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家少奶奶吊死了
事情在城里好好的传了一气,又回到卜家老宅来。
宅子门口张布了白花纸,纸上作着内容,字写的龙凤飞舞,颇具豪情。前堂供了牌位,各房的屋顶也都挂着白布扯条。另雇唢呐师傅在一侧预备着,为的是随时吹些哀伤曲子来。卜家老太太主张去庙里请几位老方丈和几十小沙弥,将来超度送行,跟着也好规整些。她老人家一贯是信佛的。上上下下管的严谨有序,布置的很有一派讲究。
卜少奶奶生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嫁进来的时候随身带些丫头婆子,都是她从小用大的,此时都红肿着眼。贴身的一个叫英鸾,不过十五六岁,当下痛哭不止。
卜家是前朝遗贵,根是粗实的紧的,向来也是挥霍潇洒的做派,眼下死了年青奶奶,自然侍奉的都是顶好的。供奉的牌位前竖躺着一具棺材,是羽黑镶褐的檀木制品。此时盖子揭开来,露出卜少奶奶的一副遗容,如花美眷如此消逝,好供前来吊唁的人好好的悲悸一番。
卜宅的一干人统统三四点钟就起了来。卜少奶奶的灵前守夜的小丫头这时候才终于站了起来,眼前晕花一片,直觉要伴了她们奶奶一块儿去了。身形晃了好些下,终于稳住了。按说她是该伺候卜少爷守夜的,可是这卜少爷平素就不太肯搭理自己的太太,三天俩头的不在房里。便是回来,进进出出的也只是老太太的卧房和储书的背房。卜少奶奶嫁进来三年有余,到死仍是没有子嗣。她娘家人对此也曾颇有说法,我们的卜奶奶过去一边听着爹娘的责怪话,眼泪珠子泠泠的只管流,“他三天俩天的不肯回来,回来了也只管晾着我,我好找谁生去?左右结果了自己算了.”
卜老太太听说这话,气的当下撇下手里玉杆雕花点缀凤凰镂空的细烟枪,吓得一旁烧着烟泡的伺候直垂着手跟头,出气声都要微不可闻了。
“混账东西,娶了这样好的媳妇还要在外边不三不四的鬼混,去给我把他找了回来,赶明儿再出去可叫他仔细着皮。”
如此消停一些日子,便是也没让她老人家抱上孙子。她只卜少爷这一个骨肉,再者她年岁也大了,不愿操心如此,最终仍由他去了。媳妇再要诉苦起来,便是厉害话挂在嘴边,终是眼睁一只合一只,由得太平去了。
这天卜少奶奶突然死了,她便不由的心口发闷起来,彷佛她的魂灵正环在她的头上,一双微垂的眼哀怨的,凄惨惨的盯着她,一刻不错。于是手里的佛珠转的越发勤起来。
伺候她的贴身丫头绿玉,正端了洗脸水进来“老太太,这毛巾把子刚出来,正正滚烫,您请梳洗梳洗,一会儿便要到前堂去了。”
她一面应着接过来,一面觉得心口闷的更紧了,彷佛是被人用绳子给牵住箍紧了,额头也冒汗起来。
“这大早的怎就热的如此,快去把窗户打开些来。”
等她穿戴罢了走到前堂,一干人早就侯在那头了,女眷们清一色黑底布侉子,年轻的衣料上还点缀些许细碎白小花。与卜家有亲戚的几家都叫了女眷同来伺候帮忙,此时发髻上都簪着白绒花,头皆低低垂着,做出温顺的姿样。独独不见卜少爷的影子,老太太气的跺了跺拄着的棍子,骂道“那孽障呢”
卜少爷的房里伺候怯怯的挪出半步,“回老太太,少爷昨夜就不曾回房来。”声音像被夹子生生捏住了,细细从喉咙漏出一丝来,气息颇低,彷佛要青天白日的隐进地去。
“这就是了,平日里鬼混便罢,如今这情形,他还要这般不懂事。”说着又恨恨的跺了跺。
伺候的几个马上跑出堂去寻了,侄表媳妇纷纷头垂的更低了,在一侧各自劝慰起来。
媳妇中间有一个元二少奶奶,单她淡淡立在一旁,不做言语。相形以下,倒显得旁的三少奶奶很有一片殷勤,当下本人也尴尬起来,掩着淡鸭黄帕子轻轻咳了几下。
吊唁的人过了早饭便多起来。当下有头面的人都来过了,先请了老太太,便跪下磕头上香,诚勤的说些堂面话。
客人过了俩拨,来了位挺拔的男子,戴着西洋式的呢子帽,一进前堂便脱下来拿在手上。待他磕头上香罢了,卜老太太便要绿玉搬了凳子给他,就坐在她旁的位子上。
男子就道了谢坐下来
老太太又叫人端茶上来,这功夫便道“见罢你也很有些时候,便越发觉得你亲近,像我自己生的一般。”
“蒙老太太厚爱了,最近港口琐事又生出不少,我终日只管盯着,如此看您的次数这才便少了许多。前些日子我父亲还曾问起来,心里其是实在惭愧。”
话间便上了茶,卜老太太招呼着将茶递给他,自己慢慢揭开茶盖呷了一口,算是润了润嗓子,心口便没那么闷了
“你有孝心,我惯是知道,这一俩次的自不必放在心上。你们年青的便要多做事情才好,像我们家的孽障一样,怎好有出息?”
随后吃了茶,淮羡昆便向老太太告辞起身了。
过了转角的园林狮子雕刻拱门,身后传出一声莺甜声音来
回过头,正是那元二奶奶朝这边走来。
“哥,你这便走了?怎不留着吃中饭?”
淮羡昆笑了笑回道“码头离了我便要出乱子,最近情形又很是复杂,我只管一刻不停的看着才行。”
下一刻又道,“颐伶,你这一向倒怎样?元大奶奶可有再为难你?”
“不过还是老样子,我如今这情形,叫人家怎样抬举?”
“那断是不行的,赶着事情过了我便来元家,你岂是她们能随意给脸色的”
二奶奶因蜜笑一下,将她哥哥送至了大门。
回来的路上过了拱门,瞧见门里侧的柱子上斜斜倚着一名男子。瘦长身形,长长的白脸,一双眼深深陷进轮廓里,倒有几分女气。
她走进去,俩人对视一眼。那男子因笑“好俏丽的嫂嫂,你是哪家的?”
当下便明白那是卜家的混账少爷,叫卜宋仁。
她只一瞥,便踱过园子进前厅去了。
客人轮番过了几拨便到开中饭的时候
一园子媳妇们便伺候张罗起来。
烧的沁油的肥鹅摆在瓷的花边摆盘里,一道道摆上桌去。颐伶因也在旁帮递起来。
饭已开了半刻,拖拖切切才闪出一个影子来,便是那卜少爷。
他身子散慢的站在卜老太太一旁,听着训斥,几句过后抬起头来只盯着看她。颐伶当下脸色沉下来,心里直骂这个混账东西。
等到这一天忙过以后,各府的轿子皆停在卜宅门口,来接各府的奶奶回家。
颐伶因同元三奶奶一伙走着,走了几步,三奶奶突然停顿一刻
“咦,我随身的香囊怎不见了?”
俩人当下查看一番
“定是落在卜宅里头了”,三奶奶抱歉的笑笑,又返回去了。
她一个人穿过拱门。
刚朝外走了几步,黑漆漆的便伸出一只温热的手拉住她。
她呆愣一刻,那手便彻底把她拖进了黑暗里。
刚一看清那人的脸,颐伶便骂道“混账。”
“元二嫂嫂何急着回去,不如同我待个一时半刻。左右你回去不过是伴个冷炕头,何有同我一处有意趣。”
颐伶冷笑道“足有你这样的荒唐东西。卜少奶奶尸骨才冷,做夫的不念挂反而到处犯起浑来,合该叫老太太打死才好。”
话才说完便叫压在墙上,那卜少爷看着文弱,力气却一点不少。她挣扎起来,狠狠的踢他俩下
“二嫂嫂怎还要打人?你打便是,我更喜欢的紧了。”
颐伶一看这无赖东西是无理可说,当下面无颜色的瞪着眼睛。
卜宋仁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头低下来欲要吻她。
颐伶扬手落下一个巴掌,生生把人给隔开了。
“荒唐东西,你左右一张贱皮了无在乎,我倒还要脸面。”趁着卜宋仁愣怔的功夫,她猛推一把,快步穿出了园子。
大门外头轿子已走的稀稀拉拉没剩几个,接她的轿夫和伺候丫头齐等在那里。
她由丫头掺着手便上了轿子,一侧口子上的厚绒紫色盖布慢慢落下去,倒像新嫁娘一般潋滟。
起手抬轿,便摇摇晃晃由着一路抬回去。
伺候丫头坐在她对面举着一盏油灯。灯火伴着轿子一齐明灭,颐伶倒因觉着,这光景似乎忒惨淡一般。
烛光映托了她一张擦着粉脂的脸。呼吸也清浅,布料沙沙摩擦坐着的湖绿细软绸缎垫子。
这会儿正过了主心街,路上叫卖的声一阵儿赶着一阵儿。
时节正夏,蝉挽着嗓子不住叫喊,颐伶细扇起手里多角形白软布扇子来,细汗一滴攀在窄圆的额角,娇俏婉丽,很有一种少女风情。
她轻道“这天真越发是热了。”
丫头没听清,因问道“二奶奶您说什么?”
轿子更颠了一段,知是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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