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潮水退去之后，由九人组成的佣兵小队在湿漉漉的山坡上重新点起篝火，火光照亮一张张疲惫的脸。
“我进乌拉斯山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从来没有哪次遇见这么邪门的东西。”艾曼尖锐的嗓音像是夜枭一般让人感觉不舒服，“德尔维亚，你带我们走的这条到底是什么路？”
德尔维亚没有理会他，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懒得解释。
“艾曼，你经常深入乌拉斯山？”突然开口的居然是一贯沉默寡言的死灵法师鲁尔迪，“那你有没有见过高迪人？”
“什么高迪人？”艾曼眨了眨眼睛，正在往篝火里添柴的克洛沁却不禁抬起头，“高迪人，你说的是历史上那个高迪古国吧？他们还有后裔留下？”
“据我所知乌拉斯山脉深处并非无人区，而是有少量的以游猎而生的高迪人居住。”鲁尔迪意味深长地说，“我曾经见过一次高迪人。”
大约在几十年前，佣兵之中曾掀起一股古国寻宝的热潮，无数寻宝者争先恐后地涌入乌拉斯山脉深处去寻找千年前失落的高迪古国遗址，除了少数几支队伍猎杀到蛇发女之外，大多数人都是一无所获。
那个国家的城池似乎早就已经淹没在乌拉斯火山厚重的岩浆和灰尘之下，仅留下几块石板几片瓦砾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
而他们此行前去寻找的蛇发女的巢穴，据说就在高迪古国的废墟遗迹之上，而那里除了蛇发女之外很有可能还隐藏着旧日王朝的宝藏。
“历史上的高迪古国毁于天灾，这个国家的后裔却直到几十年前才彻底灭亡。”鲁尔迪仿佛畏寒一般佝偻着身体蜷缩在破破烂烂的黑斗篷里，这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具从坟墓中爬出来的腐尸，“我早些年曾途径过高迪人的村庄，不过没敢停留过夜。”他说着桀桀地笑了起来，“因为那些东西根本就不能算作是人。”
队长阴沉着脸没有参与讨论，欧里加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阻止那个人说下去。
“不能算作是人，那是什么东西？”温尼有些害怕握紧了双手，掌心攥着一枚做工粗糙而且没有任何实际作用的骨制护身符。他苏醒有一段时间了，从同伴那里得知自己有幸捡了一条命回来，此时正脸色苍白地蜷缩在篝火旁等待湿透的衣服烤干。
“他们和人类有着一样的外表，但是却不是人。”鲁尔迪幽幽地说，“据说他们还能放牧尸体——”“队长。”克洛沁忽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位过于年轻的猎人此时正定定地望着德尔维亚身后的方向，神色警惕，“树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众人齐齐回头，他们休息的位置有意避开了湖岸和森林，这样毫无遮挡的开阔空间无疑更利于应对突发情况。
“我也看到了，好像是细长的人影。”欧里加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对，那东西肯定不是人。”
“差不多有半棵树那么高。”尼坦格接过话茬伸手比划了一下，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难道是巨人？”
远处的森林之中接二连三地浮现出黑色的人形生物，它们细长的身躯和四肢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扭曲着，大部分都隐藏在树木投下的阴影里，也有几只暴露在树木之间的空地上，没有五官的脸似乎正在朝这个方向眺望。
那画面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惊悚感，像是被囚禁在地狱之中的恶鬼在眺望人间的生灵。
“是鬼影。”艾曼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恐惧，“原来真的有鬼影。”
“鬼影是什么东西？”欧里加不由得皱起眉，“妖魔？邪灵？”
“是鬼怪的一种。”队长沉声说，“那种东西畏惧阳光，而且无法离开树木太远，我们只要不进入那个范围就不会受到攻击。”
“难怪之前队长不让进入森林避难。”艾曼尖酸地哼了一声，“队长对于这条路很熟悉啊。”
“我要是不熟悉这里，你们早就都死在路上了。”德尔维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才发现除了欧里加外，队伍中其余的人都在用一种畏惧的神情望着自己。
“门就要关上了，队长。”坐在远离篝火位置的菲里奥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香槟色的眼瞳在暗处微微有些发亮，“再不逃就要不及了。”
佣兵的心理素质大多都很强，除了一开始被鬼影吓了一跳之外，很快就都平静下来。
“你说什么门？”尼坦格听得莫名其妙，他一直对这个长相阴柔行踪莫测的同伴没什么好感，却又有些畏惧那人身上阴冷诡异的邪气，“把话说清楚，别在这儿藏着掖着的。”
“原来这么简单就能进来啊。”克拉拉环顾四周，短促地笑了一声，“亏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手段呢，队长。”
队长没有理会女孩的嘲讽，他默不作声地同黑暗中的鬼怪对视着，在篝火微弱的光芒中，像是也化成了一道摇摆不定的鬼影。
“那不是人影。”罗萨仅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显然对匍匐在树林中的东西并不在意。
“如果菲里奥特让你感觉不舒服，我可以命令他离开。一个莫里嘉种族的小恶魔而已，在地狱中也是最末等的存在。”他懒洋洋地继续之前的话题，“我可以用自己的头颅做担保，不会再出现达利嘉那样的事了。”
“我要你的头颅做什么，怪吓人的。”西莱沙不禁失笑，“你刚刚说莫里嘉种族，那是什么？”
“莫里嘉种族是小恶魔的一脉分支，他们的族人普遍有些蛇类的特征。”罗萨解释说，“魔族内部也分为很多种族，除去普通魔族之外，最常见的就是牛魔人羊魔人和堕天使，还有小恶魔，地狱中的人习惯管那种进化得不太完全，力量也比较弱小的底层生物叫小恶魔。”
“那你是什么种族？”西莱沙饶有兴趣地伸出手指在他头顶比了个犄角，怎么看都有点违和感，“牛魔？羊魔？都不太像啊。”
“我恰好是最普通的那一种高阶魔族。”罗萨威胁似的亮出尖牙，不知怎的反倒显得有点可爱，“高阶魔族的外貌接近于造物主，也就是你们所谓的神明，翅膀犄角和獠牙则是沉沦堕落地狱的证明。”
“哦哦。”西莱沙点了点头，抬手捂住了一个呵欠，“难怪你看上去和我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真正的样子还是和现在有一点差别的。”罗萨说，“困了就睡一会儿吧，我为你守夜。”
“我不困，话说……”西莱沙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罗萨，让我看看你原本的样子好不好？”
罗萨下意识想要拒绝，结果刚好撞上女孩满怀期待的目光。
“你不是见过一次么？”他临时改变了想法，轻轻一挑眉，“不害怕？”
“说实话，我当时根本没看清。”西莱沙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当时距离那么远，我又一直担心你有没有受伤，哪里顾得上别的。”
罗萨的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害怕。”
“怎么会？你的翅膀很漂亮。”西莱沙戳了戳他的胳膊，见罗萨没有搭话她便又向前凑了凑，小声央求说，“让我看一眼好不好？不会被人类发现的。”
她一边说一边紧张地环顾着四周，天还没有亮，两人又恰好隐藏在山坡的背阴处，就算弄出点什么动静也不会引起那群佣兵的注意。
见她这副表情罗萨觉得有点好笑，脸却还是故意板着，“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很像是准备偷情？”
西莱沙忽然打了个哆嗦，不过转眼之间，罗萨冰蓝色的双眼就已经变幻成明亮而璀璨的融金色，尖利的黑色犄角如同春笋一般出现在额角，巨大黑翼在背后悄然展开，原本人畜无害的少年身上骤然多了一种阴冷邪异的黑暗气息。
恶魔的特征并没有让他变得怪异，反而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威严。
“像鸟儿的翅膀，我原本还以为恶魔的翅膀都是像蝙蝠那样的骨翼呢。”西莱沙的脸上写满了真心实意的赞叹，她甚至绕到罗萨身后，摸了摸他脊背与翅膀连接的地方。
罗萨下意识挺直了脊背，由于坐着的缘故那双太过巨大的双翼无处安放，只能憋屈地蜷缩起来，连带着他也有点重心不稳。
“哎？这是什么？”西莱沙说着向下伸手，一把攥住一个微微摇摆着的东西。罗萨猛地打了个激灵，全身的汗毛都在刹那间竖了起来，当然也包括翅膀上的羽毛，这让他看起来像是受了惊而膨胀的家禽。
被西莱沙攥在手心的是一条柔软的黑色尾巴，比手指粗不了多少，末端是一个钝钝的箭头。
“原来魔族还有尾巴啊？”她忍不住轻轻拽了拽，很快又狐疑地问，“那你穿长袍的时候怎么办？要在袍子后面戳一个洞出来吗？”
“松手。”罗萨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像是感觉受到了冒犯。
西莱沙正准备得寸进尺地去捏一捏那个看上去手感不错的箭头，谁知下一秒尾巴就不见了，连同罗萨背后漆黑的羽翼，以及他身上所有魔族的特征，都在数秒钟之内悄然褪去消失。
唯独略有些尖的犬齿他懒得隐藏，笑起来时便会露出森白的一点，给人感觉分外锋利。
“无聊。”西莱沙嘟囔了一句，“让我捏捏怎么了。”
“我只有在战斗的时候才会露出原本的形态。”尽管说着威胁的话，罗萨依旧懒洋洋地背靠着古树坐着，显然处于一种十分放松的状态，“你要做我的敌人吗？”
“其实你不用刻意挡着。”西莱沙眨了眨眼睛，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看见你后背的衣服破了。”
罗萨冷哼了一声，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后背支离破碎的衣物刹那间恢复如初。
西莱沙看着他的侧颈，刚刚恢复魔族样貌时那里生出了鳞片，此时鳞片退去之后，那里的皮肤微微有点发红。
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似乎像现在这样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罗萨也许永远不会回应她的告白，但是自己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他，这样其实也不错。
只要自己不越界，西莱沙心想，人不能去奢求挽留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果不久之后就是真正的离别，在那之前，她会好好珍惜与罗萨相处的一切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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