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丽有个外号叫“爱迟到的flapper girl”。flapper girl是她的自诩,爱迟到是同事取的。
今天这位爱迟到的新女性却意外的准时,左手还是一杯热美式,右手却换成了一张黑胶唱片,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宝贝儿,看,我弄到了什么好东西。”
唱片上面一只涂满靓丽甲油的手,按在梳着大背头的男人脸上。是藤一拓,一个红遍两岸三地的香港歌手。春丽和茉莉都是他的粉丝。
遗憾的是,这次新专辑没有在内地发行。
“特地让我男朋友托人去香港买的。”春丽靠在茉莉桌前,风情万种地拨弄着她那头如钢丝球般的淡黄色蜷发。
这张专辑封面茉莉看到过好多次了,在电视上,在唱片店门口的宣传图上,闭上眼,脑海中清晰浮现出藤一拓那堪称经典的大背头,已变成了时下的潮流。
为了不冷落春丽的热情,茉莉笑着问道:“这里面哪首歌最好听?”
春丽喝一口她的美式咖啡,“他的水准一向在线,这里面……每一首歌都不错。”
这是很中肯的评价,茉莉想。
她在DVD店里听过他的新歌《却情》,粤语歌词,缱绻深情,旋律优美动人。为了能多听一会儿,在店里徘徊了好久才离开。
“你要听吗?”春丽放下杯子,“可以借你两天。”
茉莉微笑摇头,“我家没有唱片机,拿去也没处放。”
她家没有唱片机,也没有光碟机,就算DVD店流行的盗版光碟,对茉莉来说也没什么用,虽然会羡慕,对于够不到的东西,即便再喜欢,也清楚那不是她生活里的,不会强求。
春丽走到窗边将那扇红木窗推得更开,下面用钩锁固定,槐树叶快掉光了,只留着光秃的树杈横在窗边。春丽抱手朝楼下落满枯叶的街道看时忽想到,转头问道:“昨天来接你的那辆车是谁的啊?”
采访宋凤霖已向领导批示了,谢维也同意了。之前春丽没问,她没有理由说,现在她问起,茉莉没有隐瞒的必要,“宋凤霖,我的采访对象。”
春丽今年二十六岁,她二十岁毕业进的新闻行业,是这个领域的老人了,对宋凤霖不陌生。讶异地挑了挑两条柳叶眉,“宋凤霖那可是上个世纪的名人,回国后多少媒体被拒之门外,你怎么做到的?”
“宋太太人挺好的。”茉莉知道自己只是碰运气。光靠半个世纪前的一样信物和一点交情,老太太大可以不给这个面儿。
“你见过戴先生了吗?”春丽托着腮,眼里闪着好奇的,探究的光亮。
茉莉微愣神。最近总频繁听到“戴先生”。在市井议论里,从老太太口里,这会儿就连春丽也带着莫大的兴趣。
“让你失望了。”茉莉笑着,圆珠笔没油了,去笔筒捞过一支,在纸上划两下,能写。
春丽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她好像真的没在意掉在眼前的大好机会,摇了摇头叹息道:“说你傻你是真傻,你就没想过借着老太太这条人脉攀到戴先生?他那圈子咱们肯定是够不到的,也不图什么,就你下个月的人物采访如果能搞定他,那销量肯定得爆,后面就算你不找素材,那些素材也嗅着气味找上你了,要什么没有。”
茉莉没有这方面野心,也不想利用老太太的关系,她做不出来这样,她笑着谢过春丽的好意,“你说的这个得有本事的人才能做,我没这本事。”
“人的本事还不都靠逼出来的,你啊还想买大房子呢,就这点野心都没有,你真不知道这社会,要能有个踏板跳上去,可是能轻松一辈子的,这人和人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你有没有胆量。眼下绝好的机会,当然戴先生这人你是肯定傍不上的,但咱只图财,就算财图不上,利用利用他也是好的,你却说不要。”
春丽大为不解,又感慨又惋惜。换个人这番话她也不说了,但是茉莉确与其他人不同,这姑娘心眼实,说的好听点是纯净的像张白纸,说的难听点就是不开窍。
见茉莉不再说话,顾自干着活儿,想来这姑娘还不知道多大一块馅饼掉在跟前,就等着她弯腰去捡了,春丽决定再费点口舌开导开导。
“我也是有幸见过戴先生一回,说起来也不能算是见过,前年在我前任的场子里看见过,只是在门口隔着屏风看到了一个侧影,但那场面至今难忘。光只看个影子也是不可多得的人中龙凤,我本来还想再看清楚些,门口几个保镖凶神恶煞的,我前男友过来连忙拉走了我,说那地方不能去,那天戴先生专门过来谈事,包下了整个楼层。”
茉莉的书写开始变得有些不专心,倒不是因为戴先生泼天的牌面,而是,她不由的想到了那日晚上在胡同口撞见的那辆车,和那个好看的侧影。
明明只是淡淡的一瞥眼,却像烙印一样深深镌刻进脑海。
春丽还在说着:“不瞒你说,我有一阵也很想做戴先生的专访,苦于没有人脉,我前男友那圈子在平城都是顶级富商,但是和拥有财权的到底不是同一回事,更何况还是戴家那种old money的层级,再怎么有钱也够不上。不过托了他的福,听到了很多戴先生的秘闻。”
春丽说的这些离茉莉的世界太远,春丽混的那些圈子,交的那些朋友,也不是茉莉触及得到的。
虽然茉莉对这些故事不感兴趣,就如同听天方夜谭,但每次春丽谈起时,还是会很给面子的倾听和回应。也正因为茉莉是安全的,春丽喜欢对茉莉讲这些,顺便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
“他的故事很多,能流出来给人讨论的都是一些不重要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也都不能全信,以戴先生的手段,那些不能传的,早就扼杀了。你能听到的,是他想让你听到的。”
春丽说这句话的时候,茉莉感到后背有冷汗冒出来。“但我听他们说,他体弱多病……”
春丽笑了笑,“这谁知道呢。不过他在男女之事上确实谨慎,听我前男友说起过,越是他这样的人,在行事上越是低调,不同于那种暴发户思维,反而像我现任和前任那样的圈子里会有很多不干不净的关系,戴先生那样的,就算是有,也不会被人知道。戴家当初把海外资产转回国内寻求发展已没了过去的繁盛,虽然不至于败落,确不景气。好在撞上了好时候,但如果不是后来有戴先生力挽狂澜的大变革,戴家也很难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所以对于戴家他是恩人,也是里程碑式的人物。你说这样的人,你想在他身上图点什么,还不是被他看的一清二楚,图人是没有必要的,图财,以他的低调,未必能捞到好处,如果能间接利用,那是最好不过的。”
听起来就好复杂,茉莉笑道:“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一定很累。”
“累是肯定累的,但是你想为什么这么多人想巴结讨好他,还不是因为他手上的这个。”春丽两指搓了搓,“这个时代光有钱是不够的。”
茉莉对这些兴趣不大,没怎么听进去。
春丽又说道:“戴先生这样的人,我是不图的,捞钱这种事还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去傍个大款,你图他的钱,他图你的人,这是再好不过的。”
茉莉却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我宁可不要钱,也不要贱卖我的感情。”
“你还是太理想主义,把感情看的太重,如果你想要得到你的大房子,光靠兢兢业业工作可不够。不趁年轻有资本的时候去捞,难道还要等人老珠黄再后悔吗?我可不干。”停了停,春丽不可置信地说,“该不会你到现在还没谈过恋爱吧?”
茉莉想起了包里的那张结婚请帖。
她垂眸,声音低不可闻,“谈过。”
“后天他要结婚了。”说完,茉莉抬起头,微笑看着春丽。
“哦?”春丽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这又是个什么故事?”
*
事情发生在昨晚,茉莉下班已经迟了,遥遥看见两个人从街对面走过来。胡佳梦亲昵地挽着蒋国宇,抬着她那尖尖的下巴,和大学时候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脸上充满了炫耀和得意洋洋,将一张大红喜帖塞进茉莉手里,“邀请”她参加两天后的婚礼。
还特意嘱咐她:“大家都会来,你可别缺席啊。”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的邀约,茉莉欣然接受之余,一定会送上满满祝福。有意思的是,他们一个是她的前男友,另一个是她曾经的闺蜜。
大学时期蒋国宇就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富二代,他性格张扬,桀骜不驯,是会把跑车直接开进学校,也会当众给老师下马威看,这样的纨绔子弟,谁见了都要忍让三分。当初追茉莉追的轰轰烈烈,茉莉并不喜欢这样的男生,后来接触下来发现他真实的性格并不是表面那样,当他向她诉说童年不幸的遭遇时,她终于动容了。
不知是出于拯救这颗堕落的少年之心还是母爱泛滥,茉莉答应了他的追求。
蒋国宇对茉莉耐心温柔,还会时不时制造浪漫,这一切被胡佳梦看在了眼里,借由闺蜜这座桥梁,勾搭上蒋国宇,在茉莉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分手是茉莉提出的,在感情上她是容不得沙子的,她无法做到春丽那样洒脱,当不知情和别的女生拥有同一个男朋友。蒋国宇倒也干脆。殊不知,为了挽回自己的名声,暗地里宣传茉莉和外校男生勾连不清,给他戴绿帽,却半个字不提自己劈腿。
那男生是茉莉在跨校联谊活动上认识的,拢共只见过几次面,一直保持着分寸。蒋国宇占有欲强,吃醋不已,和茉莉吵了几次架。
茉莉并不在意这些无聊的流言,心思全都投入到了学习上。后来听说蒋国宇差点延毕,连毕业证都是花钱买的。
本以为从此以后两不相欠,不要再有往来,没想到这两人还不忘恶心她一番。
倒不是说对蒋国宇还抱有感情和幻想,只不过心里因他们的作态,诸多不平无法消融。
茉莉淡淡与春丽讲完三人的恩怨是非,春丽问:“那你去吗?”
去吗?她望向春丽桌上那盆富贵兰,也这么问自己。
06
茉莉第三次去找老太太,是个好天气。
她靠在软塌边,头枕在老太太腿上,阳光从雕窗外洒进来,在地上,茶几上,榻的一角,暖融融的铺出斑驳的亮斑。她听着老太太讲着以前,一百年前发生的事,那些书里记载的历史,成了眼睁睁的现实。
在冬日的阳光里,茉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在祖母怀里,朦朦胧胧睡了一觉。
穿过时光的帷幕,她回到了八十多年前。
在一座深宅大院里,看到两个女孩儿手拉着手穿过门廊,坐在树下的石椅上交换信物。画面里溢满了浓重的分离惆怅。茉莉也受了这情绪影响,正待再看清楚一些时,画面陡然一转,她回到了儿时,坐在奶奶床边,看她取出钥匙插进锁眼里,这口黄花梨嫁妆柜俗称闷户橱,放在如今也是古董了。奶奶颤颤巍巍取出一个绣着鸳鸯戏水的锦盒,将她抱在腿上,指着盒子里层层叠叠的金器珠宝首饰对她说:“这些都是奶奶的嫁妆,是奶奶的奶奶留给奶奶的,将来等小囡长大了,全给你做嫁妆。”
“小囡”,这个熟悉的称呼,自奶奶走后,再没有人叫过她了。脸上浸满泪水,她低低的喊一声“奶奶”,耳边有人说话,压低着声,似乎在深谋远虑地筹划着一些什么。
“论辈排起来,她还得喊你一声叔叔。”
那人沉吟片刻:“戴家和许家的旧事是秘密,老爷子在世一直念叨,这桩遗憾就在我这里做个了结……我是谁,对她来说不重要,不知道最好。”
接着是一阵轻咳。
声音仿似就在耳边,却怎么也听不真切,耳熟极了,却又想不起来是谁。心被咳嗽声搅动着,他听起来身体不好,她有些担心的想着。眼前凌乱的影子在金色的太阳光底下晃动,她以为还在梦里,是幻觉,努力想醒过来看清是谁。如同溺水的人,梦境和现实交融着,她看到自己向宅院大门跑去,一时分辨不出,那是不是她了。忽然她被门槛一绊,跌坐在地上,她的身体也被那门槛绊得一震,从床上猛地惊坐起来。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扶住了她,这感觉很熟悉。将她从沉溺在回忆的海域中打捞上来。茉莉睁开眼。她似乎睡了很久,太阳光照去偏房。老太太眼花,屋里头开了灯,灯火阑珊,把四周都照的晶晶发亮。
眼前雾蒙蒙的,茉莉定了定神,伸手去抹脸上的眼泪,发现那并没有泪痕,大概已经在梦里流光了。
慢慢的,眼里有了焦距,终于看清了屋里多出来的那个人。他今天穿了一件中山装,她以前从来不觉得中山装好看,显得过于沉闷严肃,也老气。
第一次见到有人把中山装穿的这么有味道。
他弯着腰,脸在咫尺之间,她的脑海中又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来那个下午,在昏暗的裁缝铺……这张瘦削苍白的脸愈发的白了,眼底红着,手掌却是炙烫的,锢在她的手腕上,隔着毛衣熨帖着皮肤。
“赤华……你还好吧?”她眼里透出担心,想站起来,睡得时间太久,腿脚虚浮,差点栽倒,那松开的力道又重新握住了她。
“谢……”下一个谢字还没出口,脚上突然一松。
茉莉低头去看,因刚才的趔趄,高跟皮鞋的鞋带扣断裂了。晚上要怎么回去,她正在犹豫,眼前覆下一道阴影。
“抱歉,我的失误。”戴远知说着,半蹲下来,看她的鞋子。
茉莉忽然有些局促起来。那裸露在外的皮肤在他的目光下发烫。
戴远知看了眼,很快地站了起来,笑着道:“老太太房里有几双没穿过的,任你挑哪双,喜欢就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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