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已经持续了将近两年。
在这里遇见的每一个人,沈伶舟都要记下他的名字、生日、长相。
战争造成的尸山骨海,很难去查清遇难者的姓名,或许人人自危的当下,也不会再有人在意。
但沈伶舟在意。
他深知在这里遇到的每一个人,或许在不久后,或许就是明天,仓促的相见便成了永别,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告别。
一同前往的战地记者,好似也有几位很久没见到了,可能也在某个瞬间,消失于随时出现的炮火中。
学校联系过他,问他愿不愿意回国,他选择了拒绝。
虽然留在这里九死一生,但如果仅凭自身无法阻止战争,那就让更多人听到人民的诉求,昭昭罪行也不该在资本的打压下颠倒是非黑白,在网上三两滴狐狸的眼泪就将自己包装成受害者。
这是沈伶舟来到巴国的第四个月。
还有一个半月,国内就要迎来新春。
可生活在战争中的人民,到底何时才能等到他们的新春。
一同驻扎的同胞记者刚回到防空洞,手中的摄像机还没来得及放下,便收到消息称,要去口岸报道人道主义救援事件,倡导更多关注此事的人们施以援手。
沈伶舟不需要去,他只需要待在尚且还算安全的防空洞里写写稿子,可他想起了之前遇到的一个年仅五岁的小男孩。
他原本幸福的家庭只剩下他和被炸伤腿的父亲,小男孩生来就是聋哑人,可父母从没放弃过他,即便母亲和姐姐已经丧生,父亲也失去了行动能力,可父亲还是安慰他,说等战争结束,带他去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
满怀希望想和普通人一样说话交流的小男孩,提着破旧的袋子去口岸拿国外送来的援助物资,外面再危险他也为了父亲那小小的承诺努力生活着。
可刚领到一小袋大米,喜笑颜开赶回家时,从天而降的炮弹将他炸得四分五裂,永远留在了那满目疮痍的土地上。
在此之前,敌军已经下达过通知,二十分钟内撤离此地,否则直接开火。
小男孩听不到也不会说话,更不知道狡猾的敌军就是在故意愚弄他们,仅仅十分钟,炸掉了代表希望的学校、医院和他们信仰的教堂。
沈伶舟还记得,看到小男孩的父亲听到炮火声后,拖着残疾的双腿爬着寻找自己唯一的家人,最后也不幸丧生。
那是沈伶舟第一次掉眼泪,坐在男孩父亲的尸体旁,想着要是自己早一点赶来,通知男孩快点撤离,或许这个早已四分五裂的家庭还能尚存一丝希望。
他戴上安全头盔,穿好防弹服,随着记者群一起前往被敌军控制的口岸。
沈伶舟又哭了。
热泪盈眶,簌簌落下。
在战火纷飞的异国他乡,看到了贴有自己国家国旗标志的救援物资车缓缓从远方开来,那鲜艳的红似乎承载了每个人心中最坚定的信念,和大国风范的温柔。
身后,看到物资车的难民们激动地通知同胞过来领取物资。
但看到重兵把守的口岸,他们也只敢在尽量安全的区域中翘首以盼。
只要那几辆救援车开过军队把守的地方,他们或许还能再活几天。
但车子停下了。
原本兴冲冲向这边急奔而来的难民们也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了近乎绝望的神情。
沈伶舟站在记者群中,脖子伸得老长。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敌国士兵举着枪上前对着物资车的司机盘问。
然后挥挥手,示意车队赶紧离开。
而敌国的人民也纷纷跑上前,强行打开其中一辆物资车,将里面的救援物资拖下来扔在地上,跳上去一通乱踩,接着就有士兵直接开枪打烂了这些物资。
洁白的大米和干净的水全部混进泥土中。
他们高兴的又蹦又跳,宛如腐肉狂欢,庆祝自己英勇神武,毁掉了那些早已被切断水电和一切救援物资的难民。
沈伶舟听不懂当地语言,但看到难民们失望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知道了这肯定不是第一次被敌国士兵拦截了救援物资。
他们想要的就是彻底的种族灭绝,好光明正大侵占他人的土地。
“嘀——”
倏然间,大货车发出刺耳的一声喇叭声,响彻天际。
看不到开车的人,但似乎是个暴脾气,面对敌国士兵的围堵,他一遍遍按响喇叭,见这些人无动于衷,甚至变本加厉抬起枪指着他,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油门深深踩到最低,对着这些围堵的士兵火速而去。
士兵们到底还是惜命,见这庞然大物朝他们开来,纷纷躲到一边。
为首的车子撞开了他们设下的拦路障碍,紧随其后的救援车也仿佛士气大增,雄赳赳气昂昂踩下油门,碾过被撞坏的路障,朝着还在眼巴巴等待物资的难民们而来。
难民们高举双手,振臂欢呼,向着代表希望的物资车急速赶来。
士兵们也不敢再追,更不敢开枪,他们早已听过五星红旗的血性,会保护每一个身处异国他乡的子民。
沈伶舟笑中含着泪,深深凝望着鲜红色的国旗。
无论何时何地,这抹鲜艳的红总能带给他安全感。
为首的车子在沈伶舟身边停下,意味不明的,又是一声长长的鸣笛声,响彻云霄。
难民们跑上前,抱着物资跪在地上,感谢真主,感谢联合国救援,感谢自己还没有被放弃。
“咔哒。”车门响了一声。
沈伶舟顺势看过去。
车门打开,里面跳下来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印有五星红旗的救援马甲。
均码的马甲套在他高挑的身体上实在有些不合身,就像穿了件儿童马甲。
“吧嗒。”沈伶舟手中的记录本应声落地。
断壁残垣、漫天飞沙,尚未消散的炮火留下的浓颜滚滚飘向天际。
实在不是什么唯美的画面。
可在这样的环境下,两个人的视线穿过昏暗的空气,无声地交汇在一起。
年轻男人冲他笑笑,摘下棒球帽,招呼着后面赶来的救援车一起帮助分发物资。
沈伶舟静静望着他,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万种情绪涌上心头。
他使劲擦了一把眼睛,咬了咬牙,加入救援队帮助一起分发物资。
月亮升上漆黑天际,战火纷飞的国家迎来了短暂的安宁。
口岸不远处的停车点亮起一盏盏昏黄的小灯,将车身上贴的五星红旗映照出宁静的温柔。
沈伶舟在救援车队附近转了许久,终于看到吃过晚饭的司机们朝这边走来。
他紧紧盯着每一个司机的脸,看清后,失落就加深一份。
唯独不见了那个最年轻的司机。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诡异的脸,又是无数夜晚想念的脸,怎么不见了。
沈伶舟随手拉过一个司机,用手机打字:
【救援队为首那辆车的年轻司机呢。】
司机想了想:
“不知道啊,好像没有你说的什么很年轻的司机。”
沈伶舟喉结滑动了下,朝着司机身后的黑夜望去。
从见到那人的刹那,心中埋下了惊喜却又疑惑的种子,当时就很想问个清楚,但他明白自己的职责不该是在受难土地上的儿女情长,所以他忍住了,先帮助分发物资,可人太多了,等物资全部发完后再去寻找那道身影,却又像是黄粱一梦,梦醒后又回到了原点。
沈伶舟蹲坐在首辆救援车的车头附近苦苦等候,一直到司机们聊天抽烟过后去了别处休息,他也没等到那日思夜想的身影。
心跳得很快,几乎要跳出喉咙。
沈伶舟又去司机们的住所转了一圈,依然一无所获。
沈伶舟在黑夜下站了许久,叹了口气。
他使劲挠了挠头,试图分析明白他白天所见到底是真实发生还是因为自己太过思念产生了幻觉。
可司机们都说,没有这么个人,也没有叫楚聿的司机。
真的只是幻觉么,或者只是长得有点像。
沈伶舟最后看了眼司机们的休息地,肩膀塌了下去。
他转身,慢慢往回走。
巴国的夜晚并不算安静,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机枪扫射的声音。
沈伶舟走到新闻社帮他们安排的临时住所前,一家墙壁上布满弹孔的宾馆。
“哒。”
昏暗的路灯下,忽然从黑暗中探出了一只脚。
沈伶舟停下脚步,朝那边看过去。
漂亮时尚的运动鞋上方,连接着笔直修长的腿。
“嘭咚!”他的心剧烈一跳,漏了一拍。
昏黄的灯光在地上投映出小小一个圆圈,那中间,站着一道不太清晰的身影,地上的影子被斜斜拉长。
圆圈中间的高个子男人站直了身子,微微俯首,垂视着沈伶舟。
沈伶舟深深凝望着眼前人,本就不算清晰的视线此时被眼泪变得更加模糊。
是幻觉么,是幻觉也没关系,哪怕是幻觉,他也一定要牢牢抓住。
沈伶舟跑过去,踮起脚,双手用力揽住男人的肩膀。
哪怕他说不出话,可内心的声音也震耳欲聋。
男人听到了,他说:
“你回来了。”
一双熟悉的大手揽住他的后腰,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感受到掌心的温度。
“抱得有点紧哦,上不来气了。”男人笑道。
沈伶舟摇摇头,尽管对方说着不适,可他还是怕自己一松手,梦就醒了。
哪怕被对方讨厌,也要牢牢抓住他,即便这只是梦。
掌心的温度从后腰一路上移,落在被冷风吹得有些发凉的后脑勺上,轻轻摩挲着。
“没关系,我不会跑的,我就在这。”男人在他耳边低声道。
说着沈伶舟抱得太紧让他上不来气,可按住沈伶舟的后脑勺用力往怀中送的也是他。
沈伶舟伏在他胸口,不敢抬头,耳朵贴在他胸前,透过骨肉听着里面心脏跳动的声音。
钝重,却平稳。
是真的心跳声么,这到底是不是梦。
沈伶舟脑子一片混乱,试图给这种灵异事件找到一个合理解释,越思考,脑子里的那团乱麻纠缠得越紧。
“真的要窒息了哦。”男人再次出声提醒,语气中满是宠溺的笑意。
沈伶舟紧抱着他的手松了松。
但却不肯从他身上移开,一路向上摸到了他的脸颊,使劲捏了捏。
温热的,有实感的。
是真的么?
沈伶舟还是无法相信。
“是真的,好了好了,摸吧,抱吧,随便你了。”男人妥协了,任由沈伶舟死死挂在他身上,勒的他几乎无法呼吸。
抱了二十多分钟,沈伶舟听到对方发出一声快要窒息的叹息,这才依依不舍放开了手。
眼神却还死死黏在他脸上。
良久,他尝试着抬手比了个手语:
“真的是你么。”
楚聿低下头,注视着他的双眼,眼底含笑,故意压低声音:
“不是我,是鬼~”
沈伶舟一怔,又控制不住了,一把抱住他,吊在他身上。
“先上楼吧,外面不安全,我慢慢讲给你听。”楚聿顺势将他打横抱起,久违地亲吻了他的额头。
进了房间,沈伶舟依然固执地吊在楚聿身上,就像看什么外星生物一般,用那种充满疑惑又震惊的目光死死注视着他。
楚聿叹了口气,揉揉他的耳朵:
“真的不是鬼,好了,我的错,我早就应该想到,你是个对玩笑很认真的人。”
“可是,所有人都说你手术失败去世了,我还签了你的遗嘱转让,拿到了好多好多钱。”沈伶舟比着手语,手指快的像在结印,全是情绪。
“还有蛋糕。”他又补充道。
“蛋糕好吃么。”楚聿问。
沈伶舟想了很久,摇摇头:
“我吃了,但实在尝不出味道。”
又委屈了,把脸往楚聿怀中一靠。
沈伶舟后来才知道,当时楚聿手术失败是真,过程中出现严重的脑缺氧,但医生经过全力抢救才保住一条命,只是成了植物人,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年。
清醒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沈伶舟,但知道了他去做了战地记者的消息,知道自己仅凭短短几个月时间是考不出来记者证更无法参与特派驻地,只能……将目光对准了人道主义救援。
“那你爸爸为什么要说你死了……”沈伶舟慢悠悠比着手语,虽然他不能说话,但楚聿还是结合他的表情读到了他委屈又有些埋怨的语气。
“你猜我是怎么知道你来做了战地记者。”楚聿反问道。
沈伶舟摇摇头。
“说起来,还多亏了陆怀瑾,放着偌大公司不要,跑去考记者证,所有人,包括陆振祺都觉得从他和华钰莹退婚那天起就疯了,老头子更没想到兄弟二人都在与同一人周旋,所以才出此下策,眼瞧着陆怀瑾已经无心打理公司,便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到我身上。”
楚聿说着,对沈伶舟一wink:
“但是很不幸,我跑得比陆怀瑾快。”
沈伶舟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胳膊,脸蛋贴上去,隔着薄薄的衣衫,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
而后又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
眼前的场景还是很不真实。
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接受楚聿已经离世的事实,并为自己的人生计划了一份详细的、没有楚聿参与的未来,不知多少次的自我内耗,努力从现实的泥沼中挣扎出来。
最后才得知,是楚聿的爸爸从中作梗。
有点生气了。
这件事很严重。
“那你的身体……”沈伶舟又问。
“医生说,定期复查,保持良好生活习惯,我们到时候还是可以两个老爷爷一起坐在摇椅上看夕阳。”
沈伶舟噙着眼泪,用力点头,用手语重复:
“一定要一起看夕阳,这次不能再食言了。”
“好~说话不算数的人,下辈子做小狗。”楚聿笑道。
沈伶舟想了想,手语道:
“做小狗也没关系,我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楚聿低头轻笑一声,扣着他的后脑勺按进怀里。
窗外的月光,投映着满目疮痍的城市,枪林弹雨的生活是所有人都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但两人还是决定在这里待得更久一些。
打向天空的子弹,或许还要飞很久才能变成和平鸽。
人如细丝,是世界上最柔软脆弱的东西,可拧成一股绳后,也会变成最坚韧的存在。
每个站在正义之巅的人都坚信。
预收文:
《为了写好娱圈文我给影帝做私助》
文案:
1.
白檀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收到最多的评论就是:
【降智,死逻辑不死贫道】
他把身边所有的人脉资源倒腾了一遍,终于获得了给影帝沈恪做私人助理的机会。
下一本娱圈文的人设素材本已备好,白檀见到沈恪本人提笔待补充时,火速撤回了一份期待。
只是这么瞅着,人设有点十分特别的OOC。
和设定中温文儒雅、光风霁月的影帝人设大相径庭,沈恪冷傲疏离,好似世间万物都无法入他法眼。
白檀跟了沈恪大半月,连个正眼都没得到过。
他决定及时止损,寻觅下一位合适艺人时——
却惊喜发现,沈恪的人设和他文中的男主设定还是有共同之处所在。
比如一晚要干他三次这件事。
白檀扯着被子缩在角落,望着眼前再次欺身而下的男人,微笑流泪:
“别……别!”
2.
白檀的社会体验光荣结束,当他欣喜抚摸着小腹为下一本养崽文筹谋时,却意外听到沈恪与他人谈话。
沉思许久,他抱着出卖身体换来珍贵素材本、外加绵软哆嗦的双腿火速逃离,在影帝的世界里销声匿迹。
新文发表,始料未及的爆火,读者感叹这篇文细节拉满,代入感极强,好看爱看。
读者以为白檀定要乘着势头火热再接再厉,产出更多美味食粮。
但始料未及的,他于某天悄然间消失在大众视线里,连编辑都寻人无果。
读者翘首以盼,读者伤心落泪,读者知道他们再也等不来这位喜爱的太太,便将太太尘封进回忆,朝着新太太的粮仓跃进——
3.
三年后,白檀携新文再次出现在大众视线里。
这次的主题是养崽文。
或许是过了人气鼎盛期,他的新文开始无人问津,只有寥寥几个“按爪”、“撒花”,满屏透着敷衍。
然而一条热评将他和他的文推上风口浪尖。
沈恪在评论区实名制留下爪子,并附评论:
【抓到了,还躲么。】
白檀:别……别!
读者以为影帝相中白檀的小说为剧本,留评也只是提前营业、友好互动。
超乎意料的,宛如僵尸号一般的沈恪微博频频发文,再一次将白檀推上话题巅峰:
【爱妻身上有淡淡的奶香,喜欢。】
【呵,他真有个三岁的孩子。】
【我的,都散了吧。】
读者合计半天,总觉哪里不对:
等等!作者白檀不是个男的么!男的也能生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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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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