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出了李家的门,立即指使等着的小厮和马夫,叫老爷回来。杨家距离李家不远,她干脆带着丫鬟走着回去。刚把素服换成居家衣裳,杨老爷就急匆匆进来了。
杨老爷身高八尺有余,一身彪悍气,脸上络腮胡连着浓眉,比起生意人,更像是匪寇。迈着大步撩帘子进屋,身后追着的小厮喘的直弓腰,杨老爷不耐烦一挥手:“去歇着吧。”
“怎么回地这般快?是在街上跑马了?”杨夫人嗔怪道。
杨老爷揉着眉心,摇头道:“心烦的很,懒得看那帮闲汉,往回走就撞见了。可是有消息传回?还是得了用得上的东西?”
杨夫人摇头道:“都不是,但或许有个人,可以利用。”
杨老爷来了兴致,接过丫鬟端着的茶壶,给杨夫人倒上,用动作催促她快说。
“你可还记得前天,官府告示里衢州知府被革职查抄的事?”
杨老爷点头,杨夫人继续道:“当今圣上是四年前继位的,永泰二年那次官员考评,恩科举子方才任命一年,政绩不足以服众,提拔不起来。今年这一轮的,才算是他们真正的首轮评定。上面想要重用这些人,就得腾挪出晋升的坑位。”
杨老爷见这一开局就是国家大事,便知自己只有听的份了。论智谋,他打胎里就比不上自家夫人。好面子伤银子,听家里最聪明人的话,才是兴家正途。
“另外,圣上继位后设立的监察司,今年也是头回参与评级,看结果,是翻出来不少陈年旧案。”杨夫人挑眉,问杨老爷:“记得衢州知府的革职公告怎么写的吗?”
杨老爷挠头,抱怨道:“我不识字,你念的又快,哪里记得住。”
杨夫人翻了个白眼,撇嘴道:“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舞弊科考、强抢民产。”
杨老爷依旧是一脸迷茫,只附和回了个“哦。”
杨夫人叹口气,转头不看他了,继续说事:“鬼事里祸乱多地的‘报喜书生’,就是成绩遭人顶替,死后变作厉鬼的。朝廷把能促成厉鬼化形的恶事统统定为‘败德’,比其他恶行处罚更重,当官的不像咱们,很是注重这些。这公告上的‘舞弊科举’可是其他官员都不见有的。”
杨老爷在听到‘报喜书生’时激动了下,《七圣传》里这段很是好看,他熟悉得很,但往后听,又没表情了。
“三年前有个衢州籍的书生,在金华月升书院读书,得了两个案首。然后却在院试时被指认舞弊,革了功名,终生不得再考。当时这事还传的很离奇,说那书生舞弊后,父兄不多时就暴毙了,定是遭了报应。再后来听说那书生被宗族给除名了,不知去向。”
“当时我便觉得奇怪,若是报应,为何那书生没事?又为何他前两次能得案首,后面却要舞弊了?若前两次得案首也是舞弊,那为何当时不遭报应?”
“等衢州知府革职公告出来,我才将这事对上,只旁人怕是还没反应过来:当年舞弊的人,不是那书生,而是衢州知府,大概是看上了人家的成绩,想让家里晚辈顶替。至于那书生的父兄,搞不好是被灭口了。而书生的宗族恐怕也与衢州知府勾连,不然早闹起来了,也压不到现在。”
杨老爷倒吸口气:“还能这般?”然后夸道:“我家夫人果真聪明绝顶!”
杨夫人又白了他一眼,好似不屑,但脸上却又多了些自得,继续给他分析:“既然衢州知府的舞弊行为被公布了,那书生的冤情也自然明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公告,然后复考。能得两个案首,那书生绝对真才实学;被人顶替后还能在丧期刚过就被平反,其命格必然显贵;能轻易摆脱不修德行的宗族,免受拖累,福泽也肯定深厚。这样的人,肯定是能满足那个‘有德之人’的条件的。”
杨老爷眼前一亮,这才反应过来杨夫人要说什么,问道:“你是说,咱们去请那书生?”
杨夫人点头道:“丁公那边的事太邪性,这么长时间,道士、和尚、巫师都请了多少个了,结果连怎么招惹上那东西的,都没个结论。废大力气请来的那个柳树精,信誓旦旦,可也不见结果,我看是不能尽信。还有那个巫婆,倒是真有本事,能逼得那娘娘一次给了两个信息,可竟然就这么丢下一城人跑了。”
随即叹道:“丁公家虽然好似不严重,但那也只是现在。等前面的人都死完了,怕也要不好。另外,那三家势大,出事的人又多,要是起了歹心,临死想拉个垫背,怕是要不好。苦舟大师确实道行高深,但也只勉强应付鬼神。对付恶人,不止需要武力,还得有谋略。”
“可这样的人,哪能被咱们请动?”杨老爷为难道。
“非也非也。”杨夫人摆手,嘴角噙起一抹笑意,道:“前天宝器行的李大不是给找回来吗?我今儿去随了份子。”
“这事透着蹊跷,李大行商一向走运河,出意外不是被水匪抢了、扣了,就是货船被浪给打翻,但一船人总能逃回来几个。水性好的水手,本就不怕风浪,遇上打劫的直接往水里一钻,水匪也懒得追。”
“一整船人,凭空丢了一两个月,连在哪没的都不知道。忽然就被找回尸身,你不觉得奇怪?”
杨老爷一想,觉得也是,于是点头。杨夫人接着将赵娘子的话复述了遍,总结道:“李二婆娘向来喜欢冒功领赞,那书生肯定是她嫂子请来的。她嫂子为人最是老实,李大那德行,容不得她张罗出自己的人脉。所以亲家那边的人给建议估计是真的。但她手上绝对不宽裕,一二百两拿出来恐怕都要伤筋动骨。那书生愿意走这一趟,一来可能是真的缺钱,二来就是那人心善,同情李大婆娘的处境。”
“无论是哪一种,都值得咱去试试了。”
“李大婆娘不可能认错自己丈夫,按照李二婆娘的说法,人是整船没的,又在水里泡了一个多月。就这样还能找回来,肯定是个聪明有智谋的,再加上有运道,请来帮丁公拖一拖,总归有用。”
“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来往的正经人都没几个。这命格显贵的书生,可绝不能错过。得趁着旁人没猜到、猜到的人不敢说、敢说的人还在等公告,先把人拦下来。到时候咱们就跪下来哭求,再好酒好肉招待,许以重金,总能让他点头帮忙。”
“这事得快,且不能走漏风声。你定要配合我,别乱说话,看我眼色。”解释、交代完,就朝门外吆喝道:“来人,准备马车。”又安排大丫鬟去库房直接取了一匣子五十两一个的大银锭。
“就咱俩去,呼啦啦带着下人,误会咱是逞凶欺人就不好了。”上下打量杨老爷,不满意道:“都说把胡子刮了,一脸土匪样。”
杨老爷赶着车,俩人按照赵娘子描述的,直直去往郊外,找到宁仕居住的小院,结果就见门上落了锁。
隔壁的顾阿婆听见动静,从自家院子探出头来,看见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警惕缩回半个头,隔着门问道:“你们是谁?来找何人?”
杨夫人已经爬下马车,将杨老爷往车前室一推,不让他跟着。噙起笑凑过去道:“听李家大夫人说的,这家公子擅长寻人,我家也想请这位公子帮忙的。人是外出了吗?可知道什么时候回?”
杨夫人瞧着老气,但眉目柔和,是好人的面相。加上通身都是富贵人家穿的绸缎,确实可能是刘娘子相熟的人。顾阿婆心里稍微放下些戒备,回道:“小宁去黄山了,前天走的,估摸还要十来日才能回来。客人若是着急,就得另外请人了。”
杨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一来一回不得把告示等出来了。然后再一琢磨,城郊不比城里消息灵通,只要拦住人,一进家门就接上马车,也不一定会坏事。于是胡诌道:“不急不急,是失散许多年的亲戚,旁的人都没办法,还得是宁公子这样有能为的才行。”
顾阿婆听到这,反倒觉得合理了,于是道:“小宁回来,我打发我家那小子给夫人送信吧。”
杨夫人赶忙摇头,道:“怎敢如此!是我请人帮忙,怎好意思麻烦别人!”
回头看了眼一句话都插不上的丈夫,也不指望了,继续道:“还是让我家小辈在这守着,如此才能表达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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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溪以东白望山
茂林密织,光影斑驳,一道白色身影划过,惊飞了瞌睡的鸟雀,打破静谧。那是一个十六、七的白衣少年,骑跨矫健雄鹿,在积叶厚实的无人区,毫无障碍地飞奔。
此山地处金华北郊,南向有许多庙宇游人,北面则因为地势陡峭、悬崖遍布而鲜有人来。
少年骑鹿疾驰至一处断崖处,扶着鹿角一个翻身轻飘飘落下,仿若没有重量。丢了颗果子答谢临时的坐骑,少年转身就踏上了悬崖半空。没有跌落的声音,他的身形如同日隐西山,转瞬便消失了。
在少年的视线里,过了幻阵阵眼,就是兰若寺门了。
穿过前院,绕过正堂,来到后面一处供奉许多灵位的偏殿。里面有个身着靛蓝僧袍的少年,正背对大门闭目盘坐在蒲团上。僧袍少年比白衣少年瞧着小了一两岁,听见来人声音,并未理会,只停了手上转的佛珠。
“舅舅!”白衣少年喊了声。
这声音清越,比男子透,比女子亮。少年姿容也和声音一样雌雄莫辨,乍看是秀丽雅致的模样,细瞧又有雍容富贵的雏影,十分灵动。而背对着他的僧袍少年,则苍白许多。浓云般的乌发用一支木簪挽着,脸和唇都没有丝毫血色,黑的黑,白的白,好似一树白梅开雪中。
这两人都生的很好看,前者生机勃勃,皎若朝霞芙蕖;后者则似病中西子,淡如霜月烟波。
“衢州那边都办妥了,再有半月就通报,等公子回来,便能知晓,绝不会误了院试。”白衣少年汇报道。
僧袍少年这才睁眼,眸子漆黑反不出一丝光亮,转过头瞥了眼走进来的白衣少年。只这一眼,两人的区别便体现出来:白衣少年虽然漂亮,但脸蛋身段都有种非人的怪异感,就好似巧匠手里的糖人,仔细看,是找不到骨头痕迹的。而僧袍少年则是骨肉肌理,每一处都清楚,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即使透着森森鬼气,也比前者更像人。
僧袍少年瞧了白衣少年一眼后,什么都没说,又将眼睛闭上了。佛珠转动,又入了定。
白衣少年盯着对方眼角的泪痣,犹豫半晌,还是将憋了许久的问题道出:“舅舅,你就不去看看吗?想来公子也是愿意见到您的。”
一圈刚好转完,僧袍少年指尖按着母株,掐得十分用力。
“香玉。”他的声音倒不像人一样冰冷,反倒温润得犹如春水。“修仙不易,你现在能化形,全因你母亲、姨母和兄长自愿牺牲。你这成日想东想西,如何对得起他们?”
白衣少年不敢顶撞,但脸上明晃晃写着不认同。僧袍少年无声地叹了口气,一挥手,白衣少年就不见了。只门外,多了一株牡丹。
角色视角都只限于自己位置,且所说的话不一定都是真的、对的。前后不一致,如果不是故意忽悠人,那可能就是有人主观臆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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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 杨氏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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