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客厅灯乍然发亮,白炽灯冷色的灯光从天花板上倾泻,像是银霜,笼在客厅里站立着的高大男人身上。
他目光里希冀热切的光芒,在看清来人时,又像是被海啸倾覆的孤岛,沉入孤寂的黑眸底。
不是季南音。
不是他朝思暮想的爱人回来了。
路知晏太失望了,甚至没心情去探究出现在这里的陌生的中年男女是谁,他们又来这儿干嘛。
倒是那对中年夫妻经过最初的惊吓后,愤怒无比地质问路知晏,他是谁,大半夜为什么在他们家里!
听到这句话,路知晏眼睫颤了颤,终于有了反应。
目光冷冽紧锁,一字一句地确认——
“你们家?”
那对中年男女本身就不高,面对一个一米八几,趁夜非法入室的高大男人本身就觉得恐慌。此刻看到他阴郁下去的表情,心中更是惊颤得不行。
男人后退一步,才壮着胆子道:“当……当然是我们家!我警告你,赶快离开,不然我报警了!”
路知晏并没有被吓到,两三步向前,走到中年男人面前,低垂的目光,极具压迫感:“你说,这里是你家?”
他又确认了一遍。
中年男人被吓懵了,厚厚的唇张了又合,就是发不出声音。
“说话!”路知晏暴怒低吼,他已经控制不了情绪,濒临暴走边缘了,没有伸手去揪男人的衣领,已经是他最后的涵养在支撑。
这时,一边的女人哆哆嗦嗦搭腔:“是……是啊,这是我们才买的房子,我告诉你,你现在是非法闯入,我……”
路知晏额头青筋直跳,头痛得都要裂开。他不想听这个女人罗里吧嗦,“什么时候的事!她什么时候卖给你的!”
路知晏那模样太吓人了,女人本来就是壮着胆子搭话,此刻吓得失声尖叫。
男人也反应过来,拉着女人就朝着楼下跑,边跑边大叫杀人了。
半小时后,警察来了。
左邻右里都被吸引了来,围在门边看热闹。
有了沈姨和街坊作证,证明了路知晏并不是非法闯入,他之前一直住在这儿,是这里的租客。他绝对不是擅自闯入民宅,肯定是房东卖了房,没来得及通知他。
警察搞清楚只是乌龙一场后,又查到了路知晏的身份,这样身份的人,绝对不会是什么入室抢劫的歹徒,态度缓和了许多。
“路先生,我们这里已经查清楚了,这套房子的户主季小姐,一个多月前已经把房子卖给王先生王太太两夫妻,名义上现在这套房子属于王先生王太太,你如果有什么纠纷,可以直接去找季小姐。”
屋里围满了看客,却寂静如无人。
沉默许久的路知晏,终于抬起头,眼前一双双怜悯的眼睛都落在他身上。
所有人都觉得他可怜。
路知晏却没心思去计较那么多,看向了那对买下房子,或许在一个月多前曾见过季南音的夫妻。
“王先生,王太太,你们是怎么和她交易的?”
即便知道是误会,王先生火气也丝毫未消,对路知晏也爱答不理,“怎么交易,正规程序交易的呗。”
路知晏:“王先生,我为之前的鲁莽道歉,我只是想知道一些更详细的信息。”
王先生哼了一声,扭过了头。
王太太到底是女人,心软。
况且路知晏长了一张好皮囊,尤其是放低姿态时,没有女人能忍心拒绝。
“你是不是想找房东啊,其实当天签手续的时候,不是她本人,而是托中介和我们交易的。”
“那中介可以领我见见吗?”路知晏谈不上失望,他知道季南音既然打算离开,就不可能再现身了。
虽然知道见了那个中介,极大可能不会有进展,但他还是要去碰碰运气。
现在他不能放过任何一点和季南音有关的消息。
原本去港城的计划,路知晏推迟了两天,让程悦先过去安抚合作方。
结果如他所料。
季南音全程线上同中介联系,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见过中介后,路知晏又约了那王姓夫妻见了一面,用两倍的价格,又从他们手里将房子买了过去。
户主,他依然写了季南音的名字。
他知道季南音为什么要卖掉房子。
或许就是想要告诉他,过去的就过去了,不要再陷在其中。
可他也用实际行动告诉她。
他偏不。
-
溪露镇位于黔南地区。
坐落在山水环抱之间的一个小镇,汉族和少数民族混杂寄居,民风淳朴。
这里虽偏僻,但早市是最热闹的时候,天还蒙蒙亮,附近的农户已经挑着担子在市场摆摊。
交易的货品比不上大商场那么琳琅满目高端显眼,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大爷,这个春笋怎么卖的?”
穿着碎花衣戴着斗笠的女人蹲在早市边的地摊上,与当地人肤色格格不入的白皙手指拿起一颗胖乎乎还带着露水湿气的新鲜春笋。
大爷抖了抖手中的烟袋锅子,“伢子,一块五一斤。”
女人笑着,选了几颗饱满的春笋,让大爷称好重量后,付好钱,放进竹篾篮子里,又前往下一个小摊位。
采购完满满一篮子新鲜蔬果后,早市越来越热闹,远处蒙在薄雾里的山峦也渐渐探出了头。
女人又花两元在路边买了一大捧春日里的野花,回了住处。
“小南,今天怎么这么早。”阿依娜正坐在吊脚楼二楼吃着早饭,见她回来,热情地打招呼。
“嗯,想买点新鲜的刺梨酿酒,怕去晚了,就没了。”
“可不是,刺梨可是个好东西啊,就老图家采摘的最好。”阿依娜敲了敲碗,招呼季南音吃饭,“你肯定没吃早饭,我煮了红苕稀饭,一起吃吧。”
季南音没有推迟,放下一篮子战利品,洗好手大大方方坐在了老太太对面。
阿依娜季南音的房东。
六十多岁了,少数民族,很和蔼热情的一个老太太。
儿子女儿长大后就去了城里,她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就一直住在镇上。
虽然从小就生活在大山里,没怎么读过书,但阿依娜对生活从来不糊弄,她时常说你对糊弄生活,生活也会糊弄你。老旧的吊脚楼被她整理得干净整洁,还种了许多花花草草,春天时,各色花朵竞相开放,就和童话小屋似的,美得不真实。
季南音才来溪露镇时,也是春天。一眼就被这座小屋吸引。
听说小屋平时也对外出租,供外地前来采风的一些游客居住。
那时,她便毅然而然租下了吊脚楼二楼的一间小屋子。
算起来,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将近一年。
这一年,她每天的日程就是吃饭睡觉,游手好闲地在溪露镇上到处逛逛。
和以前高强度极度自律生活截然相反。
起初,季南音并不习惯,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人生空落落的,但时间久了,她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清闲日子。
一个外地来的漂亮女人长住在镇上,还没工作。自然会惹来闲言碎语。
但阿依娜从来没过问过她什么。
作为一个民宿主人,阿依娜见过太多这样“自由职业”的旅客,对季南音到底做什么的,又从哪里来的,从来不打听。
这让季南音同这位老太太相处起来,异常轻松融洽。
吃过早饭,季南音将那一束野花,放入陶瓷花瓶里,放在了房间窗口。
薄雾彻底被清晨日出驱散,穿过山巅,轻轻缓缓地洒落进窗户。
日光勾勒过的那一瓶野花,不需要任何擦花的技巧装点,便美得野性又朝气蓬勃。
插好花,季南音舒展了一下身体,从躺椅上拿起一本从拐角租书店租来的,看了好几天还未看到结尾的古早言情小说。然后又端着新鲜的刺梨,下了吊脚楼。
从水井里打上水,将刺梨放进去清洗的时间,季南音就坐在旁边的秋千上,继续看书。
阿依娜养的狸花猫,也跳上秋千,趴在她腿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赶在中午前,那本书终于看到结尾。
阿依娜笑意吟吟走过来淘洗蔬菜,瞅了一眼她手中的书,“好看吗?”
“好看。”
季南音看言情小说的爱好,也是阿依娜推荐的,她现在看的这本,也是阿依娜最喜欢的一本。
“看到结局啥感想?”阿依娜破局少女心地双手在心口合十,“是不是很幸福。”
男女主历经千辛万苦在一起了。
不能说不幸福。
季南音却有种虚渺的感觉。
经历了那么多爱恨离愁的人,还能在一起,很难有真实感。
接过阿依娜手中的菜盆,同她一起清洗,“嗯,很完美的大结局。”
阿依娜很喜欢这本书,期间一直说个不停,季南音边仔细地清洗着青菜叶子,边耐心听着,时不时也参与讨论几句。
“小南。”阿依娜突然叫了她一声。
季南音抬头,不施粉黛的皮肤,在春日阳光下照射下像是敷了层动人的胭脂红。
阿依娜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你是不是和书里的女主角一样,有个忘不掉的人。”
没想到话题突然引到了她身上,季南音僵得很明显。
“看来是了。”阿依娜挪开目光笑开了。
季南音咽了咽喉咙,下意识否认:“没有。”
是的。
她没有忘不掉的人。
从来都没有。
阿依娜明显不信,“如果没有,老金家的儿子追你那么久了,你怎么一点都不见心动。”
阿依娜什么都好,在爱情方面依然像个小姑娘,哪怕早间吃过不少苦,丈夫早逝,依然对爱情奉若至宝。
老金家的老子喜欢季南音,镇上就没人不知道。
但,季南音对老金家的儿子,始终态度淡淡的。
真的说曹操曹操就到。
季南音还没来得及回答,半掩的院门嘎吱作响,金诚走了进来。
季南音抬头,目光就和金诚温和含笑的目光对上。
季南音礼节性地微微颔首。
金诚推了推眼镜,俊气脸上露出个腼腆的笑来。
季南音又低头,继续清洗蔬菜。
金诚脸上有失落一闪而过。
阿依娜狡黠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抿着唇笑得意味深长,“阿诚来了啊。”
金诚这才从从季南音身上收回粘着的目光,“娜姨,我前几天去城里学习去了,这糕点好吃,就给你送些过来。”
金诚早上从城里回来,才到镇上,就来了这里,手里还提着黑色的行李小包。
溪露村地山区,交通不好,早些年经济在全市都只能算是倒数,没有大学生愿意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金诚大学毕业后,就回到了村子当了一名村干部。大学生头脑活泛,回来后就开了直播,卖一些当地特产,同时搞起了旅游业,短短几年就让溪露镇的经济翻了好几番。
镇上人提其他,无一不交口称赞的。
“我一把年纪了,一吃这些甜的就牙痛,”阿依娜瞅了眼季南音,“我看不是给我的,而是给小南的吧。”
金诚脸顿时通红,推了推眼镜,偷偷瞥季南音反应。见季南音甚至都没多朝他看一眼,失落地解释:“不是,这个不甜,你和南音都可以吃。”
阿依娜大笑:“还是承认咯。”
金诚臊得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并不是嘴笨的人,他作为镇上的干部,经常要应酬很多人,但面对季南音时,他就和锯嘴葫芦没两样。
“谢谢。”季南音清洗好蔬菜,用挂着的毛巾擦了擦手,抬眼看手足无措的金诚,“都要中午了,快回去吧,金姨肯定等你回去吃饭。”
金诚松了口气。
“好。”
他转身快步朝着门口走,没注意到地上的花盆,绊了下,往前趔趄了几步才停下。
背后传来阿依娜的笑声。
金诚臊得慌,耳根子都红透了。
他回头想去看看季南音见到他出丑是什么反应。
季南音根本没看他,她已经背对着他,朝着吊脚楼走去。
金诚松了一口气,同时,那阵失落却越来越深。
他第一眼见到季南音时就知道,这个姑娘和镇上的其他女孩,甚至同那些来这里旅游的城里女孩子都不一样。
她不属于这里。
她也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就如他救助过的一只飞来南方过冬却因为受伤和同伴走失的白鹭鸶,短暂栖息一阵子后,早晚会离开。
可即便他什么都知道,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那么遥远,还是忍不住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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