狗委委屈屈地趴了回去。
田垄尽头有一片小竹林,过了竹林便见一座房屋,一群半大的小鸡见了老妇,叽叽喳喳的围拢了上来,老妇从篮子抓出一把青菜叶子撒在地上,那群小鸡见了,登时蜂拥而上,就连远处的那群大鸡也猛扇着翅膀冲了过来。
老妇没在这座房屋停下,把空了的篮子挂在篱笆上,领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走不多时一片茂密地竹林出现在几人眼中,进了竹林,又走了一会,见到一座木屋。
老妇上前推开门,一边往里进,一边说道:“这屋子是我儿子住的,他很久不回来了,你们住着吧,屋里什么都有。”
“多谢老人家。”商陆道了谢,抱着舒颜进了里间的屋子,又急急忙忙奔出来,将三钱从马背扶下来。
老妇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看着商陆扶着三钱进了屋后,方才离去。
楚南星这边跟着五福追出去大约七八里时,迎面碰上俩斗笠人。大雨虽歇,草木上却依旧在酝酿下一场雨,衣带拂过,淅淅沥沥抖落了下来,在本就泥泞的小路上,又溅起无数泥点,依附上行人的衣靴,凡走过,即便衣上洁净,但脚上的靴却无可避免被泥水脏污。
可这俩斗笠人,周身虽也是湿漉漉的,可身上一星泥点都没有,抬脚起落间,居然能看见雪白的靴底,这就让人骇然了。那从斗笠下露出的半张脸,甚至比雪白的靴底还要白上几分,
让人望而生怯,只想远远避开。
楚南星几人自知这俩斗笠人不凡,不敢再有多大动作,以免引起非必要的误会,紧绷着身子往路边的草丛里一站,眼睛一错不错盯着斗笠人,不疾不徐朝他们走来。
“路过。”
走在外侧的斗笠人,在经过他们时,冷冷地吐出一句。好似他能从楚南星那张不显露一丝情绪的脸上,洞穿了他心底深处的紧张,所以才出言稍加安抚。
“他们身上的血气是医师的。”待俩斗笠人去得远了,五福顶着一头的渣滓,从土里冒出一颗脑袋,像一株向阳花似的,看着俩斗笠人在道路拐弯角消失后,又转过头看向楚南星。
“先找药箱吧。”楚南星走回小道上,前后张望了一下,“往那边走?”
五福从土里挣了挣,露出上半身,仰头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摒弃掉从斗笠人身上弥散出来的血气。半晌后,他激动地指了指对面的林子,“这,这边。”
楚南星几人再次遁入茂林,眼下天色的被铅灰的云块晕染的愈来愈黑,不知是天要将黑,还是大雨欲再来。一枝枝,一片片的枝叶交叠如亭,密匝的连一丝昏暗的光都照射不下来,林子越往里,愈黑。也不知在何时,林子里的只剩下一个人影在枝桠间纵跃,而在人影头顶几寸的上空,另有两团时而蜷缩,时而舒张的黑影。
黑天后,天又飘起细细绵绵的雨,楚南星挎着寻回的药箱,以闪电之势冲进竹林,后又以青竹为拐,赶在大雨落下那刹,将自己一举撑进了屋檐下,几乎在他刚落下脚那一刻,大雨如注。就在他感叹幸运时,两只鸟雀犹如势不可挡的坠星般撞开雨幕冲进檐下。
一晃眼,楚南星身侧多了两位滴淌着水珠的人。月朗跟井犴。
“一天里居然淋了两场雨!”月朗把垂在前胸湿透的长发朝后一甩,攥紧拳头气愤道:“啊!气死我了!”
井犴却是平静,慢条斯理的卸剑,解护腕,脱外衣,拆发带,拧长发……
五福比楚南星还早一步赶回来。此刻他站在井犴旁边,井犴丢下一件,他便捡起一件,捧在怀里,本毫发未湿的他,最后也像是淋了雨一样。
楚南星取下挎在肩上的药箱,挟抱在腰侧,用袖子擦掉药箱上沾染的泥水,然后拎着药箱推门进屋。进门的左侧有一扇虚掩着的门,楚南星上前推开。房里铺着一张极大的竹床,几乎占了半间屋子,挂着靛青白花的帐子,舒颜陷在一床石灰白边的被子里,五福坐在一根小竹椅上,守在床前。
听见开门声,扭过身来,见了楚南星拉开椅子,往前走了两步,放低声音道:“小公子回来啦。”
楚南星点头,从门口挤进屋,“小颜怎么样?”
五福,“算是平稳下来了。公子不放心,让我在这里守着。”
楚南星把药箱放在五福先前坐的那根椅子上,走到床前俯下身瞅了瞅舒颜的脸色,又把手伸进被里,捏了捏舒颜的温凉的小手,“医师怎么样?”
五福走了过来,放下床脚的帐子。窗户正对着床脚。“醒着,只是伤口有些深,说是要用针缝一缝。”
楚南星闻言,拎了药箱就走。这间屋子里还有一扇门,连通着另外一个房间。
“药箱我们找到了。”
这间屋子就小得多,床也窄,不像是床,倒像是一张窄榻。没挂帐子,被子是枣红色小蓝花的,也没缝被边,瞧着也不松软,屋的角落里还堆着杂物。三钱躺在床上,脑后垫着的枕头,是用衣服叠成的。而商陆坐在一个倒扣的竹背篓上。
楚南星拎着药箱,一时找不到位置放下,于是双手捧在怀里。
“帮我把三钱扶起来。”商陆拿过楚南星怀里的药箱,放在背篓底上。
楚南星左右扫了一圈,又从一堆杂物寻摸出一个竹筐来,同样倒扣下去,筐口朝下,筐底朝上,把油灯放上去,移到床前,然后才轻手将半昏半醒的三钱扶了起来。
“商哥,你给缝啊?”楚南星看着商陆从药箱里翻出一列的药瓶,缝伤的药具时,略有担心道。
商陆抽出一根针,举到油灯前比了比,“在福满楼时,我不也给你缝过?”
楚南星扯过被子盖在三钱身上,“小颜的情况如何?”
“表面看着是压住了,但实际是个什么状况,也只有三钱清楚了。”商陆捻着针在火芯上转,“你们去找箱子,有遇见什么吗?”
楚南星小心翼翼托着三钱受伤的手臂,“遇到两个奇怪的斗笠人,五福说他们身上的血气是医师的。我们猜八成医师就是这俩人伤的。”
闻言,商陆立时警惕,“这俩人往哪儿去了?”
楚南星,“沿着山道往前去了。回来时,月朗跟井犴在这附近转了一圈,没发现那俩斗笠人,应该是往前走了。”
商陆稍稍放下心,捏着淬好的针,坐上床边,下针前,半扭过身,仰着头深深往肺腑里猛灌了一口气,垂首时眸中满是坚定,随后紧抿双唇,果决下针。
楚南星瞥一眼三钱手臂上的伤口,旋即转开视线,不忍再看,只是感受到每落下一针,三钱就会不由主的一抖,于是暗暗将力加重几分,钳制三钱不会突然发出一个大动,也方便商陆能平稳落下每一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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