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
早晨静谧的小花园,狸花专心地埋着头,尾巴放松绕着周围的花枝。
它伸出舌头舔舐啃咬,喉咙里不住地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狸花你在吃什么?”辛与看见它,有些着急地上前,“你又在吃外婆的花?”
辛与扶住它的脑袋:“快吐出来,你不能吃……”
狸花挣扎着,嘴里掉出半块葡萄。
“是葡萄?”辛与偏过头,看见它脚边的葡萄,裹着白霜,沁出露珠。
辛与慢慢分辨出,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香气,来自葡萄藤条上面成熟的葡萄。
“狸花,葡萄熟好了吗?”辛与抱起它,强迫着和它对视。
“喵——”狸花蜷起爪子挠在他的脸侧,姿态优雅从容,逃走了。
“你也太馋了。”
辛与转过头,晶莹的葡萄缀满藤条,他盯着葡萄架犹疑片刻,缓缓伸手摘下一颗。
饱满的葡萄在唇齿间爆开,甜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
“好甜,葡萄熟了!”
阳光洒满屋子,许引习和云省坐在沙发里,一人拿着报纸,一人捧着书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狸花踱至客厅,弓起身子伸一个懒腰,姿态舒展地窝在地毯上。
“外婆,葡萄熟了。”辛与嚷嚷着,声音里透着兴奋。
他从门口进来,手里提溜着一大串葡萄。
他一路小跑,跑到狸花跟前才看见它,两只脚来不及反应,最终绊在一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云省眼疾手快,从沙发上起身,捏住他后颈的衣服,像抓小猫似的抓起他。
“注意看路。”
“哦,”辛与不好意思地看向别处,又献宝似地提起葡萄看向他,“哥哥你看,葡萄熟了。”
“葡萄是该熟了。”许引习看一眼葡萄,又将视线移回报纸。
“我尝过,可甜了。”辛与走去流理台边,将葡萄放进水池,“狸花刚才就躲在花园里吃葡萄,它可真馋啊。”
云省正走过来,听见最后一句话,若有所思地溢出一声轻笑。
辛与专注地清洗葡萄,余光瞥见云省走近,顺势揪下一颗塞进他嘴里,“尝尝。”
“嗯,好吃。”云省拿过来一只瓷盘,将葡萄盛在里面,两人一起走去客厅。
“葡萄熟好了,不枉你们给它除草施肥。”
许引习放下报纸,咽下嘴里的葡萄,又接过辛与递来的一小串。
午休过后,他们拿着剪刀和编织筐,又摘了好几串葡萄。
辛与拿一些送去隔壁。
“陈爷爷,”辛与走进玄关,“我们家的葡萄熟了,拿来给您尝尝。”
陈则乾正坐在一方矮脚木桌前独自琢磨象棋。
入伍过半生时光,军人的气质已然入木三分,不怒自威,沉思时尤为明显。
他招招手,“小与来了?快过来坐。”
辛与将葡萄放进冰箱,走过去坐在陈则乾对面。
递给他一杯清茶,陈则乾声音浑厚:“小与,这次不是什么青提吧?”
这是在打趣他。
辛与5岁时,误把花园里绿生生的葡萄当成了平时吃的青提,正好陈则乾经过。
他便用力薅下来一串给了陈则乾,嘴里还软声软气地喊着:“爷爷,您吃青提。”
陈则乾昨晚被陈小杨折腾到深夜才睡,神智还未清醒,迷迷糊糊摘下几个便丢进嘴里,顿时被酸得抖成筛子。
之后一周,他无论吃什么,嘴里都是一股又酸又涩的味儿。
“爷爷,葡萄熟了的,很甜。”辛与有些羞窘,暗暗在心里埋怨自己,小时候太傻。
陈则乾低沉地笑着:“谢谢你啊小与,总是记着老头子我。”他将棋子归回原位。
“爷爷,我陪您下棋。”辛与有些跃跃欲试。
从前,辛与常常端着小板凳坐在陈则乾旁边,探出巴掌大的脑瓜看他和老棋友们下棋。
渐渐地,陈则乾也开始教着他下棋,一老一小作伴儿,休闲时消磨时光。
棋技日渐长进,辛与便幻想着有一天能够打败“师父”,可总也没有实现,反倒被挫得志气锐减,一如现在。
陈则乾是作战的好手,步步紧逼,攻得辛与丢盔卸甲慌不择路,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
“小与,很有长进。”
陈则乾坤抬手拍一下他的肩膀,又说:“不过比我还差些,有空啊,和小杨比比,我看看你俩谁更胜一筹。“
辛与皱着脸,胸口好像堵了一团棉花,不上不下噎得难受。
他咕哝道:“爷爷,我还是再练练吧。”
踱回屋里,许引习正洗了一些葡萄,准备着做葡萄果酱。
看见他进来便喊他:“小与,来给外婆帮忙。”
透明的玻璃器皿中盛着去了皮的葡萄果肉,晶莹剔透,看起来更好吃了。
“不许偷吃啊,”许引习警告他,“洗手过来给葡萄扒皮,咱们做葡萄果酱。”
“哦。”辛与放缓动作,看着老实乖巧,心里却琢磨着不好的。
许引习看出他的小心思,动作利落,思绪却渐渐跑远。
良久,她低眉笑了一声:“小与啊,和你妈妈一个样子。”
辛与怔住:“外婆……”
许引习继续笑着,可那笑容有些苦楚。
“你妈妈最喜欢吃葡萄,花园里的葡萄架子啊,就是她栽的。”
许引习动作未停:“当初枝喻要做葡萄果酱,摘了好多葡萄。”
叶枝喻是辛与母亲的名字。
“最后啊,果肉全部进了她的肚子,只剩些葡萄皮儿,哪里还能做出果酱来。”
许引习又笑起来:“你爸爸知道了,就买了好多葡萄送过来,各个种类都有。”
“外婆……”
辛与幼时,总是缠着许引习和叶枝言讲他父母生前的事。
甚至有一段时间,他听着母亲叶枝喻和父亲辛明昭的故事才能安然入睡。
那些事情给他安慰,自己不是没有父母的野孩子,只是他的爸爸妈妈离开得早一点而已。
直到有天夜里,他朦胧醒来找水喝,发现许引习和小姨坐在一起,说着他父母的事止不住哽咽流泪。
他才懂得,于她们而言,往事已成伤心事,常常提起总是不好的。
后来,他便不再不懂事地提起故人。
“枝喻她……”许引习湿了眼眶,躲去别处好久才回来。
两人沉默着,四周被低气压笼罩。
这番话突如其来,辛与克制着情绪吃过晚饭,郁郁地回到房间,拿起杂志终于忍不住,出门一头扎进云省的被窝。
云省擦干头发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原本平整的被子变得散乱,侧边鼓起,罪魁祸首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捧着一本天文期刊吸鼻子,眼眶泛红,可怜又可恨。
云省换上睡衣,捉住对方的目光:“给我暖被窝?”
“哥哥……”辛与欲言又止,拽着他坐倒在床上。
“怎么了?”云省伸手拉下他蒙在头上的被子,目光柔和,“说给我听。”
辛与犹豫片刻:“哥哥,人死后真的会变成星星吗?”
儿时依偎在许引习怀里,她指着天幕,说:“小与,妈妈和爸爸变成了星星,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呐。”
浪漫的银河在黑夜中流转,辛与抬头望着星河,不止一次对着星空憧憬,也常常在黑夜对它讲话,就像和父母说话那样。
辛与说一句,脑海里想象他们的回复,他再说一句,再次想象他们的答复……
曾几何时,他对着星空,不再那么孤单。
“人类是星辰的孩子,”云省垂眼替他整理被子,“可能死后也会归于星辰。”
辛与知道这是安慰,他也不再是不懂事的孩童,只是偶尔抱着这样的幻想,他们依旧默默陪在自己身边。
“哥哥,我总觉得不真实。”
辛与拿出夹在页面中间的照片:“我想象不出他们的样子。”
照片里的两人挨在一起,看着镜头灿烂微笑,那是少年时期的叶枝喻和辛明昭。
辛与常常拿出这张照片,在脑海里描摹他们的样子。
可能是平面的图案太过局限,也可能是他太过较真,潜意识里总认为照片里的他们不是真正的模样。
他很执着于真实感,所以常常会因此不安。
“你觉得不真实,是因为照片里的他们和你心里的不一样?”
云省掀起另一边的被子,靠着床头坐在他身边。
辛与回想那种感受。
他从旁人口中了解自己的父母,脑海中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印象。
当他想透过照片了解更多时,却愈发觉得里面的他们和自己心中所想的不同。
他越是想要透过照片窥视,便越是觉得不真实。
“好像真的是这样。”辛与挪动身体,更靠近云省一些。
“旁人口述的他们,是旁人眼里的,相片中的他们,是拍摄者眼中的。而你心里的他们,是只属于你的独一无二。”
云省停顿:“但你不得不承认,这都是他们。”
辛与注视着相片,仍然不解。
“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呢?”
云省低头看他,不答反问:“于你而言,是哪一个?”
沉默数秒,辛与笑起来,坦然道:“我心里面的。”
半晌。
辛与抬手,轻轻抚摸那张照片:“哥哥,他们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会以其他的方式,比如这张相片,还有你心里的样子。”
“那你呢?”辛与目光恳切。
云省神情微怔,转头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什么?”
“哥哥,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冷色调的被子落在云省腰间,他迟迟没有说话。
身旁传来匀浅的呼吸声,云省收回思绪,目光短暂停留在他阖住眼睛上。
视线再往下,是那本天文期刊。
云省探过身,想替他收起,动作很轻,却还是惊动了熟睡的人。
辛与闭着眼睛翻身,嘴里断断续续的气声连成句子:“哥哥,我永远陪着你。”
云省动作微顿,哑然失笑。
他收起书,熄灭最后一盏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