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亲多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江恒刚出电梯就听见家里隔着两道铁门传出令人生厌的口水声，简直想扭头就走。
那事没发生的时候，这些人还算客气，毕竟苍蝇确实只找有缝的蛋，现在江恒成了这颗蛋，既没道理把所有人拒之门外，也没那么多嘴皮给不相干的人解释清。
“叮咚——” 虽然有钥匙，江恒还是特意按门铃，里面的动静果然小了。
“回来啦，” 他妈撇下客人关心儿子，“你书包呢？”
江恒把鞋收进柜子里，“放朋友家了，太重不想背。”
“好吧好吧，” 江母看起来也不想再回去继续刚才的话题，找了个借口进厨房，“那我去做饭了，你上楼休息。”
上楼还要路过那几位打招呼，江恒耷拉着脸跟去打下手，被姥姥胡噜了一会，心情才好点。
江恒问：“爷爷奶奶不来吗？”
“他们社区，” 姥姥是万事通，“老头老太太多，这会发月饼呢。一人领那俩仨的，非得排那队去，这会估计能排到当间吧。”
“咱家又没人吃月饼，” 江恒想说打个电话把人叫回来。
被姥姥拦住，“过节凑个热闹，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行吧。您怎么不去领，您跟姥爷也去，四个人拢共能领回来一盒，” 江恒有了点精神讲笑话。
姥姥被他逗得开心，看出江恒不想提客人，主动宽慰，“不留他们吃饭，想求你爸办事，没脑子的，你爸能办什么事，光粘上这几块牛皮糖都够倒霉。”
“妈——” 江母赶紧拦着让别说了，“说这些干嘛。”
江恒并不应和，老实地切土豆。
“十二点半能开饭，你掐着点给你爸妈打个电话，” 姥姥去给姥爷使眼色，结果眼神不好没对上，只能自己点江父一句，话里话外让那两人赶紧走。
姥爷唷了一声，“家里来客人是得多炒几个菜。”
被姥姥横了一眼，也咂摸出不对了，想补救又没法，尴尬地抿了口茶。
不被欢迎的热闹拐着弯在各个场合里唱戏，围观的人也变成剧情的一部分，**迭起，低谷不断。
这两位客人，一位是江父姑奶奶的表侄儿媳妇的弟弟，另一位是这十八弯亲戚的大儿子，任青，跟江恒年纪相仿，在同一个游泳队里待过，所以关系这么差。
带头管江恒叫杀人犯的也是他。
那时候江恒进队两年，被教练点名当队长，副队是他最好的朋友，两人一起训练一起上课，有空了还一起出去玩，直到他朋友意外去世。
任青不知从哪听说，那人死的时候和江恒一块，他和江恒是亲戚，所谓凶手这事越传越真。
那人是溺亡，在入海口下游的分支里，江恒确实和他一块，两人约着下河游泳，游着游着那人就不见影，江恒跑到主路上拦车报警，找到时人已经没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溺水而自己安然无恙，可能是抽筋吧，江恒坐在警察对面想。
泳队禁止队员下河下海，江恒被开除，却松了口气。
下河前他劝过，他朋友说：“我愿意死在河里，比池子里好千万倍。”
一语成谶。
葬礼江恒没去，回那条河边烧了封信，里面一笔一画写着“再见”，也只写了再见。
这桩旧事成了把柄，不过他不在乎，就像今天一样。
任青就像吃饱了非要在出恭的时候擦嘴，水壶空了提尿壶，“江哥最近没考虑继续游泳吗？”
江恒放下筷子，好脾气地装蒜，“没考虑啊，课这么多，” 又起身给自己添了碗汤，“不过上课再怎么样还是没训练累，你说是吧。”
任青连尿壶都提不稳，他训练不认真，文化课也差，父母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才上了风评不错的初中，这会又因为跟不上进度想赶紧转校。
“训练还行吧，又不要我们跨河，” 任青张嘴就是犯贱。
被江恒一碗汤浇在头顶之后没有动作地愣住。
“记得自己舔干净，泳池不是你的洗澡桶，” 江恒把这两父子的东西扔到外面，站在门边说：“还不滚啊，杀人犯的家也敢进。”
好好的家宴吃成这样，江恒把钥匙揣上就要走，被姥姥呲了一顿，“去哪啊，烂摊子你自己不收拾？把地拖了走。”
说到烂摊子的时侯爷爷剜一眼江恒他爸，张嘴又闭上，最后还是开口：“当时就说说说，背地里嚼舌根的亲戚也配叫亲戚吗？这俩小时队给我孙子排的月饼他不吃你也别吃。”
江恒憋着笑瞅一眼姥姥，擦完桌凳哄他爷爷，“我吃啊，我还带两个走呢。”
江父是没胆子出声了，孙母想到孩子装熊自己也想笑，给找个礼盒装月饼，“去吧去吧，透透气去。”
天气从白露一直晴到现在，会是个人人满意的丰收年。
江恒从地下室搬出两年没骑的车，前篮里还放着泳镜，他索性把整个筐拆了。
月饼绑着放在后座，江恒踩动车，链条有点锈，转着涩。
春汇路绿化做得好，拐进来之后太阳只能隔着层叠的枝叶漏下点点光斑，江恒轻车熟路地跟门卫大叔打招呼，骑出去二十米又掉头给他送月饼。
叔塞他俩苹果，“你也中秋快乐！快回家吧。”
江恒蹬上车挥手，“好嘞，谢谢叔。”
如果不是调休，蓝荆明天就该回了，或者他根本不会离开崇华，江恒对着图纸装茶几的时候抽空想，客厅让他弄得这里一抔土那里半块木头，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在墙角摇头晃脑地打量新家，偶尔飘起又坠落的锯末被静电吸上塑料膜，江恒把垃圾装箱放到楼下，犹豫着要不要打这通电话。
积雨云堆在天边，看起来不要停留，平滑升空的客机渐渐变成一个点，世界上某处总有人等着平安落地的讯息。
蓝荆刚看完日落，黄昏时分，金色的光跃动着，潮水冲塌了沙砾城邦。
穿来的鞋不知道被遗忘在哪，踩到水泥路的瞬间觉得疼，只好一步一挪地走回家。
蓝荆用湿滑的泡沫打掉咸腥的海盐，闻到灶上的香味后迫不及待地淋水，乖乖地摆好碗筷等着开饭，被父亲一块毛巾盖住脑袋猛搓，细小的水滴溅到两人身上。
酒瓶里气泡爆裂的声音像是一场雨，蓝荆瞪大眼睛看自己的可乐，也差不多嘛。
中秋的假放完，连上两个礼拜课，接着就是月考。
蓝荆开始跟着赶进度，他要江恒用铅笔写题，写完擦了他再做。
江恒是年级第一，蓝荆就想当年级第二。
“你回家吗？” 蓝荆把一摞书收进走廊的柜子里，问江恒考试这两天的安排。
江恒帮他扶了一下，“回。”
“喔，但是我家离学校更近，可以多睡一会，” 蓝荆眨巴眼跟在他后面。
“对啊，回你家呗，” 江恒下楼到半路，从转角处抬头示意他赶紧，“我姥姥做了好吃的，给放冰箱冻上了你看见没。”
“没看见，” 蓝荆大跨步下楼，差点踩空，“那快走吧，我饿死了。”
江恒赶紧把人接着，“诶，你慢点啊。”
蓝荆膝盖上擦破一块皮，动换就疼，坐江恒那辆古董车摔的，人伤了，车也报废了。
在店里挑的时候，蓝荆还一瘸一拐，“我们买一样的，就蓝车架的那个。”
江恒有点可惜地说，“那你不坐我车了吗。”
蓝荆直接高抬腿，“哥你别害我，血的教训还在啊。”
“行行行别抬了，” 江恒给他摁下。
老板幽幽地提醒：“载人不行啊，成年了也不行。”
他俩的个头确实不像未成年，就没反驳，显得多爱装嫩呢。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巷子，绕路去超市买菜，蓝荆腿没好，左脚深右脚浅骑得歪歪扭扭，东西全堆在江恒车后座。
门卫大叔自从收了月饼，家里做点啥都惦记给江恒带点，今天是炸鱼块，打开口袋香气飘得老远。
“谢谢叔，” 江恒下来推车走，口袋挂把手上晃荡。
蓝荆在后面假装耷拉个眼皮，“刘叔——搬来那天您还夸我精神呢，不能偏心眼啊。”
刘叔控制道闸杆抬起来，“这孩子，给你哥的不就是给你的吗。这门小，你从那过。”
“好嘞，明天见叔——” 蓝荆跨上车追炸鱼块去了。
雪白的鱼汤在灶上冒着泡咕嘟，嫩豆腐切成三厘米的方放进去滚，另一边烧菜，热锅爆香姜蒜，提前腌过的牛肉平铺在锅里煎到半面熟，提着炒勺翻两下在空碗里晾着，就着锅气大火炒熟毛豆，快断生的时候重新把牛肉倒回去，切一颗小米辣翻匀了出锅。
蓝荆中途被叫进来尝尝咸淡，尝了之后不肯走，站在一边东戳戳豆腐西扒拉扒拉锅，收尾前还拍张照传给母亲，“家有大厨。”
吃完饭大厨给出指示，“你洗碗啊，饭吃八分饱，你是饭吃八碗多。”
“这不是说明你手艺好，” 蓝荆嘁了一声，伸个懒腰起来收拾。
客厅采光好，这会还不用开灯，为了看会动漫江恒偷摸把帘拉上，蓝荆耳朵一竖听到OP响起，抓着碗就冲去按暂停，
“合适吗我说你，等我洗完再看！”
江恒靠着沙发大笑，“考试不见你听力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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