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青问:“玉霓?遇见何事?”
玉霓神色未变,抿唇摇头,“尚不能确定。”
“公子,此地的确古怪,尤其祠堂——”玉霓难得斟酌言语,“属下识香寻踪之术不如玉裳,假使玉裳在此,定有所获。”
十几日来,仗着谢明青承认谢珂身份,不再遮掩,连长洲旁敲侧击,早已知晓嘉王府上心腹护卫姓名身份。此时他也附和着,说了两句楚青澜曾经提起的玉裳本事非凡。
谢明青道:“无妨,玉霓,你在便足够。”
玉霓收敛神情,托出探查所得:“水井外水渍斑斑,观其形状,似乎曾有井水喷涌而出。属下猜测,它也许通往阴河。祠堂闭门落锁,与村长家相同,村民们概不接近此地,但无积灰,应当另有人常常出入。若能探探这三处,该有帮助。”
“身在村中时,村民对我们好奇,一直拦着阻着我们行动,或许不大容易接近。”连长洲道。
谢明青点头,“恐怕还需等到入夜。”
黎风烨也说:“小宝与那位蒙面姑娘和其他村民有些不同。”
“小宝身上未见肿疱脓疮,其余村民唤我们留宿,那姑娘却让我们离开村子,的确不同。”谢明青道。
他们讨论一时,仍是先前的判断,浑无所获,直至片刻后,另有脚步声出现。
话音渐近,尤怜天说:“多谢丹娘相助,可惜我仍未寻见那把笛子。”
“怜丫头先前怀疑此事与花盗有关,那花盗踪迹呢?”丹仪问。
尤怜天摇头,“依然不大确定花盗究竟藏身何处,若能一探村中屋内,或有所助。”
丹仪轻笑,“你想等到夜深?”
“不错。”
“好啊。”丹仪道,“不过,怜丫头,老娘先问问你,为什么他们手上那些草绳手串,与你昨晚口中所说你亲自编的手串们有些相像?你又为何下毒?”
质问落地,两道身影来到众人面前,一者扬眉神气,一者垂眼踌躇。
见状,谢明青接着问:“尤姑娘,你曾说你是薜萝山邻近人士,虽不知姑娘家乡究竟位于何方,但百年前八十一奇蛊祸及四处,乃至于波及薜萝山一带。这些手串可有深意?”
听他们问话,尤怜天似乎不大意外,徐徐开口:“诸位果真好手段、好眼见、好胆识。”
林间,日光穿过树叶缝隙,落在尤怜天脸上,她苍白的面孔仿佛变得透明。
她跟着拂来暖意的晴光仰首,轻声道:“各位既已随我来到此地,我便不再隐瞒。”
“在我生长的村子里,老人们常常说,当年八十一蛊害得江流瘟发疫散,祖辈饮水而生,吞服之后,不下五日,面发红疹,体肤溃烂,几乎不成人形。有的青年孩童幸存,躲过一劫,不待大乱平定,急忙自南方逃难而来,留在如今的薜萝山附近,然而……八十一蛊从来没有消失。”
“幼时,母亲从不允我独行出门,与父亲更是分屋而居,分餐而食。透过窗纸,我瞧见房外的乡亲们时不时抓挠四肢,比雨后的江河更加浑浊的脓液便在他们身上流淌,蜿蜒而下。”
“母亲与我说,纵然蛊毒不再,我们这群人曾经与虫同食,与尸同寝,早已满身百毒,无可逆转……村中大多数人罹患此症,年岁越长,越是不敌,到了最后,三四十的年纪,体无完肤,难承其苦,十有**疯的疯,死的死。好在百年过去,哪怕此症无药可救,尚有它足以缓解一二。”
说话间,尤怜天抚摸两下手套外的手串,“它——这手艺起初是母亲教给我的,她说一代传一代,独独我们承蒙了仙人青眼,那是仙人赐给我们的救命法子,旁人都学不来。多年前,我信以为真,直至我的生父生母亡于此症,下葬时,年少的我方知手串上……是毒。”
“离村后,我听过白发药神的大名,也明白杏林首座的神秘,依然不知是谁留下了这道法子,只是日复一日地牢牢记下秘法,生怕忘了它,便也失了性命。”尤怜天说着露出笑容,“在你们中原人看来,它是比‘断肠草’更毒的毒药。的确,足足七只褪七回皮的金蝎蝎尾、十颗花蛇毒牙、三合蟾蜍乌液、不计数的草药方能熬出一瓶淬在手串上的毒。”
“可对我们来说,它比不过八十一蛊的毒,是我们的救命解药。”尤怜天的笑容化作无奈苦笑,她指尖勾起手套,仿佛打算掀开手套。
丹仪立马打断:“怜丫头,不必了,老娘相信你是八十一奇蛊乱后遗民。”
经她此言,众人料到她眼罩与手套之下模样,心中对她尚存忌惮猜疑的同时,不免感慨世事无常,天意弄人。来这人间一趟却是遭罪,当真可怜。
想及谢明青的真气、连长洲的余毒废脉,黎风烨望向两人,谢明青神色自若,连长洲面露不忍。
而尤怜天闻言收手,叹道:“诸位也瞧见了村民身上溃烂。在下今日见到他们方敢确定,我们这几家村子可能皆是同源而生,概为八十一蛊遗民。小宝说的‘熟悉’‘味道’,想来正是此意。”
可连长洲中的不是蛊,是毒,怎么会与八十一奇蛊相似?黎风烨表面神情不动,随她脚步走出林子,心中猜疑更多一分。
丹仪陪在尤怜天身旁,道:“出身蜀地,老娘倒是晓得八十一奇蛊贻害无穷。想当年,老娘在唐门的‘鹤顶堂’学艺,听那残废老头说,百年前大巫往河里洒进一把蛊,回来的人们不但一身病体,还成了最适宜入药、入蛊之体——那群大巫蛊师,把这样的人称作‘种子’。‘药人’‘尸傀’‘活傀儡’,那些早已绝迹的邪法重现,他们不断向‘种子’投蛊,而后经他们驱使,一一成了‘人傀’。”
“数年后,无悔宫魔头效仿此技,血祭苍生,用的是一出子母蛊操纵活人,极其阴毒可怖,啧。”丹仪紧盯尤怜天,又问,“怜丫头,你怀疑这村落与花盗有关,不仅仅因为也许是花盗偷走了你的笛子,更有可能是……花盗种蛊驱使村民,以此取走你的笛子,引你深入村落,再像处理其他不知所踪的家仆一样,从此消失人间?”
连长洲插嘴:“可是回到锦城的姑娘们并未中蛊,花盗若擅蛊术,为何不向掳走的人质们下蛊?”
尤怜天迟疑道:“不错,我原先与丹娘猜想类似,但虑及这一方面,总觉得漏了些线索。此番深入,便是想一探究竟,瞧瞧花盗到底有没有向村民们下蛊。奈何我一人力量单薄,不敢冒进,索性借花盗之名请各位前来打探。”
黎风烨顺势问:“那村民中蛊了么?”
“没有。”丹仪、玉霓、尤怜天三人异口同声。
黎风烨沉默半顷,道:“所以仍然不能确定花盗与这村落联系?”
其他人颔首。
尤怜天还欲出言,谢明青先说:“我们人多势众,中原更视蛊毒如洪水猛兽,尤姑娘,你赠手串在先,有下毒之意,便不怕我们对你下手?”
“不。”尤怜天摇头,“假使诸位连我手串之毒都看不出来,我不必牵连诸位前来涉险。”
她再度苦笑:“抱歉,虽为试探利用,但我毕竟是米府账房,是‘民捕队’之人,诸位若无从辨认手串之毒,我绝不会让诸位当真中了毒。更何况我早已备好解药。”
丹仪立马“啧啧啧”几声,“怜丫头实在黑心。小娃娃们,你们可得好好感谢老娘。”
生死之事在前,竟教她们两人说得儿戏。
谢明青道:“尤姑娘此招奇险,棋差半着便会满盘皆输。如今你说了,不怕我们就地杀人灭口?”
说着,他腰间剑带悬挂的青剑叮当作响,似乎摆明了意图。
“若怕,我怎么会加入‘民捕队’,执意来寻花盗?比起各位,我当然更怕花盗些。”尤怜天答。
连长洲唉声叹气:“唉……早些开诚布公多好?”
午时渐近,林外几人沿道而行。听他们弯弯绕绕,黎风烨索性取出干粮,说:“我倒是怕极了尤姑娘这心思与这身功夫。我最应付不来毒物。”
他丢给众人几块,看向尤怜天,到底递过去了馍馍肉饼。
尤怜天接住,失笑道:“在下也怕黎大侠的阔刀短剑呢。诸位若不信我,大可离去,但若有人愿意信我三分,不如齐待夜深,再探村落,一寻花盗去向?”
纵有八十一奇蛊之事在先,村中粮食怪象、祠堂、村长家、乃至尤怜天本人,依旧迷雾重重。
此地重返驿站又需几个时辰,来往费时,亦不知薜萝山上白雾变故,众人思索着,意见不同,有的宁愿路边露宿,有的倒想瞧瞧村中空屋,再探再问。
思及夜深惊险,蛊毒威力,众人商议之后,终究决定林边小憩,待到子时,夜深人静,再入“**”。
自汉南以来,众人早已习惯风餐露宿。这日起得早,他们寻了路边供人歇息的凉棚便就地坐下。
丹仪最是不拘小节,几张长凳拼在一起,一屁股便躺下打起了盹。尤怜天意欲再寻老猎户,离开此地,谢明青不大放心,唤玉霓与她同行。
一时间,棚下只余连长洲、谢明青、黎风烨三人。
谢明青细嚼慢咽玉霓打点的细点,连长洲眼巴巴地看着,谢明青便给他和黎风烨分了大部分。
先前与谢明青同行,黎风烨吃遍了京城、津州两地的奢华风味,此时口感不同,竟有些为难。
而连长洲尝了尝,立马说黎风烨带的馍没滋没味,挑的肉饼既咸又腻,实在呛嘴难吃,还是小珂会选,又说要寻地净手。黎风烨可不舍得把自己的水囊献给他,两人一通吵嘴,最终起了身,决定去向不远处的溪边。
谢明青看了又看丹仪,正在嚷嚷的两人与弃丹仪于不顾之间抉择,板凳上的丹仪蓦地坐了起来,扬着眉毛说话:“小白脸,还轮到你操心老娘啦?赶紧走走走。”
丹仪吃软不吃硬,闻言,三人放下顾虑,一道前行。
元旦快乐!争取今年写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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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女萝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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