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萨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被压得有些发麻的手臂，始作俑者蜷缩在他旁边睡得正熟，银白色的长发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他的手腕上。
像是那种有着蓬松白色羽毛的小鸟，罗萨心想，他曾在人间见过一种珍珠一样的小鸟，它们会毫无戒心地睡在人类的掌心，就像现在的西莱沙一样。
早知道就该被把她做成标本放在卧室里，他有些恶劣地想，把她装进没有边框的玻璃柜子里，柜子的尺寸要大一点，造景用书架和草莓园就行，每天还可以根据心情给标本换上不同颜色的裙子……
就当罗萨捏着西莱沙的头发编到第三根小辫子的时候，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在不远处的树丛后面，如同荒野与夜色滋生出了鬼魅。
罗萨觉得有点烦，他正在思考玻璃展柜里要不要放上一把剑。
鬼魅暗红色的头发在月下微微反光，那人始终停留在一个还算安全的距离之外谨慎地看着他，如同野兽在隔着领地的边界对视，其中弱势的一方自然不敢轻易越界。
罗萨对于这种无聊的试探没有兴趣，他完全可以在几秒钟之内切割空间将那人一起撕成碎片，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人如果发出声响，也许会惊醒刚刚进入梦乡不久的西莱沙。
于是他竖起一根手指按在嘴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对面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危机，扑通一声单膝下跪，朝着这边行了一个魔族中下属觐见上级的礼。罗萨被这一举动搞得一愣，等回过神时那人已经迅速转身离开了。
“……？”悄然涌起的杀意化作了茫然，罗萨的手上不小心加了分力气。西莱沙被扯疼了头发，睡意朦胧地睁开眼睛，“你干嘛？”
“有只虫子。”罗萨淡定地在她头上拍了拍，“继续睡吧，有事我会叫醒你的。”
西莱沙确实很困了，于是不再理会，很快便再次沉入了梦乡。
温尼是被一阵水声惊醒的，其实水声算不上大，有点像大型鱼类搅起水花的声音。而他们扎营的地方离湖面还有一段距离，除了像他这样耳朵特别灵敏的，其他人根本没察觉到什么。
温尼原本也没有在意，毕竟那么深的湖水之中有大鱼是很平常的事。他打着哈欠侧过头听了一会儿，表情逐渐由困惑变成了惊恐。
“醒醒，快醒醒！”他赶紧推了推身旁的克洛沁，“湖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年轻的赏金猎人睡得并不沉，温尼刚一碰到他便醒了，睁开眼睛的瞬间便已经握住了身旁的剑。篝火旁守夜的德尔维亚迅速站起身，原本在周围巡逻的欧里加也走了过来，“怎么了，你听到了什么？”
其余的同伴这个时候才陆续醒来，飞快地拿上武器并收拾好行李。然而眼前并没有出现什么危险或者异常，黑夜与月色如同两匹交织着的绸缎裹挟着营地，连风声都被屏蔽在外。
尼坦戈的脸色阴沉下来，“小子你敢耍我们——”“闭嘴。”德尔维亚厉声呵斥，“温尼，你继续听。”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湖水里好像有东西在向上浮！”温尼伸出颤抖的手指着远处的湖，“而且是很多东西！”
大家同时屏住呼吸，很快他们也听到了那种奇怪的声响，的确很难用语言形容，像是有无数的鱼飞快地穿过水面，又像是风吹动树叶的哗啦啦声响，在寂静的深山中带着某种危险即将来临的压迫感。
“会不会是鱼群在上浮换气？”欧里加低声询问，很快他便否决了自己的想法。鱼群换气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声音？恐怕是要这湖里所用的生物一起浮上来才行！
“有魔物的气息。”死灵法师沙哑的声音加深了人们对未知的恐惧，驼背的老人侧过头瞥了队长一眼，黑暗中看不清德尔维亚的神色，只有那双刀锋一样的眼睛亮得惊人。
“糟了。”克洛沁皱起眉，他忽地想起了一件事，“西莱沙和她的朋友还在湖边。”
或许是近几年在小镇上安逸的生活让自己丧失了作为佣兵该有的警惕性，西莱沙并没能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危险，她其实是被罗萨叫醒的，罗萨将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她向前看。
不知何时天穹上的云层已经消散得干干净净，一轮洁白无暇的圆月悬挂在天边，在湖水中投下近乎完美的倒影。
湖水正在悄无声息地上涨，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原本距离他们还有十几米的湖岸线就已经蔓延到了脚下。
有细小的水花溅起打湿了西莱沙的脚踝，她看见原本平静沉寂的水面在此刻涌起无数雪白的浪花。
“这是怎么回事？”她瞬间便清醒过来，“湖里有怪物？水妖？”
“不知道，但是感觉有点熟悉。”罗萨坐在原地没有动。
湖水还在持续飞快地上涨，不过像是有意避开了这片地方，以罗萨为圆心空出了一片直径两米的圆形区域，然后又在他身后重新汇聚起来。
“我们要不要换一个地方休息？”西莱沙看着湖水逆流向上涌向山坡，有点担忧地说，“总觉得被困在这里不是什么好事。”
“怕什么。”罗萨半开玩笑似的说，“真出事不是还有我给你陪葬吗？”
“真让人感动。”西莱沙干巴巴地说，“不过还是算了，我还不想死。”
只见月光下原本清澈见底的湖水逐渐开始变得浑浊粘稠起来，像是有大团的泥沙混杂在其中，湖面上开始翻腾起巨大的气泡。
西莱沙盯着湖面，脸上的神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因为伴随着水面翻涌的声音而来的，是一阵缥缈的歌声。
“人鱼？”她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湖水，我是说，淡水里怎么可能会有人鱼？”
“不是人鱼，好像是……”罗萨懒洋洋地说出一个名字，他使用的是一种特殊的发音，听起来不像人类的语言。
西莱沙只能按照人类的语言习惯来理解这个名字，“卡芙沁？那是什么？”
“一种水妖，魔族喜欢用它做看守，它还有一种伴生植物斯曼藤，喜欢以新鲜血肉为食。”罗萨站起身，伸手将西莱沙拉到自己身边，“我们还是换个地方休息吧，我讨厌斯曼藤的粘液，简直像是发酵了的鼻涕。”
西莱沙被他的形容恶心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跟着他朝高处的山坡走去。
沿途的湖水仿佛有生命一般迅速让开一条路，裸露出的青绿色草甸上布满了黏糊糊半透明的液体，散发出一种死水潭落叶**的腥臭味。
西莱沙走了几步之后隐约觉得有不对，脚下的地面传来微微的震颤，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土壤之中穿行，直欲择人而噬。
“别担心，有我在它们不敢出来。”罗萨漫不经心地朝着远处瞥了一眼，“何况，它们这一次的目标也并不是我们。”
同西莱沙这边的优哉悠哉不同，山坡上的队伍正在迅速撤退。也难怪所有人都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几乎是眨眼之间湖水就已经蔓延到了德尔维亚一行人的面前，之前的扎营的地方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
“是普通的水。”欧里加低头看着自己被打湿的靴子，并没有什么异样感，看来湖水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
被从睡梦中吵醒的克拉拉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表情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继续走。”德尔维亚沉声说，“湖里的东西有古怪，先离开水边再说。”
“来不及了。”鲁尔迪忽地开口，沙哑的嗓音让人不禁后背发毛，“你们看身后。”
众人回过头，湖水如同某种狡猾而危险的捕猎者，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蔓延到了他们身后形成一个封闭的环，让站在山坡上的他们恍然产生了一种被困在孤岛上的错觉。
“湖水上涨的速度好像慢下来了。”克洛沁警惕地环顾着四周，温尼则一脸惊慌失措地盯着幽邃的湖水，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脖子上的护身符，仿佛这枚骨头打磨的饰品真的可以为自己带来庇护。
“这里被淹没只是时间问题。”艾曼说着转向德尔维亚，“我看南边的水好像不深，不如先去林子里？”
距离他们所在山坡几百米开外便有一处密林，古老的树木盘根错节，在夜色中仿佛一只沉睡蛰伏着的巨大野兽，不过起码看上去要远比面前的湖水要安全得多。
“我也建议去树林。”克洛沁随手将温尼推到自己身后，这才开口说，“我在那里行动会方便一点。”
“呵~”有人发出不合时宜的一声轻笑，克拉拉放开捂着嘴的手，“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能在夜晚进入树林。”将这一提议否决的居然是极少开口的菲里奥特，红发青年满脸都写着困倦和不耐烦，“树林里有东西，比水里那个还要难对付。”
他说话的时候同样注视着德尔维亚，似乎在等他的决策，又像是只是想看一场好戏。
“冒险涉水并不明智。”德尔维亚的话算是彻底否决了这一提议，“先留在这里看看情况再说。”
“水好像停了。”艾曼忽然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尼坦格，“你看水中央，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湖水上涨了几乎五倍，月光下如同一片汪洋大海。好在此时水平面已经停止了扩散，浑浊的水面莫名呈现出一种阴惨惨的绿色，不断有巨大的水泡浮起再破裂，远远望去如同一个沸腾着的汤埚。
温尼下意识抬手捂住耳朵，水下不知名生物互相摩擦的噪音让他有些难以忍受。那声音越来越大，最终猛地冲出水面——居然是一棵参天大树。组成树干的是无数两三人合抱粗的藤蔓，它们扭曲缠绕着向上延伸到约莫几十米的高度，然后在顶端开枝散叶，分散成伞状的树冠。
“这他娘的也太高了。”欧里加喃喃，“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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