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下来吃西瓜。”
辛与捂着脸坐起，睡眼惺忪地朝门外喊道：“一会儿就下来。”
云省给他讲数学题，撑着听完第一种解法就迷迷糊糊地趴在了桌子上，枕着云省的课本见周公去了。
“怎么这么困啊？”
辛与恹恹地咕哝，动一动胳膊，突然想起什么，条件反射般抬起手。
刚才压着的书和卷子已经被收拾起来，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边，他垫着的东西换成了柔软的枕头。
他睡觉一向不老实，课间趴在书桌上补觉，睡起来书上总要多几道褶，张牙舞爪地对着他打招呼。
辛与松口气，张开手臂向前伸一个懒腰，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三伏天太热了，这里昼夜温差又很大，辛与感觉自己的生物钟受到了干扰，害得他总打瞌睡。
云省已经不在椅子上，他偏头看去，卧室的床上放着干净衣物，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毛玻璃内部好似氤氲着一团水雾，隐隐有弥漫出来的趋势，辛与收回目光。
手机振动的声音接连不断，初中的班级群里聊得十分火热。
他解开手机，轻咬嘴唇粗略地看消息。
“快开学了，出去旅游的回来没？”
“我回来了。”
“昨天刚回来。”
后面大部分消息都是回复第一条，中间穿插着熟人的插科打诨和无聊的斗图，辛与快速划过屏幕。
一条新消息弹窗跳出来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也回来了，大家有空再聚一次呗？”
发消息的人是辛与初中三年的同桌林源源。
林源源热心善良，活泼开朗，像个小太阳，大家都喜欢和他玩儿。
辛与也不例外，所以当两人做同桌后，关系就变得格外好。
“再不聚就开学了，你说是吧？@辛与”，是林源源。
底下很快就有人跟着起哄。
“就是就是，一中放假那么少，以后还能见到我们辛与吗？@辛与”
“这次聚会还生病吗，我的与？@辛与”
陈小杨也跟着打趣他：“小与怎么不说话？@辛与”
辛与觉得脸热。
中考结束的后一天，这些同学就组织了一次聚会。
辛与不喜欢嘈杂的环境，也不想直面带着伤感意味的聚会，便装病推脱。
谁料转头就和同学们相撞在街角，谎言不攻自破。
这时候被翻起旧账，他有些心虚。
“这次聚会，我会去的。”辛与按下键盘，又发送一个握拳的表情包，以示坚定。
“不错不错，一定得来哈。”
“还有人有空吗？”
大家说说笑笑，不一会儿便开始围攻下一个倒霉蛋。
辛与被他们逗笑，捂着肚子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浴室里的水流声渐渐停息，他循着脚步声望去。
云省腰间系一条浴巾，垂眸从里面走出，发梢上的水晃荡着滴在他的颈间，又缓慢流淌到锁骨以下的地方。
薄薄的肌肉延伸到浴巾里面，整个身体冷白，玻璃一样，衬得锁骨下侧的小痣更加分明。
两人对视，云省道：“醒了？”
“我刚醒来，”辛与移开视线，有些不自在，“哥哥，外婆喊我们下去。”
云省答了一声好，拿起干净衣服转身进了洗手间。
手机不断有新消息跳出来，辛与有点看不进去。
他记下聚会的时间地点，翻出陈小杨的聊天框，想约他一起走，打出一行字才想起，陈小杨最近住在父母那里，两个人不同路，只好又删除。
他揉揉鼻子，起身和云省走下楼梯。
两个人挨得很近，冷松的气味若有似无地萦绕在身边。
云省发间的水滴也坠在后颈，像雪花划过般又冰又痒。
辛与忍不住道：“哥哥，你洗澡的水温好低。”
云省动作稍顿，沉静又温和：“很低？”
“嗯。”辛与转过身点点头，“像冰块儿的温度。”
“我没有用冷水。”云省道。
也不是用热水。
窗外的风刮进来，辛与哆嗦了一下：“可能是今天风太大了。”
聚会约在第二天，本该是欢乐的日子，天气却有些不配合，乌蒙蒙的一片，天气预报也发来暴雨预警。
辛与急匆匆地跑出门：“外婆，我出门了。”
许引习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关切道：“别忘记带伞呐。”
她四处瞧，哪里还有辛与的影子，只有雨伞孤零零立在玄关边。
“这孩子，放在门边都能忘。”
街道上熙熙攘攘，傍晚时刻，饭店里的人络绎不绝，烟火气充斥着整个小巷。
辛与穿过地铁口，站在路边，抬眼寻找聚会的那家饭店。
“辛与——”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林源源。
辛与转过头，身后的人已经扑了上来，亲热地揽住他的肩膀。
“源源，是你。”辛与也有些惊喜。
自从放假后，同桌俩就没见过，上次联系还是中考出分那天，两个人都被一中录取。
那时林源源还打趣他：“要是咱分在一个班，不会又做三年同桌吧？”
“小没良心的，上次喊你都不出来。”林源源带着他拐进巷子里，“想我没？”
辛与偏过头，带着笑音：“上次我不是生病了吗？”
林源源顿时不干了，手臂稍加用力勒住他：“生病你一手一个大甜筒？还正好让我们撞见。”
辛与回想起来，树莓味和抹茶味的，他都想吃。
店员刚做好递过来，他们就出现了，正巧赶上他行动不便的时候，天时地利人和，他被堵个正着。
两人走进包厢时，里面只有三个人。
陈小杨向他们招手：“小与源源，快来。”
和其他人打过招呼，辛与和林源源在他身边坐下。
初中时三个人关系很好，坐在一起打开话匣就停不下来。
同学们陆陆续续进来，气氛也越来越热闹。
有人拿着话筒点歌，有人捂着耳朵低语，有人勾肩搭背吹牛个没完。
门再次被打开，大家偏头看去又一瞬间起哄。
辛与正和陈小杨聊天，听见动静抬头，只见来人是班里的小胖和嘉嘉。
小胖腼腆笑着，而嘉嘉则害羞地低头，他们牵着手一起进来。
众人欢呼的声音渐渐平息，周围传来女生的私语。
“他们在恋爱啊，你不知道吗？”
“真的吗，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嘉嘉说是上次聚会后，小胖表白了。”
“哇，好浪漫啊。”
辛与收回好奇的目光，叉起一片水果。
林源源推他，笑着露出一颗小虎牙：“小与，我们去唱歌？”
周围的声音喧闹嘈杂，刺眼的灯光不断摇晃跳动，辛与没有了唱歌的兴致，便出声拒绝：“我不会这首歌，你问问小杨。”
林源源抓起陈小杨：“兄弟，唱歌去。”
两个人一走，辛与顿时觉得身边有些空落落。
他摸出手机，迟钝地发现有两条新消息，是云省发来的。
[云省：聚会什么时间结束？]
[云省：我来接你。]
辛与回复：“两个小时后。”
几秒后，云省：“好。”
辛与放松身体，环境带来的眩晕感让他有些无力。
他调整坐姿，昏沉地靠在沙发上，退出聊天软件，指尖流连在班级群的相册里。
一张一张照片承载着厚重的时光，是回不去的以前，是即将分别的将来。
聚会总有人缺席，也不会再重现同在一间教室的稀松平常。
时光悄无声息地流走，沙发下陷，有人坐在他身边。
额头被触碰，辛与后知后觉地抬眼。
“小与，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林源源问。
“没有，只是有点闷。”辛与含混地回答。
“下雨的缘故吧，”陈小杨探过身来，“要结束了，我们走吧？”
“下雨了？”辛与向窗外看去，黑暗的天幕飘着点点雨滴，被风吹着打在玻璃上，雨势隐隐有变大的趋势。
辛与这才发现，包厢里的人已经走了一半，吵闹喧嚣不比之前。
转过楼梯间，三人踏出门口，沉闷的感觉消散了大半。
辛与挥手向他们告别，一转身竟猛地定在原地，心里无端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不远处侧立着一道挺拔身影，隐在黑暗里，隔着雨幕看向他。
几秒后，云省打起伞向他招手，辛与敛神。
刚才一瞬间，他忽然有一种感觉，云省会在不久的将来永远离他而去。
是错觉吧，辛与暗道。
云省已经撑伞向他走过来。
“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前，回家吧。”云省的声音染上雨水的冷冽。
“好。”辛与走在他身侧。
雨水砸在伞面上，声音像敲鼓。
辛与垂眸，目光落在身边人细长的手指间，不由得出神。
小时候，这只手经常会牵起他，十字路口红灯变换的时刻，车辆从身边呼啸而过的时刻，节假日一起出游的时刻……
明明就在几年前，辛与却恍然觉得隔了好久。
身旁的脚步停下，辛与反应慢半拍地抬起头。
是红灯，要过马路了。
辛与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在绿灯快要亮起时终于出声：“哥哥，过马路可以牵手吗？”
云省转过头看着他，好像有些意外，声音却依旧平缓。
“可以。”
随后，辛与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住，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好像一团带着热气的棉花。
雨落得越来越快，渐渐和心脏共鸣。
辛与眼前浮现出聚会上那一双交叠的手。
他们牵手的感觉也是这样吗？
是不同的吧，因为他们是恋人，而我和哥哥……
辛与低头注视两只合在一起的手掌。
一只大些，纤细而分明，另一只稍小而匀称，两只手契合，不留一丝缝隙。
霓虹灯闪烁在地面的雨水里，像古早唱片的封面，熟悉的事物让辛与觉得安心。
又走过几条街，转入地铁口。
云省松开手，温声道：“小时候喜欢牵着我，怎么长大了还是这样？”
辛与收回手，有些无所适从地揪了揪衣角，半晌又放开。
“哥哥，牵着你会让我觉得更加真实。”
眼睛里的影子，耳廓边的声音，周身笼罩的气息……都可能是幻觉，而触碰的真实感才能让他安心。
他担忧极了，相伴三年的同窗最终迎来分别。
经历多次，他好像明白，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如此稀微。
时间轻易就将一千个日夜的时光抹去，再也触碰不到……
他又想起与他仅有几面之缘的父母。
亲缘的关系尚且淡薄，而他和云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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