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考验
清晨的阳光刺痛了谢悸忱的双眼。他眨了眨眼，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身下不是观测站硬邦邦的行军床，而是基地宿舍熟悉的床铺。昨晚从海边回来后，他决定回基地换洗并准备今天的会议。
会议。关于"民间传说"的会议。
谢悸忱猛地坐起，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早上七点三十分。他冲了个战斗澡，换上整洁的军装，却无法抑制脑海中闪回的片段：月光下云汶游动的身影，海底那座发光的珊瑚城市，以及他将额头轻抵在他手背上的触感。
食堂里，谢悸忱机械地咀嚼着早餐，味同嚼蜡。战友们的谈笑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来。
"谢上校！"一个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通讯官小李端着餐盘站在他面前，"听说你昨天经历了一场惊险的海难？"
谢悸忱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只是船只故障，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大家都在传，说你们遇到了海怪。"小李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声呐记录显示那东西有二十多米长呢！"
谢悸忱的叉子在餐盘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声呐常有误判。可能是鲸鱼群。"他看了看手表，"抱歉，我得去开会了。"
走向第三会议室的路上，谢悸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如果连普通士兵都在讨论"海怪"，那么高层知道的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多。
第三会议室位于基地最安全的区域，需要双重身份验证才能进入。当谢悸忱推开门时，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位军官和几位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会议室前方的投影屏幕上显示着"南海特别项目——阶段汇报"。
赵志远上校站在讲台旁，看到谢悸忱后微微点头示意。谢悸忱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注意到前排坐着几位从未见过的海军高级将领。
"各位，感谢你们在短时间内聚集于此。"赵志远的声音让会议室安静下来，"今天的内容属于绝密级别，离开这个房间后不得讨论。"
投影仪切换画面，显示出一张模糊的水下照片。谢悸忱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那是一个模糊的人形生物，有着明显的鱼尾轮廓。
"经过二十年的研究，我们终于确认了南海人鱼族的存在。"赵志远的声音冷静而专业，"这不是神话，而是实实在在的另一个智慧物种。"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声议论。谢悸忱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二十年？军方知道人鱼的存在已经二十年了？
赵志远继续展示更多证据：声呐记录、模糊的视频片段、渔民目击报告，最后是一张放大的鳞片特写——银蓝色，中心渐变成珍珠白，边缘微微卷曲。
谢悸忱的胃部一阵绞痛。那是云汶的鳞片，毫无疑问。赵志远那天在观测站发现的就是这个。
"这种生物具有高度智慧和社会组织，"赵志远解释道，"我们的水下监听设备记录到复杂的声波交流，类似于语言。更重要的是..."他停顿了一下，切换幻灯片，"他们似乎拥有某种生物声纳能力，可以在深海中精确定位物体，甚至可能影响其他海洋生物的行为。"
一位白发科学家站起来补充："初步研究表明，人鱼的这种能力可能与他们的发声器官有关。如果我们能破解其原理，军事应用前景不可估量——从水下侦察到声波武器。"
谢悸忱感到一阵恶心。他们谈论云汶和她的族人时，就像在讨论一种新型武器系统，而不是有思想有感情的智慧生命。
"目前最大的挑战是捕捉**样本。"赵志远继续道，"这些生物极其警觉，且拥有远超人类的水下机动能力。但上周的意外收获给了我们突破性进展。"
屏幕上出现了谢悸忱沉船地点的地图，一个红点标记着观测站的位置。
"在搜救谢上校的过程中，我们在观测站附近海域发现了异常活跃的人鱼活动迹象。"赵志远的目光扫过谢悸忱，让他背脊发凉，"更重要的是，我们获得了新鲜的生物样本。"他举起一个小型透明容器，里面正是那片银蓝色鳞片。
"基于此，'深海猎人'行动将于48小时内启动。"赵志远切换到最后一张幻灯片，显示出一系列高科技设备——特种水下摄像机、声波发射器、改良的深海渔网，"我们将部署最新研发的低频声波装置，暂时干扰人鱼的定向能力，然后进行精确捕捉。"
一位海军上将站起来："任务目标优先捕捉成年健康个体，尤其是具有特殊发声能力的'歌者'。所有参与人员必须签署新的保密协议。赵上校将担任现场总指挥。"
会议结束后，军官们排队签署文件。谢悸忱机械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大脑飞速运转。48小时。他们只有48小时来保护云汶。
"谢上校，留一下。"赵志远在人群散去后叫住了他。
当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老上校关上门，脸上的严肃表情稍稍放松："悸忱，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很突然。"
谢悸忱保持面部平静："确实超出预期，长官。"
赵志远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二十年前，我还是个年轻上尉时，第一次见到了人鱼。那是在一次台风后的搜救任务中。"他的声音带着某种怀念，"他美得令人窒息，也危险得令人胆寒。我的两位战友再也没能浮上水面。"
谢悸忱没有说话，让老上校继续他的回忆。
"从那时起，我就致力于证明他们的存在。"赵志远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想象一下，悸忱，如果我们能掌握他们的能力，我们的海军将在水下战场所向无敌！"
谢悸忱谨慎地选择着词汇："长官，您认为这种...生物，会愿意与我们合作吗？"
赵志远冷笑一声："必要时我们会使用强制手段。科学进步从来不是请客吃饭。"他走近谢悸忱，突然压低声音，"你在观测站看到了什么？"
谢悸忱的心跳加速，但多年的军事训练让他面不改色："正如报告所说，船只遇险后我被冲到岸边，在观测站休整等待救援。"
赵志远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最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吧。明天0600，码头集合。你将担任行动的水面协调官。这是荣誉，谢上校。"
离开会议室后，谢悸忱直接去了基地图书馆，查阅所有关于人鱼的公开资料。大多数是神话传说，但几篇海洋生物学论文引起了他的注意——关于某些海洋哺乳动物对特定频率声波的反应，以及深海声纳系统的研究。
下午三点，他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开基地，驱车直奔观测站。一路上，他不断检查后视镜，确保没有被跟踪。
观测站看起来和他离开时一样安静破旧。谢悸忱谨慎地绕着建筑走了一圈，确认没有异常后，才轻声呼唤："云汶？是我。"
没有回应。蓄水池空空如也，充气泳池里的水静止如镜。谢悸忱的心沉了下去。也许她真的回到深海了，也许这样反而更安全。
正当他转身时，一滴水珠落在他的颈后。谢悸忱抬头，看到云汶正倒挂在屋顶的木梁上，短发垂下来，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你吓死我了！"他低声斥责，却忍不住松了口气。
云汶轻盈地翻下来，落入泳池中，溅起一片水花："人类的表情真有趣，尤其是被吓到的时候。"他的笑容在看到谢悸忱严肃的表情后消失了，"发生什么事了？"
谢悸忱蹲在池边，将上午会议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云汶。随着他的讲述，云汶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鱼尾不安地拍打着水面。
"他们知道...他们一直都知道。"他喃喃自语，手指紧紧抓住池沿，"48小时...我必须警告族人。"
"云汶，"谢悸忱抓住他颤抖的手，"军方有高科技设备，他们计划使用声波干扰你们的...定向能力？"
"声纳定位。"云汶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恐惧，"那会让我们在深海中变成瞎子，任人宰割。"他突然抬头，"你说他们会优先捕捉'使者'？"
"对，特别是具有特殊发声能力的。"
云汶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我就是使者。我们族里只有少数几个，负责在迁徙时引导方向，用歌声安抚狂暴的海洋生物。"
谢悸忱想起科学家提到的"声波武器"可能性，胃部一阵绞痛。如果他们抓到云汶...
"你必须立刻离开，回到深海，警告你的族人远离这片海域。"他坚定地说。
云汶摇摇头："太晚了。深海猎人行动明天就开始，而我..."他犹豫了一下，"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
"因为..."云汶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使者的歌声不仅能引导族人，也能...影响人类的心智。如果我回去，长老们可能会决定用最极端的方式保护我们的城市。"
谢悸忱突然明白了："攻击。"
云汶点点头："用歌声引诱船只触礁，或者让潜水员陷入幻觉溺水。历史上我们这样做过几次，当威胁太大时。"
谢悸忱想起赵志远说的两位失踪的战友，感到一阵寒意。他松开云汶的手，站起身来回踱步："那么现在怎么办？军方会搜索每一寸海域，观测站也不安全了。"
云汶静静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是个军人，这违背了你的职责。"
谢悸忱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因为...有些事比职责更重要。"
两人沉默地对视，某种无言的交流在他们之间流动。最终，云汶轻声说："我有一个地方可以暂时藏身，但...我需要你的帮助才能到达那里。"
"什么地方？"
"海上的一座废弃灯塔，距离这里约五海里。水下有洞穴系统与大海相连，人类很难发现。"云汶解释道，"但我现在游不了那么远，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谢悸忱思考了一会儿："我可以弄到一艘小船，天黑后带你过去。但之后呢？军方不会放弃搜索。"
"我需要联系族里的长老，警告他们。"云汶的眼中闪烁着决心，"也许...也许我们可以和平解决。如果人类知道我们不想与他们为敌..."
谢悸忱不忍心告诉他军方真正的意图是武器化研究。他蹲下身，轻轻握住他的肩膀："我会帮你。但我们必须非常小心。"
云汶突然伸手覆上他的脸颊，冰凉的手指却带来奇异的温暖："谢谢你，谢悸忱。"他的声音轻如耳语，"你知道吗，在人鱼的历史中，从未有过人类与我们站在一起的记录。你...是第一个。"
谢悸忱感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他覆盖住她的手，想说些什么，却被窗外突然响起的引擎声打断。
两人同时僵住。谢悸忱示意云汶保持安静，悄悄走到窗边，从百叶窗的缝隙向外看——一辆军用吉普停在观测站外，两个穿白大褂的人正拿着某种仪器扫描周围。
"科研人员，"谢悸忱低声说，"他们可能在为明天的行动做准备。你得立刻躲起来。"
云汶迅速潜入排水管，消失在黑暗的水道中。谢悸忱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这里禁止入内，"他用军官的威严语气说道，"军事管制区。"
其中一位科研人员抬起头："哦，谢上校！赵上校派我们来检测水质和声波环境。"他晃了晃手中的证件，"为明天的行动做准备。"
谢悸忱点点头，心跳如雷："需要多久？"
"大约两小时。我们已经在海边布置了部分设备。"
谢悸忱假装查看他们的工作证件，大脑飞速运转："很好。我正好也要检查一下观测站的安全状况。完成后请向基地报告。"
他回到观测站内，锁上门，轻声呼唤云汶。几分钟后，他小心翼翼地从蓄水池中浮出。
"情况比我想的更糟，"谢悸忱低声说，"他们已经在外围部署设备了。我们得今晚就走，趁他们还没完全准备好。"
云汶点点头，突然警觉地转向窗口："有人来了。不是刚才那两个人类...是..."
观测站的后窗传来轻轻的敲击声。谢悸忱和云汶同时转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贴在玻璃上——同样苍白的皮肤，同样琥珀色的眼睛，但更加棱角分明，属于一位男性人鱼。
云汶倒吸一口气："沂澜！"
谢悸忱还来不及反应，云汶已经游到窗边，打开窗户让那位陌生人鱼滑入室内。新来的人鱼比云汶高大许多，银灰色的鱼尾强壮有力，脸上有几道疤痕，显得凶狠而警惕。
"长老们派我来找你，"他用一种带着水流声的语言对云汶说，眼睛却紧盯着谢悸忱，"他们感知到了危险。而你...竟然和一个人类在一起？”
云汶挡在谢悸忱面前"他救了我，沂澜。他正在帮助我们。"
沂澜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人类永远不会帮助我们。他们只会捕捉、研究、杀戮。"他猛地向前游动，利爪伸出，"让我解决这个威胁。"
谢悸忱本能地后退一步，手伸向腰间——当然，那里没有武器。
"不！"云汶厉声喝道，声音中突然带着一种奇异的震颤，"以使者之名，我命令你停下！"
沂澜的动作瞬间凝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他震惊地看着云汶："你...你对他使用了使者的束缚之音？为了一个人类？"
云汶没有回答，只是转向谢悸忱："这是沂澜，我们族里的战士。长老们一定感知到了危险，派他来查看情况。"
谢悸忱点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告诉他，军方计划明天开始大规模搜捕，目标是使者。"
当云汶翻译后，沂澜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长老们已经下令全族撤离珊瑚城，向东南深海迁徙。"他冷冷地看着谢悸忱，"除了战士小队留下来...处理威胁。"
谢悸忱明白"处理"意味着什么。他必须阻止这场即将发生的冲突，否则双方都将付出惨重代价。
"听着，"他直视沂澜的眼睛，"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我和云汶已经有一个计划。如果能把他安全送到灯塔，他可以联系长老，也许能找到和平解决的方法。"
沂澜嗤之以鼻："与人类和平相处？天真。"但他看向云汶时，眼神软化了些，"长老们很担心你，小使者。自从你救了这个人类，你的心灵波动就变得...不稳定。"
云汶的脸微微泛红："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告诉长老们我会在满月前到达灯塔，用古老的方式联系他们。"
沂澜犹豫了一会儿，最终点点头："我会传达。但记住，云汶，"他的声音变得严厉，"如果你背叛族人，后果你知道。"说完，他警告性地瞪了谢悸忱一眼，敏捷地从窗口滑出，消失在夜色中。
谢悸忱长舒一口气："你的族人...不太友好。"
云汶的表情复杂："他们有过惨痛教训。三百年前，我们曾尝试与人类接触，结果整个部落几乎被猎杀殆尽。"他转向谢悸忱，"但也许...这次会不同。"
谢悸忱希望自己配得上她的信任。他看了看手表："我们得准备晚上的行动。我去弄船和一些必需品，你在这里安全吗？"
云汶点点头："我会藏好。小心，谢悸忱。"
当谢悸忱走出观测站时，科研人员还在海边忙碌。他向他们点头致意，驱车离开。后视镜中，月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做正确的事，但有一点他很确定——他绝不会让云汶成为军方的实验品。无论代价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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