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扭曲聚集而成的巨木呈现出一种阴惨惨的碧色，末梢处却又迸出一点红来，人们过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植物的花朵。无数人头大小的鲜红花朵点缀在树冠上，将绽未绽的，散发出一种腐血似的腥甜味。
“噫……那是什么？”西莱沙感觉有点反胃。她和罗萨距离那棵树更近，一仰头就能看见吊在枯黑树枝上的花苞。只见那些“花苞”表面浮现出清晰的血管脉络，被外层薄薄的筋膜包裹着，仿佛跳动的心脏一般展开奇异的律动，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涨破筋膜涌出鲜红色的汁液来，既诡异又恶心。
“斯曼藤的花是低阶魔族最爱的食物，据说味道接近人类的心脏。”罗萨显然并不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什么不适，“它虽说是卡芙沁的伴生藤，但卡芙沁不会直接提供食物给它，它就会以开花作为诱饵吸引猎物前来，将其绞杀变成自己的养料。”
西莱沙蹭的一声后退了几步，“水里有蛇！”
“不是蛇。”罗萨顺势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是鱼群。”
西莱沙目瞪口呆地望着水面，“你管这个……叫鱼？”
只见无数体态纤长的奇异生物接二连三地浮出水面，它们之中最小的也有四五米长，成年人腰身粗细的身躯上覆盖着的铁灰色鳞片，在月光下折射出近乎梦幻的淡紫色光晕。
也难怪西莱沙会觉得不可思议，除了生长着透明利齿的尖吻还有些鱼类的特征之外，这些生物翻滚纠缠着向前游动的身躯同蛇类并无两样，让人从生理到心理都产生极大的不适感。
漂浮在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鱼群”显然也是被这气味吸引而来，争先恐后地跳出水面爬上巨木撕咬上面的花朵，鲜红的汁液溅得到处都是，它们仿佛是在吞咽一颗颗殷红的心脏。
看着眼前诡异的画面，让人恍然间产生一种自己已经置身于地狱的错觉。
“跟地狱相比，这可差远了。”罗萨总是能准确地猜测出西莱沙的想法，搂着她肩膀的手臂收紧了些，“继续看吧，等会儿更热闹。”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水面上陡然腾起无数根藤蔓，像是交错的犬牙一般自外向内收拢，将第一批攀到树上的“鱼”绞死。更多的鱼则顶着同伴噼里啪啦坠下的鱼骨残骸前赴后继地冲向树冠，对于食物的渴望显然已经战胜了对于危险的恐惧，哪怕同类的血液已经将树下的水域染成了淡蓝色。
“斯曼藤每隔几年才进食一次，它的花是绘制空间法阵的颜料之一，可惜这棵生在人间，它的根太脏了。”罗萨看着眼前炼狱一般的场面，“这样的场景很壮观是不是？为了活下去而展开的厮杀就是这么壮观。”
西莱沙感觉有点头皮发麻，“鱼群就不能吃点别的吗？”
“你在湖里见过别的生物吗？就算有估计也该吃光了。”罗萨说，“在没有别的食物来源的情况下，鱼群哪怕明知那果实是陷阱也只能去吞食。”
“既然斯曼藤每隔几年才开一次花，那鱼群平日里吃什么？”
“大概是互相吞食吧？”罗萨迎上西莱沙惊讶嫌恶的眼神，轻轻笑了一声，“你觉得恶心，只是因为你没有这么活过。在低阶魔族看来，活得再狼狈也总好过死了。”
水面上转眼间已是一片狼藉，树上的果实已经被吞噬殆尽了，鱼类的尸体同断裂的藤蔓纠缠在一起沉入水底，淡蓝色的鱼血同果实粘稠的暗红色汁液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水下没有声音了，那些怪物是不是已经走了？”温尼犹豫不定地开口说。他紧张地盯着面前的湖水，骤然在其中看到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冰冷而空洞的纯黑色眼睛，没有瞳孔和眼白之分，像是来自地狱的鬼魂透过幽冥的大门窥伺着人间。
“有死人！”少年惊慌失措地往后一跳，崩溃似的去抓身旁人的衣袖，“水里有死人！”
艾曼定睛一看，心底忽地一沉，火把的光照亮幽幽的湖水，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吸引着人们的目光，而一个惨白的人形慢慢从水底浮出，漆黑色的眼睛睁着，而那张脸……是他自己的脸。
他仿佛看到了死去的自己，恍惚之间他又仿佛躺在水底，隔着一层朦胧的水注视着岸边的人们。
“不要看！”有人狠狠扯了他一下，将他拽得一个踉跄。德尔维亚粗暴地将艾曼拖到远离水面的地方，“都不要看水面！那是水妖！”
“树下好像有人！”视力较好的尼坦格陡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时结束进食的鱼群早已经游走了，水中那棵藤蔓组成的巨树却并未消失，而树下的水面上则立着一道人形的影子。单看轮廓的话似乎是一位身材曼妙的女性，奇怪的是以血肉为食的藤蔓居然并未攻击她，反而像是触手一般拱卫在“她”的周围。
“今天还真是涨见识了……”欧里加喃喃，这个总是大大咧咧的中年人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紧张，“这就是水妖？”
一阵缥缈的长啸声打破了死寂的气氛，那声音不像是歌声，倒像是鲸鱼的悲鸣。温尼呆呆地注视着那个方向，表情一片空白。
“温尼？该死……声音！”克洛沁最先察觉到异常，立刻冲上去一把捂住少年的耳朵。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温尼的眼底开始浮现出惨碧色的光芒，和湖水一模一样的颜色。他以一种异于常人的力气挣脱了克洛沁的手，然后迈着僵硬的步伐开始朝湖心的方向走去。
“拦住他！”德尔维亚刚想过去就被扭曲的藤蔓挡住了去路，惨碧色的根须高扬着，像是毒蛇的尖牙。
与此同时，没能拦住温尼的克洛沁也被一条直径将近一米的藤蔓抽翻在地，那东西的力量居然出奇地大，只见它以一种极为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弹射向还没站稳的尼坦格，尼坦格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挥动斧头砍下，感觉自己好像砍中了一块滑腻腻的石头，斧刃的边缘崩开了一角，然后滑向一侧重重落到地上。
更多的藤蔓从水里冒了出来，刚刚发动袭击的那一根受了惊，它用力一抖，质感介于植物和动物之间的藤蔓表面陡然张开大大小小无数只眼睛，排列得密密麻麻，像是章鱼的腕足。
“都站在原地不要动！它只会攻击活动的东西！”德尔维亚低吼了一声，自己却闪电般地冲向水边，跟克洛沁一前一后地攥住温尼的手臂，将他从水中拽了回来。
谁知温尼用一种缓慢而僵硬的动作打开了克洛沁的手，瘦弱的胳膊所爆发出的惊人力量，甚至推得德尔维亚倒退了一步，水中的藤蔓趁机席卷上来将他们隔开，两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尼如同一只关节生锈了的木偶一般被藤蔓拖进了湖中。
队长发出一声怒吼，似乎不愿相信温尼已经被卷入陷阱。队伍中的其他人都还记得刚刚鱼群被绞杀的惨状，无一人敢再靠近湖水。
好在藤蔓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只会攻击活动的东西，一旦停止动作便不再纠缠。与此同时湖水似乎也退下了一点，裸露出的斑驳草地像是患者的疮疤。
“先留在原地，小心不要引起这些藤蔓的注意。”德尔维亚简短地发令，然后毫不犹豫地抽出悬在后腰处的长刀向前劈砍。只见他肩膀微微下沉，似是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一刀上，竟生生将眼前那条足有一人怀抱粗的藤蔓砍成了两截，“我去把温尼带回来。”
“那小子没救了，省省力气吧。”艾曼刚一开口便发现眼前一根藤蔓动了一下，不知道这玩意对于声音有没有反应，他立刻便闭上了嘴。
掺入秘银锻造而成的细剑发出嗡的一声低鸣横扫出扇形，克洛沁挥手拨开眼前碍事的藤蔓，眼神坚定地望向湖心，“我同你一起去吧，队长。”
“果然是卡芙沁。”罗萨饶有兴趣地望着巨树下面那道妖娆的女性剪影，西莱沙则露出敬畏的神情，“人类一般称呼她为湖中女妖，据说女妖的歌声能诱惑人投湖溺死。”
“卡芙沁受水域限制，在地狱中都快死绝了。”罗萨用一种十分怀念的语气说，“拜兰庭，就是撒旦行宫前的湖水里养了一只，听说每年光是维持她的生命就要花费几十万金币。”
西莱沙向前走了几步想看清水中的生物，“养水妖干什么，当唱片机用吗？”
“人类不是也喜欢养鱼吗。”罗萨说，忽的又出声提醒：“小心！”
西莱沙下意识侧身躲开一条斜扫过来的藤蔓，谁知这一举动反而惊动了周围原本静止的其他藤蔓，她不得不跳来跳去地闪避着攻击，看起来有点狼狈。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罗萨开始嘲笑她：“你是天使，还害怕低阶魔物？”
“我是天使，可我连圣光都召唤不出来！”西莱沙忽然产生了一种挫败感，怒气冲冲地回答，“我现在和人类完全没有区别！”
“那么人类小姐，介意到恶魔身边避难么？”罗萨伸出一只手，“你快被缠成一个毛线团了。”
西莱沙一把攥住他的手，原本纠缠不休的藤蔓立刻纷纷退避，就像火苗避开水洼，影子遇到了光。来自地狱的罗萨当然不是光，他是最为深沉黑暗的存在，以至于低阶魔物根本不敢靠近他的身边。
“想不想过去看看？”罗萨忽然提议说，“毕竟能近距离观赏到卡芙沁的机会不多。”
西莱沙迟疑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罗萨微微一笑，用魔族的语言低声说了句什么。只见一抹淡金色的光芒在他的眼底流淌而过，刹那间，周围连风声都静止了。
西莱沙听不懂他的话，却隐约感受到某种上位者发号施令时的威严。
“走吧。”罗萨率先跳上一条足有几人合抱粗的巨大藤蔓，然后才拉着西莱沙的手牵引她走上去。正在疯狂舞动着的藤蔓在他走上去的一瞬间就被凝固在原地，老老实实地充当起连接湖心的桥梁。
西莱沙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生怕脚底一滑便直接掉进湖水之中。好在藤蔓组成的“桥”比她想象中要平稳，而罗萨的情绪似乎也传染了她，分明身处于危机四伏的水面，他却像是漫步在花园中那样轻松惬意。
两人很快便走到了湖水中央的巨树下，得以近距离看到传说中的水妖。卡芙沁从远处看是一副曼妙女子的模样，实际上身躯远比人类要庞大许多，光是露出水面的上半身就有两米多长。她的皮肤上覆盖着细小的淡青色鳞片，一头海藻般的墨绿色长发披散在脑后，硕大的黄金色眼睛像蛇一样是竖瞳。
罗萨皱了皱眉，率先发出评论，“原来野生的这么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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