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文华殿的宴席渐渐散去。宾客们三三两两地告辞，宫女与内侍在席间低声整理杯盘，满座的喧嚣逐渐归于寂静，只剩下空气中酒香与灯火的余韵。
云宴帝起身，扫视了一眼还未完全空下的殿堂，眉宇间平静如常，却藏着深不可测的情绪。他随意理了理衣袖，轻声开口：“季昭霖，随朕走一趟。”
这一声唤，犹如平静湖面上掷下一块石子，激起涟漪。殿内原本准备离去的几位大臣悄然顿住脚步，彼此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却没人多言。
季昭霖微微一怔，随即立刻躬身行礼：“臣遵旨。”
御书房内烛火幽幽，安静得只听见奏折翻动的声音。云宴帝坐在案前，目光从文书上抬起，落在季昭霖的脸上。他的目光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权衡。
“昭霖，”他缓缓开口，语气中透着一丝随意，“北疆一战，你可曾觉得艰难？”
这句话不重不轻，却显然隐藏着某种深意。
季昭霖垂首恭敬答道：“回陛下，北疆战事虽险，但幸得父帅运筹帷幄，将士用命，臣不过尽了本分。”
“尽本分？”云宴帝低低一笑，放下手中的奏折，眼神锋利如刀，“你是谦虚，还是谨慎？”
季昭霖额头微微沁出一丝冷汗，依旧镇定回道：“陛下抬爱，臣不敢居功。”
云宴帝微微点头，忽然话锋一转：“你已二十三岁，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可有成家之意？”
季昭霖心头一凛，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臣一心随父戍边，未曾考虑婚事。”
云宴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些许探究：“未曾考虑？是无人可选，还是存心推脱？”
“臣愚钝，不敢妄言。”季昭霖语气平静，却隐隐透着一丝紧张。
云宴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缓缓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语气逐渐低沉：“昭霖，你随父征战有功，朕理应嘉奖。但你可知，这朝堂如棋盘，虽不在沙场，却是更大的战场。你虽年轻，却不能一直只做旁观者。”
季昭霖垂下头，语气依旧恭敬：“臣以家国为重，愿听陛下教诲。”
云宴帝冷笑了一声，手指轻轻敲打桌面，仿佛在斟酌用词：“既然以家国为重，朕也不得不为你考虑家事。谢大人的女儿温柔贤淑，与你门第相当，如何？”
这一问，顿时让室内的气氛压抑了几分。季昭霖知道皇帝的试探意图，低头回答：“臣惶恐，只怕配不上。”
云宴帝目光一凝，似要追问，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
宫道上，季云依一边向御书房赶去，一边强压着心中的焦虑。她脑中反复回想着宴席间皇帝的试探话语，清楚今晚绝不会简单结束。再想到季昭霖的性子，倔强中带着几分书生的执拗，若是当真落入皇帝的棋局，后果不堪设想。
夜风轻抚，带着些许寒意，她的衣襟却因跑动而微微敞开，鬓角渗出薄汗。心跳声与脚步声交织，让她的胸口微微发闷。
就在转过最后一道廊角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急匆匆的，季家二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季云依骤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去，一道纤瘦而挺拔的身影倚在廊柱旁，眉目凌厉中透着一丝慵懒。四公主云烬歌静静站在那里，月光洒在她身上，衬得整个人如画般动人。
“见过四公主。”季云依急忙停下行礼，语气中透着几分慌乱。
云烬歌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此着急，可是怕晚了耽误什么要事？”
季云依一怔，不知如何回答，面色微微发红。夜风中，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浮动，那是乾元独有的信香，淡雅却带着一抹坚韧。
云烬歌微微眯起眼，目光停留在季云依微汗的鬓角上，嘴角的笑意更深：“原来如此，这信香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季云依微微后退，强压住内心的不安，行礼道：“臣女失礼，还请公主见谅。”
“无妨。”云烬歌摆了摆手，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她的脸庞，“季家的乾元，还真是……与众不同。”
季云依不敢再多逗留，急忙说道：“臣女尚有要事在身，恕不久留。”说完便低头快步绕过云烬歌，朝御书房的方向奔去。
云烬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嘴角微微扬起，眼中掠过一抹深思：“季云依……有趣。”
季云依匆匆赶到御书房前，稍作整理衣襟后轻声说道：“陛下，臣女季云依求见。”
书房内传来云宴帝低沉的声音：“让她进来。”
季云依推门而入，屈膝行礼：“陛下恕罪，臣女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云宴帝抬眸看向她，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云依，你为何匆匆赶来？”
季云依低头答道：“臣女听闻兄长与陛下谈话，担忧兄长言语失当，特来请罪。”
“哦？”云宴帝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兄长与朕不过闲聊几句，倒是你，竟然心细至此。”
季云依语气恭敬：“臣女惶恐，只怕兄长一时言差，连累季家。”
云宴帝静静看了她片刻，忽然轻笑了一声，摆手说道：“罢了。既然你如此护着他，朕便不再多言。你们兄妹回去吧。”
季云依低头谢恩，与季昭霖一同退下。走出书房后，季昭霖低声问道：“云依，你为何贸然闯入？”
季云依沉默片刻，轻声说道：“兄长，陛下意图不明，云依不敢冒险，只能斗胆前来。”
季昭霖叹了口气，伸手轻拍了拍她的肩：“你辛苦了。”
远处的长廊尽头，云烬歌静静伫立，目光追随季云依的背影，眼中带着几分兴味。
“有趣。”她低声说道，随即转身，隐入浓重的夜色中。
季云依走过时，空气中遗留的那一缕清香还未完全散去。那味道淡雅如竹，带着隐隐的坚韧与独特的冷冽感，不似一般乾元那般浓烈霸道，反而像一泓清泉，沁人心脾，却又暗藏无声的力量。
“青竹么？”云烬歌抬手轻触鼻尖，微微闭上眼，似乎在品味这股独特的味道。片刻后，她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多了一抹探究。
从未有过的信香。
自幼在宫廷长大，云烬歌见识过许多乾元的信息素，无论是高贵冷艳的松脂，还是浓烈灼热的焚香，她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是季云依的信香，却与那些截然不同。
不像征服，倒更像隐忍和抗争。
“季家的二小姐……倒是个有趣的乾元。”她轻声呢喃，唇角浮现出一抹浅笑，目光中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刚才的短暂接触，她本不该对季云依多加关注。论身份，季云依不过是功臣之女，论才学，她也未必能在群星璀璨的长安城中脱颖而出。然而，那抹淡淡的清香，却意外地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某根敏感的弦。
与众不同，不落俗套，甚至有些桀骜，却掩藏在病弱的外表和恭谨的举止之下。
云烬歌低头轻笑了一声，声音低哑中带着些许玩味：“果然，与众不同的信香，往往代表与众不同的人。”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长廊的尽头，似乎透过那片空旷的夜色，还在追逐着季云依的背影。
“看似病弱，却能在父皇的试探中冷静应对；看似无害，却偏偏藏着几分锋利。”她眯起眼睛，思绪渐渐深沉，“这季云依，怕是藏着许多我所不知道的东西。”
一缕夜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云烬歌拉了拉披风，转身离去，步伐轻缓，背影被月光拖得很长。
“季云依，我们还会再见的。”她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那一缕淡淡的信香，似乎已在她心中留下了印记。
与此同时，季府内的庭院里，柳霜华站在廊下，目光越过院门，一直盯着漆黑的夜空。微凉的夜风拂过她的面颊，将她的一缕青丝吹散。她的手中紧攥着一方帕子，目光中带着浓浓的不安。
“云依和昭霖还未回……”她低声自语，眉宇间染上几分焦虑。
自从听闻云宴帝在宴后单独召见季昭霖后，她的心便无法平静。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宫中的那些暗流涌动，更不是不知道云宴帝一贯的深沉与心机。每一次恩宠，背后都可能暗藏试探，每一次召见，或许都预示着新的风波。
“夫人。”季长锋走上前来，他一身便服，褪去了白日里的甲胄与威严，此刻显得格外沉稳。他见柳霜华站在风中，眉头微蹙，伸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夜里风凉，你该进屋休息了。”
柳霜华回头看了一眼丈夫，眸中却带着一丝责备：“你怎能如此坦然？云宴帝召昭霖单独谈话，这分明是冲着季家来的。”
季长锋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披风披在她肩上：“我岂会不知？正因如此，我才不能乱。云依的聪慧你我都清楚，她此刻入宫，未必是坏事。”
“云依年纪尚轻，何况她又体弱……”柳霜华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担忧，“万一她没能及时化解呢？陛下那样的人，怎会轻易放过任何破绽？”
季长锋沉默片刻，抬眼看向远方的夜色。他的目光深邃，仿佛穿过了庭院的围墙，落在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上。
“你说得对，陛下不会轻易放过破绽。”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不可动摇的坚定，“但正因如此，我们的孩子更要学会应对。云依从小就比其他孩子懂事，她虽体弱，却有一颗无比坚韧的心。”
柳霜华听着他的话，眉间的愁意却未减半分。她转身看向季长峰，声音微微颤抖：“我不是怀疑云依，只是……只是不忍心看着她如此辛苦。”
季长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那双常年握剑的手掌粗糙而温暖，给人一种不可动摇的安慰。
“霜华，你知道吗？”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回忆，“当年北疆一战，我受伤昏迷时，你一个人挺过了那些最艰难的日子，还生下了云依。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人，而我们的孩子，必然也继承了你的坚韧。”
柳霜华眼眶微红，轻轻叹息了一声：“那时我确实咬牙挺过了，可是如今看着他们，我却觉得那种坚强反而成了负累。我宁愿他们不必经历这些风波。”
季长锋低头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柔光。他抬手轻轻拂过她的鬓角，声音低而温柔：“正因你不愿他们受苦，所以我们才要教会他们在风波中站稳。霜华，你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家能撑到今天，靠的不是荣誉，而是智慧与韧性。”
柳霜华看着他，眼中的焦虑渐渐被安慰取代。她低声说道：“我只是担心，这份智慧与韧性，会不会被陛下当作锋芒，用来对付我们。”
季长锋微微一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锋芒会被磨平，但忠诚却不会。霜华，无论陛下如何试探，我们都得守住这个家。而云依和昭霖，他们终有一天，会比我们更强。”
柳霜华轻轻点头，虽然心中仍有忧虑，但丈夫的话让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她抬头看向天边，喃喃说道：“希望他们能平安回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