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夏正浓,各房里的冰块都用的越发勤。
冰库里给冻的剔透明净,似一整个的房间都张阔了厚镜子。你只管进去,整个人顿时又大又小,幻做一只只怪摸样的缩影。平日里下人们伴着去了,免不了要相互的好好嘲笑一番。底下人的乐趣不过这样,总以平常见的无趣生生造出趣来。阔的呢,倒也是愿意好好笑一番的,不过当着人的面,总爱板着一副面孔,因讽道“不过无趣之趣。”以彰示自己的多见足闻。
元三奶奶惯起早,房里伺候的也打了水来供她梳洗,此时已在门外候着了。
她翻了个身欲要起来,就被三少爷捏住了衣服的角子,他睡眼还糊涂着。
“几时了?”
“巳时还差些时候。”
一听这样早,便又一翻身将面儿给转过去了。
元家的祖宅比卜家要更宽一些,外墙里子却稍逊了些意致。
三奶奶正打房前路过了几步,便瞥见二房的卧里正点着油灯,光丝从窗户纸里隐约彷佛的流出一点,不大清楚的可以看见一个影子坐在圆桌前,身子不时点上几下,像是做着梦一般。
心下觉得讶异,二奶奶今日竟起的这样早。
卜家事情终于是落定了,今日便派了人到各家送礼表谢来。一早就到了元宅。
元家老太太十几年前便死了,元老爷终日只顾着吸鸦片烟,如今很上了一圈年纪,更不愿理会家里事了。终日便在那烟榻上不挪半步。前些年好去戏园子听戏,迷上一个唱旦角的小男子,生包下来养在家里。那小戏子摇摇晃晃咿咿呀呀的整日在园子里飘来飘去,身子细瘦的恐风拂过便能俩瓣对折似的。
元大少爷怒道,他是吸烟吸的这样厉害,竟然糊涂如此,连男人都好领进家里,直是要把元家供进台面里叫人取笑。
元家三个少爷,只有大少爷很担的起这一份家业。二少爷前些年便害病死了,留着一双小儿女和妻子孤孤盼日子活着。老三则文质彬彬,脾气很是倔怪,终日只好读书看报,家里的事,他是绝计不肯过问的。
于是大少爷在宅子里很是得势。大奶奶虽是少奶,却俨然已像个太太的做派,终日要俩个弟媳,二奶奶和三奶奶,到她房里请早去。
这天因卜家派了人送礼,三奶奶恰路过门口,便问那小厮如何。
直答是卜家来的。
大少爷因在宅里是当家的做派,这些礼情门户的照例都是要向他请示,元老爷那边饶是说了也不过云云而过,他不愿关心外头,只顾含着那烟枪看小戏子的风姿了。亲戚里便有人暗笑他是为老失尊。
过去他的房里曾不时飘出几声掐细的呻吟来,传到好嘴舌的耳朵里,便由着外头人晓得。元大少爷因被同龄公子们打趣道:“你三姨娘怕是要给你生个小兄弟了。”当时只管年青,听罢好发了一顿恼火,一群人便是又赶着劝慰好些时候,方才把人宁熄了,以后一众便不准再提这事,只当那戏子是死了。
等着东西送到大少爷门口,夫妻俩早便穿理起来。大奶奶倚坐在妆台前由她的陪嫁丫头柳珠篦头,眼微微挑起来,从铜镜子里寻得了丈夫的眼神,方开口道“卜家送什么来了?”
“不过是面子东西,表儿上布置得够阔面。”
大奶奶哼笑俩声,涂了丹蔻的手扑了些粉在脸上,一面又要去探那瓷质四方带小底座的胭脂盒子,一面又道“这卜家不过爱做些虚浮派头,正是请了他们替柏宁在政府做做引荐,便要推三阻四,好一个面具里外是俩样子。”元柏宁是大奶奶的儿子,前些年外国念了书回来,家里要给他在当政府里谋一份差事,原请了卜家帮忙,不承想那卜老太虽是隆终垂老,心里的盘算却还要精明。几个跑走回合下来,仍是不见松口,元大奶奶因对他们家很有看法。
元大少爷穿理罢了,就坐在桌前喝茶。瓷蓝滚圆边的茶杯子正因注了滚水而薄薄生了一层透明的气水在壁上,茶杯里飘着一丝漏下的茶叶,盘旋几圈,安定的卧在了杯子中央。
元二奶奶的伺候丫头一早过去,看见卧房的纸窗映着的影子,直以为她们奶奶已经起床了,因在门上敲了几下道“二奶奶,我进来了。”
推门了去,才见那二奶奶正支着头在桌上打盹,像是梦什么,脸上疏淡的噙着一挂微笑。
到了她终于醒来的时候,活动了一只酸疼的胳膊,问道;“木叶,大奶奶可醒来了?”
“说是醒了,二奶奶这时过去便正好。”
梳洗过了她就侯在了门口,三奶奶比她稍早一些,妯娌间相视笑了一下。
三奶奶道:“二嫂面色这样精神,想是睡得很好。”
颐伶笑了一笑,正赶上大奶奶的丫头开了房门,迎是先走出了大少爷,俩人便都微微欠了欠,相互问了早便进了里头去了。
大奶奶坐在桌边喝着茶水,伺候捶腿的蹲在她腿边正捶。
此时抬眼见了俩位弟媳,微微笑了一下。瞧见颐伶的粉透面色,便道,
“二奶奶今天瞧着脸上很有蜜色,可是交了什么好运?”
颐伶赶着正了正面色:“倒叫大嫂见笑话了,昨夜里受了凉,许是有些发热罢。”
请过早回了房用饭,刚尝一口,心里便有一股怪乱的甜不管顾的在心里一圈圈漾了开来。
因是吃了几口,便越发奇异起来,连唤道“木叶,去把我的针线活拿了来。”
她便是绣得这样一手好的针线活,今日却觉着一双的手越发灵巧起来,不由得绣呀绣,半路定着神一看,那根本是一只蓝丝线掺上黑,又镶着金轮廓的蝴蝶。
呵!蝴蝶
因吓得手抖了几下,捏着的针头刺破了指头,渗出新鲜红色的一滴血珠来,正扑在那绣着的蝴蝶上。
那蝶,便更是一副要活过来的生艳
呵!昨天夜里她分明是梦过了的。
她梦的是那样的一片花地里,各色各样式,或是温俏的,一颗一颗的,分明的个个开着。
正环顾之际,从很深的一处飞出一只蝶来,其身体莹莹的,是透净的矿蓝色长着黑丽的细斑,外身裹着一圈金线条,给光一照,扑闪之间,像是凭空踱上一层光环,飞的那样闲美安惬。
她看着那栩栩的蝶,直想生出一些泪水来。
当下嘴角却翘了翘,溢出恬足的一丝笑意。
手里摩梭反复几次,直渴望它真是活过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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