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山在家的那几日,不再赘述了。
假期结束前,他把宝儿接走了。玉儿没送他出山,只是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我舍不得宝儿,送她和万重山出来,夜子郎在家陪玉儿和溯儿。路上,我和宝儿说要听万重山的话,字要练,作业要写。她很乖,把口袋里剩的几个钱放到了我手心里。
她说:
“阿爷,爸爸喜欢吃糖葫芦,你帮我买给他吃,还要和他说,要接宝儿的电话,不然我会生气的,好不好,阿爷,好不好?”
我的手就被她牵着晃啊晃。
“阿爷,我现在就想爸爸了,大山,我们去接爸爸回家好不好”
这会儿已经到路边了,宝儿哭了起来,说什么就是不上车,万重山哄了她好久才不哭了。
要上车的时候,宝儿冲过来抱我,我哽咽道:
“宝儿,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对不对?”
宝儿说:
“嗯,有时候是三百六十六天”
“你的爸爸一年有三百多天都陪着你,你可不可把爸爸分给阿爷几天?因为…阿爷也是他的爸爸,小舟见不到阿爷的时候,也会想我…”
话音未落,宝儿便踮脚来擦我的眼泪,笑道:
“阿爷,不要哭鼻子,我有两个爸爸,我可以把小舟分给阿爷,可是,我现在就想给爸爸打电话。”
话落,万重山下车把她催座上了。
“乖乖乖,到家了再给你爹打,家里鱼没人喂,你不要小鱼了?”招呼几句,我再反应过来时万重山的车都走远了。
我在回家的路上有种特别的感觉,很安心,很踏实。巴适得很,安逸得很。这条山路从前是光秃秃的,这两年泽里修路了,原本被人走出来的土路铺上了碎石子,下了雨不会再像从前一样黏糊糊的,还有小水潭了。
小路两旁有很多常见的花草,狗尾巴,马齿苋,牛筋草,青葙子,山杜鹃。有几棵古松落了松果,松仁已经被鼠子抱回家了,剩一些果壳零零散散地躺在地上,我有多久没仔细地看过它们了?我像是需要吸食山野灵气的狐妖,一个人在山里走了许久才好些,我好想,好想闻遍世间所有花草树木的味道。
每当我在山中被这些绿树繁花浸润着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好像生来就属于大地和树林,雪地里很好,可是它太冷了,那个地方的人没有一点爱给我,甚至比不上这里的一串黄槐花。
夜子郎很识相地没追出来,我在草地上坐了一会才起身,这样好的风景,我有点想回家讲给夜子郎听,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路边的青葙子,还有成群飞着的蜻蜓。
他平时忙完狼王分内的事就是在家里洗衣做饭,还要被溯儿烦,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这些。以前听人说,我们两个在一起要有一个人牺牲一下才行,我不信,我不信啊,难道我还能要了夜子郎的命吗?
我错了,现在我发现这样的牺牲是相互存在,且会流通的。比如今日我上山砍柴手腕回来就会腰酸背痛,而夜子郎在家照顾一个三岁大的娃,没有谁更辛苦,只有谁更甘之如饴。
我紧赶慢赶这回家了,买了几个烧饼回去的,夜子郎煮胡辣汤给我们泡饼吃。
玉儿现在胃口好了,家里煮什么都能吃两碗。
“你狼爹煮的好吃…还是爹爹煮的好吃?”
我问道,故意看着他不说话,他吃得流汗,不一会儿给我来一句:
“爹,我吃不出来,谁让你做饭都是狼爹教的”
我愣了愣,忽然笑了:
“也是,岐山冰天雪地的,我只有抓老鼠吃的份儿。”
夜子郎也笑了:
“你爹口淡,你像你爹,我以后少放点儿辣子和盐巴。”
“狼爹你不是中原人,那…我也只能算半个?”
夜子郎笑了笑,往他的烧饼上浇了些牛乳糖浆。
“你是你爹生的,当然是中原人。”
溯儿吵着要拿那盏牛乳糖浆,我忙将她抓到地上了。
“啊,我糊涂了,你现在桌子都敢爬上去。”
我惊道,堵不如疏,倒了一点给她吃。
“我吃饱了”
玉儿说着,仿佛不大高兴似的,一个人在门槛上坐着。
“接过去!”
我道,把溯儿扔给夜子郎了,实在抓不住她,调皮得很,吃顿饭上蹿下跳。
静了静心,我来到门边陪玉儿,天色正黄昏,彩霞一缕绯色一缕天青一缕葡萄紫的掺杂在一起,揉成了一团团不成型的棉团。
“玉儿,你知道吗?溯儿过几天就送去学堂了,可能得半个月才回来一次。”
我道,抚了抚玉儿的脑袋,头发有些毛躁。
“半个月?”
他惊讶到,往回看了看饭桌旁的妹妹,忽然有些惆怅似的。
“半个月,爹爹和狼爹怎么舍得…”
我看开了,便同他坐下来,安慰道:
“泽里的孩子都是这样上学的,早点习惯寄宿的日子,对她好,我可以常去看她。再说,她上学了我也可以多一些时间陪你。”
说实话,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和大孩子相处,他们总是很聪明,很敏感,懂事又容易自责。玉儿的自尊心极强,是个外表软弱内里要强的孩子,很像我,很像。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一个和我很像的孩子,我只想抱着他。
“不要胡思乱想,如果你没…没丢,爹也会把你送去学堂。好孩子,爹抱抱。”
玉儿抬头看了看我,笑着指了指天边的云霞:
“爹,你可以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我愣住了,完全不知道他的脑袋里在打算什么,我怕他又想着骑马上山疯玩去,本来身子底就弱,壮了也是这样,吹了风就咳嗽…
“哦,你…你说”
我道,将他轻拥在心口,夜子郎看了我一眼,看得出来有些酸气。
“爹,你和狼爹…会不会永远这么爱我?”
“废话!你…你别学你狼爹,他就是只活生生的醋缸子…”
我道,有些羞恼,他反而大笑,在我怀里打滚。
“爹,爹爹就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要狼爹,把狼爹让给溯儿吧”
夜子郎刚好牵着溯儿过来,听了这话脖子都红了,怒道:
“天!我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什么?狐岐,你看你儿子说的什么话?!走走走,都走!”
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没错,是有些,就是我哄一个晚上就好了的程度。
“你也太小气…”
我道,起身带玉儿去桥边赏鱼了。我们后来把这条小溪改造了一下,现在这里有一个小小石潭,鱼缸里的大了,移到了小溪里,鱼儿们又生了一些鱼苗,有金鱼,有草金,特别热闹。
夜子郎带着溯儿来说了句:
“我这个伺候你吃喝拉撒的狼爹你混忘了,就知道粘着你爹。”之后我就听到巷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洗碗声,溯儿不敢捣乱,很识相地缠着玉儿。
“好了,你别扯我衣服,狼爹拿水熨的…滚”
我忙打了溯儿的手,她无辜地躲到了我身边,又哭起来,吵着:
“哇哇哇狼亲,哥哥打我,哥哥打我…不对,爹爹,爹爹打我”
“去去去”
我道,真是恨死夜子郎了,回回都说得教训,到头来教训完都被他哄了去。
玉儿看着我不说话,像是在嘲笑我,又像是讥讽。
“夜子郎啊,你好了没啊?你看你女儿啊”
我道,袖子快被溯儿扯烂了!
“你看你这样,去了学堂找不到爹爹烦谁去?”
我说,本来想逗她,没想到把她说哭了。
“我不去!不去就是不去!要爹爹,爹爹抱”
我哭惨: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烦她了。”
玉儿摊了摊手,笑道:
“无所谓了,不烦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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