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身上挂着的项链是有时效性的，它由二十颗珠子组成，每一个小时就会黯淡一颗。
如果珠子全部黯淡，我们还没有将其交到爷爷那里，珠子便会将我们压在海底，完全动弹不了。
现在，珠子黯淡了十颗，天已经完全黑了。
望舒和姜盎的情绪波动太大，都已经睡着了，我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缓缓向岸边飘去。
挂着贝壳风铃的窗户有光。
我仰着头，沉默地看着，海浪缓缓向前，又缓缓后退，有节奏的哼唱着一首乐曲，我脖子上的珠子又黯淡一颗。
没意思，我平躺下来，抬头看向天空，云遮住了月亮，今天天气不好。
唉，我叹了一口气，本打算闭眼睡一会，耳朵却突然传来，叮铃－－
贝壳风铃晃动了几声，我睁开眼睛，窗子打开了，泄下了一大片光。
我微眯着眼，单方面和他对视着。
他并没有白天的笑容，整个人有些阴郁，一只手拿画板，一只手拿画笔。
看情况应该是要作画的，可他只是拿着，整个人不动，仿佛能看见我一样，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
我们单方面看了彼此好久。
我晃了晃手，见他没任何反应，无奈笑了一下，透白的水滴滴进海里，窗户外的风铃又响了一声。
我不由感叹，宋明，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
久到我都不由想起了一件往事。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从小就讨厌对方。
幼时学自行车，父母教了我一天，我不会，他们就没时间再教了。
但没关系，我自己也能学会。
我骑着自行车，跌跌撞撞，慢慢悠悠，没留神就到了他家门口。
一只狗突然窜出来，我一惊，身子不稳，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疼得眼泪立马冒出来。
抬头就看见他，幼儿园和我抢第一的人。
丢脸。
他伸手，问道:“有事吗？我请家庭医生给你看看？”
我拍掉了，咬着牙站起来，倔道:“我可以自己走。”
他将手收回去，没说话。
我扶在自行车上，借着它慢慢走，可腿灌铅似的越来越重，重到我根本就抬不起来，最后实在动不了，自行车跌在地上，我被他从背后扶着。
怎么这么丢人啊。
我侧过头，汗一滴滴从我的额头流下，眼泪也跟着一起冒出。
他在我旁边，还是没说话，一分钟，家庭医生提着担架向我们跑来。
在大人来到我们身边最后一秒，他对我竖起一个大拇指，笑着夸赞我，“你很厉害。”
讨厌鬼。
——
脖子上的珠子又黯淡两颗，我躺在海面上，眼皮逐渐沉重。
海岸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他换下了白天的西装，披上一件白色的大衣，面容沉静，手上领着两个大袋子。
我看了一眼，随后目光投向石头上的姜盎。
她还在睡。
我又把目光转回去，看着江煦走到一处避风的地方，从袋子里面拿出一个铁盆，和一大叠一大叠纸钱。
明艳的火光照亮了一小方面天地，烧成灰的碎屑随着风溶进了海里。
我推醒了姜盎，指了指那个方向。
姜盎缓缓睁开眼，看着那一抹亮光，揉揉眼，愣了好一会，才向他飘去。
“阿盎。”
我在，江煦。
江煦揉了揉过分疲倦的双眼，看向那温暖的火光，语气温和道:“你爸妈今天到了。”
姜盎点点头，说我看见他们了。
“他们还不能接受这些。”
我知道。
“估计你的葬礼还需要等一段时间了。”
没事的。
“我担心你。”
我也是。
“你在另一个世界过的好吗？”
嗯嗯，她们对我都很好。
“也不知道烧这些纸钱有没有用，”江煦尴尬笑了一下，随后嘴角下拉，疲惫道，“但还是烧一烧吧，万一你收的到呢。”
嗯，我看到了。
火光照着两双漆黑的眼眸，他们就隔着一小段距离，伸手就能触碰彼此的距离。
两个人一起沉默着，光照着他们的脸时明时暗。
纸钱烧到还剩最后一沓，江煦又突然开口道:“公司能给我的假期只有最后三天了，三天后我就要走了。”
嗯，三天后，我也应该要走了。
“抱歉啊，阿盎，能陪你的时间太少了。”
没事的，你工作那么辛苦，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我可能是太疲倦了，精神有些错乱，总感觉你就在我身边，正在跟我对话。”
姜盎还没来不及开口，江煦就轻轻扯开了嘴角，紧接道：“不过错乱就错乱吧，正常的日子过多了也没什么意思。”
手中的纸钱还剩最后半沓，江煦将其放在自己身旁，悠悠道：“阿盎，在一起那么久了，我好像都没告诉你，我是怎么喜欢你的。”
“那时候我刚毕业，我爸生了重病，每个月的医药费要几万块，我花尽心思修改简历，找了好几家高薪公司都被拒绝了，”江煦淡淡笑着，“那时候我站在招聘会上，迷茫极了，不知道要作何选择。”
“你就出现了，及时雨一样，将一份招聘广告递给我，你说我很优秀，告诉我你家公司急需要一个职位，正好和我的专业相关，问我有没有时间去面试。”
“我去了，商议的工资挺高，晋升的空间也大，那时候我太忙了，公司医院两头跑，进了公司一年才知道原来你也在。”
江煦轻轻笑了一声，“是一个下雨天，我没带伞，你热情地向我走过来，笑吟吟问我去哪，我说我去吃饭，你笑着更甜了，推荐我哪家店哪份菜最好吃。”
“我想你之前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总要请你吃一顿饭，便和你说我请客，你带我吃顿好吃的，你笑着答应了。”
“你那时候好像知道我的情况，选了一家很便宜的饭馆，桌子泛旧，采光也差，没什么人进来。”
“可是阿盎，那顿饭为什么就那么好吃呢？”
“好吃到我每次中午下班都会去，每次都能在那里遇见你。”江煦低头看向那燃尽的火光，鼻尖滑过一滴泪，“每次看见你笑吟吟向我招手，我就高兴。”
“我之前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很无趣很无聊的机器人，按照正常设定的程序一步一步过着单调无趣的生活，可我看见你我就不那么认为了。”
江煦短暂的笑了一声，“机器人怎么会看见一个人就想笑呢？”
“我爱你，阿盎。”
我也爱你，江煦，姜盎伸出发颤的双手，试图去碰一碰岸上的人，哽咽到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我……我……我也……爱你……可江煦……我为什么死了啊，我为什么就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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