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浮梨苑里走进一对人,由服务员引着穿过九曲回廊和层叠阁楼,在戏厅正上方三楼落座。
服务员不止一次偷看这两人。女生美得惊心动魄,哪怕穿着羽绒服也依旧身姿挺拔,走起路来步步生莲,一看就是常年跳舞的。
而另外一个男人……脸色太难看,她没敢多瞄。
“梁先生真是不记仇,居然挨了我一巴掌还带我来吃饭。”入座后,南姣笑吟吟地托腮看他,“我真感动。”
她刚刚甫一见到梁昼升就甩了一巴掌过去,把旁人吓了一跳。
梁昼升对她的阴阳怪气视而不见,自顾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后才缓慢抬眼:“当然不记仇。你这一巴掌就跟猫挠一样。”
真会羞辱人。
南姣无语了:“那我再给你来一下?”
“这倒不用。”梁昼升慢条斯理放下杯子,“是你做错了事。该受罚的人不是我。”
“哈?”南姣感到不可思议,“我做错什么了?没听你的话及时赶回来?比起这个你差点送我去蹲局子这事儿更过分吧?”
他脸怎么能这么大呢?
“过分吗?”
“你自己没点数?”
梁昼升笑着摇摇头:“这才哪到哪啊南姣。我手下留情了的,你应该感恩。”
又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南姣恨不得把手边的水泼过去。但偏偏服务员在这时端着餐盘上菜,暂时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摆在最中间的红烧猪蹄上缀着葱花,红绿相间,玉盘珍馐。
与此同时,戏曲台上也开始咿咿呀呀唱了起来,是一曲宛转悠扬的《西厢记》。
南姣懒得和梁昼升扯,干脆让自己把注意力放了点过去,手指搭在桌面轻点,跟着哼了一段。
她学得东西杂,什么都会点。
等欣赏完戏曲,她把目光放回来,才发现菜已经上齐了。
她还没动作,梁昼升先慢条斯理给她夹了一筷子山药:“吃点。”
“你可能不知道,”南姣垂眸看了一眼碗里的东西,“我对山药过敏。”
“不是不严重吗?哪有那么娇气。”他笑,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给你夹了,得吃。”
“得了吧。”南姣直接撂筷子,“没胃口。因为打不过你被扛进店里,我认。但嘴长在我身上,我总可以不张。”
梁昼升没说话,等包厢里的服务员退了出去,他突然起身,把那盘山药端到了她面前。
戏里正唱到“今生难得有情人,前世烧了断头香。”
但很讽刺的是,底下缠绵悱恻,上面,梁昼升笑着“啊”了一声,示意她张嘴。
“都说了我对……”
话没说完,他突然发狠,一把掐住她的脸,下了重力掰开她的嘴,直接把炒山药往她嘴里倒。
炒菜的清油往她嘴里、鼻子里灌,在挣扎的过程中滴滴答答淌进衣领里。
但南姣完全无暇顾忌形象这种东西了,几乎是在油进到她鼻子的一瞬间,她就被呛得死命咳嗽。
四周变成了真空袋。
食管火烧了一般的痛,大火燎原般烧去了所有氧气。她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卡住了喉咙,气疯狂往外,却一口也进不去。
人生第一次,她离窒息这么近。梁昼升近在咫尺的脸在一片模糊里开始旋转,南姣只听得到自己发出风箱般急促的喘气声。
她并不是没有进行手脚并用的抵抗,然而这所带来的只有肺部更加剧烈的收缩。
大概是里面的吵闹声惊动了外边的人,很快包厢门被敲了几下。梁昼升这才松手。
南姣“哇”地把喉咙里塞的东西给吐出来,浑身颤抖,哭着抠嗓子眼自救,一边四下找纸。
门被推开,进来的服务员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这是?您需……”
话没说完,一旁的梁昼升递了杯水过来。
在南姣接过往下灌水的时候,他心疼地抽了张纸帮她擦脸,皱起眉,看起来当真是担心极了:“你看看你,吃个东西这么不小心。”
—
后面梁昼升把南姣送去了医院。南姣浑身无力,只能任他来。
医生检查了一通,一边帮她处理一边问:“怎么会呛这么多油进鼻子?”
南姣无法开口,唯一能做的就是咳嗽着摇头。
梁昼升在一旁坐着,也不答话。
“幸亏只有一小部分到了气管,能处理。下次吃东西的时候小心一点,这样很容易出人命的。”对上南姣红通通的眼睛,医生无奈摇摇头,“小姑娘可怜噢,弄成这样。”
处理完后,梁昼升伸手过来扶她,被南姣一把甩开。
四目相对,他清楚地看到她眼底的厌恶,也看到她因为咳嗽而生理性往下淌的眼泪。
梁昼升毫不介意地把手放回去:“看看,现在的表情真实多了。”
“滚开!”他这种语气让南姣顾不得痛,用尽全身力气甩过去一巴掌。
梁昼升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过来的时候是梁昼升开车送的,但她现在清醒了不少,明显不愿意再上他的车。
眼看着身影逐渐走远,梁昼升缓慢解开两颗衬衫纽扣,打开车门把药往后座一扔。
南姣刚走出去没几步,热气和檀木香忽地从身后裹挟而来。她眼睛一眨,他已经一手摁住她的背,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腿弯,以公主抱的姿势把她给抱了起来。
就知道。
南姣的精神气明显去了大半,也懒得挣扎了,恹恹地一动不动。
她被抱上副座,梁昼升动作轻缓地帮她系好安全带。
晚上九点多的京宜依旧车水马龙。上了高架桥之后有些堵,鸣笛声让南姣从本就不太安稳的睡眠中悠悠转醒。
刚才她做了个梦,梦里全是梁昼升掐住她下巴时,那副疯狂的表情。
睁开眼后,梦里的男人缓缓和正在开车的那人重合。
“不再睡会儿?”梁昼升语气温柔。
“差不多了。”南姣醒过来之后倒是很平静,平静到让人猜不透她下一刻会做什么。
梁昼升耐心等待下文。
他养的东西他再清楚不过,哪怕是轻轻戳了一下她的翅膀,她都会找准机会咬你一口当做报复。
终于,等堵过这一段路,车辆汇入车流中后,南姣没来由地提醒了句:“好好开车。”
下一秒略微侧身,抬脚。
车子变了个道,她长腿一伸,毫不留情踩上他大腿。
用了狠劲的同时反应也敏锐,在梁昼升想拂开她腿的瞬间先一步把他的手摁回在方向盘上:“我说了,好好开车。”
声音散在车厢里,她带着笑,继续往下碾去,停在某个地方。
黑色长靴擦过他价值不菲的西装裤,留下一大片鞋印。梁昼升表情不变,但眼底浮起隐隐不耐:“拿走。”
他最爱干净,这动作相当于在他底线上蹦迪。
她继续用力:“我看你挺喜欢折腾别人的,试试被折腾呢?爽吗?”
但还没等到梁昼升回话,她肺里的痒意突然上翻,连忙偏头狼狈地咳嗽起来。
路灯一盏盏掠过,明暗交错间,他看见她难受到泛红的眼眶。
最终梁昼升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平生第一次忍下脾气,任由她折腾。
——他果然喜欢她哭的样子,一下子心就软了。
南姣越咳,脚上动作越不停。等终于缓过气,她深呼吸一口,略微扬起脸睥睨他。
明明睁着红红的眼睛,却是抹开一个轻蔑的笑。
“看来你挺喜欢的,有反应了?”脚上使的力气也跟着渐渐变大,足尖微勾。
梁昼升皱眉,被她弄得很轻地闷哼了一声,在汽车陡然加速的轰鸣声里消散。
二十分钟后,南姣到达楼下。
她什么也没说,拿过自己的药,开门下了车。
车窗半降,梁昼升偏过脸,目光沉沉目送她。
——看她走到垃圾桶旁,非常嫌弃地脱下那双长靴丢进垃圾桶,也看她在月光下回头冲他不屑地挑眉,更看见她晃着一双莹白的脚踝消失在阶梯。
晚上回去,梁昼升破天荒做了一个关于南姣的梦。
第二天早上,南姣的前领导冯姐打来电话。
她迷迷糊糊间接过,听见“聘请回去”一类的字眼顿时清醒大半:“能恢复原职了?”
“是啊,”冯姐在那头说,“估计是梁昼升那小子良心发现了吧,但我没打算回去,那种领导谁爱伺候谁伺候。嗐,我最近在家带小孙孙可舒心多了。”
“您儿媳妇生啦?”
“是呀!是个小姑娘。”冯姐一提起这个就来劲,“好小一个的哟,也不怎么哭……”
听了大半个小时育儿经,又被迫看了几十张小朋友的照片,这通电话终于结束。
刚放下手机没两分钟,京宜演艺集团的工作人员紧跟着联系上她,言辞间的大意是说团里有需要,邀请她重新回去。
她可不愿意,本来就是暂时外聘过来的,到这地步不如早点回原先的歌舞剧团,反正也已经不用付违约费了。
南姣开始瞎掰:“哦,可惜我早就不跳舞,改行跳大神了。”
工作人员:“?”
又过了一段每日去舞蹈室练基本功的平常日子,某天终于接到柳曳的电话:“宝贝,出来玩呗。”
“好啊。”南姣欣然应允,从舞蹈室回家提上要吃的药,开车到达目的地——飞鹰国际射击场。
这家射击场是由国家轻武器研究所承建的,里面有轻武器博物馆,也能真枪实弹进行打靶。
南姣早在停车的时候就发现了柳曳那辆拉风的黑色重型机车。
走出去没两步,果然看见正翘腿坐在花坛上啃冰的寸头女人。
寒风凛冽中,柳曳裹得像只白熊,看到她后立刻笑得一脸明媚,遥遥把老冰棍抛过来。
南姣接住,撕开包装咬了一小口。
“咱上次来没准备到位,今天我可是提前开了介绍信,枪能随便挑。”柳曳把冰棍咬得嘎吱作响,随后手腕一甩,木棍被准确丢进两米开外的垃圾桶里,“走吧,漂亮宝贝儿。”
她跳下来,笑嘻嘻地一手勾住南姣的肩。
南姣也跟着笑,戳了戳柳曳的头发尖尖,学着她的语气:“走吧,小猕猴桃儿~”
场馆内有专人带领,一边走一边给她们介绍器械型号和后坐力之类的东西。
南姣选了个散弹,专门用来打飞碟靶。
到达场地,她把碍事的羽绒服脱掉。里面穿着针织长裙,长卷发扎成低马尾,温柔得像是画中人。
做好准备,戴上降噪耳机。她略微一侧脸,轻轻松松拿起这把于女生而言算重的散弹.枪,旁边的工作人员忍不住咋舌。
之前光看脸,他以为这又是个什么网红,大概柔弱到连枪都举不久。结果南姣不仅没让他多费心讲解,还直接选了个最远距离的飞碟靶。
现在的架势更是专业十足。
“之前来玩过?”工作人员问。
“嗯,半年前吧。现在说不定手生了。”
然而很快,这个说自己“手生”的人左手稳稳当当托住枪,略微抬眼,迅速瞄准。
“砰”一声,后坐力让她略微后仰,低马尾在空中甩起耀眼的弧度。耳畔碎发飘起又沾回白皙皮肤的瞬间,子弹已经稳稳打中靶心。
工作人员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击。
旁边的显示屏上滑过她的成绩,基本上都是十环。
真真正正的又快又准。极致的张狂和迷人。
工作人员目不转睛。
玩完,南姣舒爽到毛孔都张开。甩了甩长发,朝工作人员摆摆手,走了。
出了档口,南姣一直往前走了好几步才看见柳曳,她正拉着某个女生的手和对方亲亲热热讲话。
这事常见。柳曳朋友遍天下,随便去菜市买个菜都能遇见哪位熟人。
看见南姣过来,柳曳连忙介绍:“宝贝,这是我大学同社团学姐,现在在北航当空姐。叫江沂。”她又向江沂介绍,“这是我好闺蜜,南姣。”
在听到“江沂”这两个字时,南姣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好在没人注意,旁边几个男生立刻围过来,朝她挤眉弄眼一通:“你好啊,我们是江沂的同事。”
“谁介绍你们了吗,走远点。”江沂笑骂。
南姣也扯出个笑,随口问:“你们站这儿是在等人呀?”
“昂。”江沂抬抬下巴,示意后边儿的那个档口。
她跟着看过去,正好对上一双熟悉的眼。那视线就像暗巷里破开黑暗的霓虹,直直穿越人海落在她身上。
室外起了风。
等再凝神,南姣只怀疑自己刚刚那一瞬是出现了幻觉。玻璃窗内的人背影如松,目不斜视扣下扳机,极大的枪声迸发的那一刻,她看见他背部和胳膊流畅的肌肉线条。
之前的那一眼对视短暂如镜花水月,也动人心魄得像昙花一现。
“霍池?”她下意识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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