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岚,你悔过了么!”
戒尺一次又一次地落在了照山白的后背上,单薄的外衣被打的炸开,血肉模糊在了一起。
戒堂内灯火通明,却阴森可怖,一墙的碑牌像无数双眼睛,在审判他的过错。
几十道戒尺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身上,照宴龛的右手打麻了就换左手,他不停地责骂道:“照氏一族满门忠烈,文武两全,先祖凭借赫赫战功被康政帝封为安平侯,后几代人虽重文轻武,那也是书香世家,从未出过一位有辱家门之辈,你照山白是第一个。”
照山白低头强忍着,他不吭声。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一道道戒尺打在身上不痛不痒,竟没有昨夜那般难熬。
“不说话是心里觉得委屈,好啊,你睁开眼看看如今这世道,天下万民无不为刀尖鱼肉,任人宰割。我在官场沉浮数十载,如今却只能靠见风使舵,曲意逢迎保全府中之人。那烂了的文人风骨,那被踩碎了的人道,你睁开眼看看呐,看看你的父亲是如何像恶虫般委曲求全,活的不如一条狗的!”
照山白仍然不语,他知道父亲心中有气,一直憋着忍着,如今能发泄出来也好。
其实他们都看得很明白,有些事身不由己,他们像大雾中飘在湖泊上的纸舟,易倾船倒扣,更易满盘皆输。
“犯了错就要改,再痛也要改!”话说出来总是比做到容易,他把戒尺狠狠地扔在地上,扶着膝盖咳嗽。
跪在戒堂外的人等照宴龛甩下戒尺才敢上前,她掩住了哭声,道:“老爷,琼公子走了。”
“他不是早就走了么,北疆之地路途遥远,早些出发也好,不然路上遇上极寒,免不了要吃苦头。”照宴龛的语气稍微温和了一点。
全府的人都知道,老爷格外疼琼公子,虽然他是妾生的,但是待遇一直要比嫡出的丞公子好很多。他虽然比照山白晚了几个月出生,可是在为人处世之道上参悟的更深,也因此更得老爷的欢心。
奈何圣命难违,北疆的萧慎部族骑兵闯过了边界线,出兵迫在眉睫。正值用人之际,京城中各大世家近年来修习养生之术,服用修仙妙丹,武将之才屈指可数。
稷安帝下圣旨一封,各世家必须派一位公子随勋虞将军讨伐萧慎,照玊祎入了从军的名单,早些日子就已经去了营中。
这征兵之事本该落在照山白的肩上,只是不知怎么的照宴龛竟然舍得让他那视若珍宝的二公子替兄从军,还是勋虞将军的冷甲营。
要知道这勋虞将军郑卿远八岁练冷枪,十三岁斩杀蛮邑大将一战成名,从此之后镇守边境,鲜有败绩。稷安帝赐名“勋成”将军,而郑卿远执意要将母亲的姓氏“虞”加进去,圣上为之孝心所动容,这才赐名“勋虞”将军。
朝中正值用人之际,勋虞将军请命前往边境讨伐萧慎部族,公琼公子入了冷甲营,就相当于跟着郑卿远去送死!
他勋虞将军是骁勇善战,可是琼公子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怕是连刀枪都把持不住啊!
照宴龛心头一震,多了几分悲凉。他低头看着婢女,勉强保持镇静道:“发生了何事?”
婢女哭了出来,她啜泣道:“适才军中来信,勋虞将军带领的冷甲军大败,琼公子尸首无存。”
“你说什么!”照山白强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站起来,他向外扑出去,却被门槛绊倒在地,鼻尖擦出了血。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琼弟他......”明明数月前还在府中吟诗作赋,期盼着隆冬后的上元节。
门外的雪下的悄无声息,府中的下人皆跪在雪地中,失声哭泣。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没有人能接受。
“他是替你死的!”照宴龛的悲没有露在脸上,他在暗处冷冷道。
“我宁可看到死在沙场上的人是你!”
字字诛心,照山白的心被这几个字扎透了,落雪盖不住痛到失声的悲哀,他吐了一口鲜血。
意识涣散之前,他听到了熟悉的呼喊:“哥,城北的昭玄寺有位高僧,我去求过签了,他说我这一生啊必定顺风顺水,得偿所愿。”
“哥,改天得空,我带你去一趟,只愿你做一只闲云中的野鹤,一生安乐无忧。”
“......”
*
公子墨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回笼觉,与君阁中的熏香味很淡,他闻习惯了,想找照山白问问这是什么香料,推开门却看见府上的人正在挂白布。
有一秒他是慌的。
该不会是昨晚玩过火了,给那位不染尘世的丞公子逼死了吧?
他随手抓了位哭得像个囊包的小厮,一本正经地问了句:“死了个......谁?”
那位小厮本来是沉浸在悲伤中,不愿意与人说话的,但公子墨一把把他拉过来,用戒指上的尖刺盯着他的喉咙,低声说:“爷今日心情不错,不想见血,懂么?”
小厮吓得跪在地上,竟然哭了出来:“琼公子走了。他一直是待人最好的,愿意与我们这些下人亲近,总是为府上的人着想。”
公子墨勉强挤出了一个惋惜的表情,单挑一边眉道:“哦,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了。”
小厮听了这句话哭得快要碎掉了。
公子墨站在他身旁揉了揉眉角,打了个哈欠,他拍了拍小厮的肩膀,闷声道:“那个,中午吃什么?”
这么大个中书令的府邸,总不能不管饭吧。不过遇上了这种事,还真没人得空给他准备一双筷子。
小厮只顾着哭,没把公子墨的话听进去,纵使他拿刀顶着他的脖子,也还是哭。
“没关系,爷自力更生。”公子墨裹了件黑狐裘的皮氅,顺手从一旁的红梅上折了枝,悠哉悠哉地走在长廊上。
人在饿的时候鼻子是很灵的,加上他的运气一直不错,很快就找到了庖屋[1]。
他靠在门边,探头往疱屋里瞧了瞧,灶台上摆着做好了的豆羹饭[2],瓷碗里是一团团雪白的豆腐,看着起来清汤寡水的,吃起来也是没什么滋味。
他揉了揉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夹着狼尾巴往回走。
公子墨踩着雪,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照氏祠堂。按理说府上有丧事,祠堂应该最先是布置的,可他走近了看,祠堂竟然大门紧闭,四周空无一人,冷冷清清。
他刚要走,突然想起来祠堂上一般会有果子,眼下与其去吃别人的豆羹饭,还不如先吃点果子垫垫肚子。
于是他轻轻地推开了门,小心翼翼的从门缝里钻了进去。见到木牌前没人,他松了口气,直奔供台上的一盘果子而去。
他拿起一个丑了吧唧的梨子,咬了一大口。不是吃梨子的季节,祠堂里的显然也是存货,汁水很少,皮皱皱巴巴,好在还算甜。
于是,他靠在供台上,背对着照氏一族的列祖列宗,乐滋滋地啃起了梨子。
“你在干什么。”这声音直击天灵盖,吓得他直接把没嚼碎的一块梨肉咽了下去,差点噎着。
他转头见旁边跪着一个人,身上穿的还是昨晚上在床榻上穿的那件禅衣。
照山白的脸色苍白,完全没了血色,他的眼皮挂在脸上,眼神中毫无生气。他的声音沙哑,每个字都是支离破碎的,语气却很硬朗。
公子墨吓了两跳,他差点以为是见了鬼,“丞公子真是好雅兴,青天白日的在这装神弄鬼,昨夜怎么不见你这般楚楚可怜?”
“出去。”照山白依然低眸注视着地面,他像丢了魂。
公子墨掰着手指数了数,他说:“我算是明白了,你的词典里一共两个词,‘出去’再加一个‘滚’。不对,还有一个‘别动’。”
照山白闭目凝神,两拳攥紧藏在了衣袖里,他低着头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公子墨又掰着手指数了数,他惊叹道:“七个字,居然足足有七个字!没想到丞公子饱腹诗书,竟然能一语用七字,真不愧是名冠京城的少年奇才。”
见照山白人忍无可忍,转头瞪了他一眼,公子墨举起了两只手,他妥协,很乖巧地说:“我饿了,来找吃的。”
照山白听罢,深吸了一口冷气,而后咬着下唇闭上了眼睛。面对照氏的列祖列宗,他不能坏了规矩,不能破坏祠堂的肃静,他必须忍。
公子墨很会察言观色,他拿了一个地垫放在照山白旁边,盘着腿坐过去,一边啃梨一边说:“你听我给你解释。我呢,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真的很饿。路过疱屋的时候我见庖厨做好了豆羹饭,无色无味,吃那种东西我宁可饿死,所以就来这里了。”
说完他有啃了一口梨,鼓着腮帮子嚼了嚼,他歪头等着照山白跟他说话。
“你不用跟我讲这些。”照山白闭着眼,冷冷地说。
公子墨往后仰,单手撑在地上,他舔了舔后腮:“不是你问的吗?”
“你们照氏现在可是稷安帝的心头肉,说好听了那可是‘权倾朝野’,怎么府上的二公子死了,连个来吊唁的人都没有。是你们照府只认你这一个公子,还是说照宴龛中书令的位子,已经坐凉了?”
“如果你是特地来羞辱我的,那么恭喜你,你已经做到了。”
他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后背上皮肉见开的伤口黏在了禅衣上,每动一下就会痛不欲生,他咬着牙根忍着剧痛,说,“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公子墨侧脸看了看他背上的伤,眉间挤出了一个小山丘,他脱下了身上的狐裘厚氅,抬手覆在了照山白的身上。
“你干什么!”
“我热。”
窗外的冷风带着碎雪从窗沿上拂过,将凉意塞满了整个祠堂。红梅在瑞雪中开的正艳,公子墨打了个趔趄,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红色细纱。
供台上烛火摇曳,暗影中两人对视,目光灼热,烛火挠得人心痒。
公子墨抬手紧了紧白狐裘大衣上的衣带,视线落在了他脖颈上的伤痕上,微微一滞。他站起来,挡住了门缝透过来的光。
“如你所愿,我走了。”
他的左脚已经迈出了门槛,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冷清,跪在祠堂中,像一尊冰冷的石雕,没有温度也没有心跳。
“撑不住了就叫人,别死在这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落满白雪的窗台上多了一个白玉瓶,还有一枝沾了雪的红梅。
公子墨:你死了这戏我跟谁演?[鸽子]
——
[1]疱屋:厨房。
[2]豆羹饭:丧葬习俗的一种。
[3]照玊祎:
玊(su):有瑕疵的美玉。
祎(yi):本义“美好”,取自“汉帝之德,俟其祎而。”
区别于,袆(hui):古时王后的一种祭服。
——
唉嘿这个人码码清算,吃了你一个梨子,还你一瓶金疮药。
爱要不要,不要拉倒[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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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戒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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