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木头终于不舒服地动了一下,嘴里接着嘟囔了一句:“……本次的归灵盛会更是万众期待。疾风火雨部早就放出话来,三届冠军水月墨玉江离公子仍会逐鹿……”
闻言,孟渊震惊了。这薛木头竟然是想把刚才没讲完的东西继续讲下去!
这种情况,还要讲下去!
“放你妈的屁!什么三届冠军,不过是个窝囊废,成天戴着面具不敢见人。凭他这副遮遮掩掩的样子,传说中长了个什么好皮囊,肯定也是假话、屁话、反话!”
薛木头的眼睛还是看着别处:“……水月四美,墨玉江离……”
“不务正业浪荡子,满嘴放炮,连我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两人一言一句,干上了:“成天就知道喝酒,勾引小姑娘,下到八岁上到八十的都不放过。派他出去打个灵兽,偏就走不动了,成天口里乱说什么灵兽献祭乃是旁门左道。好心好意请他吃一口灵力,还推三阻四,自以为他的灵力是不是吃来的是自己修来的就了不起了,呸!这样子的人就算赢了前三次的归灵盛会,老子也不服他!”
这气势、这怨气,完全不像是事不关己的人会说出来的话。
肯定是局中人了。
孟渊嘴里忍不住念叨:镇鬼堂,局中人……
对桌的宽袍青年忽然冒出来一句:“手下败将!”
说完这句话,那青年又波澜不惊地喝一口酒。
从刚才的争吵开始,他就一直在不停一杯接一杯地边喝酒边听,像是吃着极好吃的下酒菜一样。
看到孟渊投过来的询问眼光,他那双死沉的黑色眼睛盯了孟渊两秒,终于在刚才那句没头没尾的评论前又加上了一句:
“墨玉江离的手下败将,江晖。”
好吧,这下孟渊可算是对上号了!
原来也是薛木头刚才评书里出现过的人物。
原来如此!
孟渊上下打量了一下这江晖,镇鬼堂副堂主江晖。
方正的脸,腰间的佩玉,吵架还超不过说书人的憋红的脸。
“噗——”他突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按照他现在这样子,那评书里方才的描述还真是特别贴切了。
知道自己笑得特别不合时宜,孟渊赶快用手捂住了嘴。
他天生就是这个性格,好多别人觉得严重不得了的事情,他就是觉得好笑。为这事也不知道惹了多少次祸了。
但是……他就是忍不住。
对桌的少年目光又投了过来,还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这个动作,让孟渊第一次在那双毫无生气的黑眸子里看到了微微的一丝光亮——转瞬即逝的光亮。
孟渊冲他摆摆手,示意别管自己,然后继续努力压住自己该死的嘴角。
对面那少年继续盯了孟渊一阵。
江晖已经拍着桌子站起来了,那边薛木头竟然还没有停。
“你!你是收了疾风火雨部的钱,还是欠了他们的债?这样替你主子讲话。哑民里面真真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江晖的其他几个手下随着他这几句话都往他身边再拢近了些,从旁边的几个桌子上围了过来。
那几个人的气势,一看就是长日间和地痞流氓打交道的。
那个老老实实一身破布衣的薛木头坐在他们中间,让孟渊觉得有一种羊入狼口的感觉。
偏偏这只羊还笨得不是一般,丝毫没有察觉。
孟渊心里想到:如果现在薛木头闭嘴,低头服个软,或许还能好好收场。
“诸位有所不知,所谓历史、所谓评书,永远只可能是故事,而不可能将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一一照搬重演。而讲述者所能做到的无非便是尽我所能,在盘根错节当中找到最符合真相的那一个。
历史只能永远被接近,而不能完全重复。
而我薛某,用尽毕生之力,无非便是在挖掘各种真相,还原其原貌。
我既然已经穷尽全力,问心无愧,我有什么不能说?我有什么不好说的?为什么天下评说者皆可说,独独我不能说?“
孟渊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牛头不对马嘴。
薛木头和那江晖两个人完全不在一个语言体系里,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而且互相之间也根本不打算听懂别人说的怎么一回事儿。
孟渊转头去看江晖,薛木头每说一句话,他头上的青筋就多暴起来一根。薛木头这种沉浸在自己世界和逻辑里的解释,在江晖看来就完全是在挑衅。
肆无忌惮的挑衅。
薛木头那边还在继续解释:“我们讲评书者——”
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满满的一杯酒劈头盖脸地泼了薛木头一脸。
薛木头整个人呆住了,还没说完的半句话停在空中,也像是被那杯酒给打落了下来。他瞪大了双眼,眨了眨,酒水顺着他的额角一滴一滴滴落下来。
泼出那杯酒的是江晖。这是动手的节奏。
孟渊赶紧往嘴里塞了两口菜,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退到柜台前,先给自己那桌菜结了账,做好准备开溜的准备。
对桌的青年又盯了孟渊一眼,然后伸个懒腰,也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
接下来的动作,孟渊被惊呆了。
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下一瞬间,孟渊已经看见对桌那位青年站到了薛木头的身边,面对江晖,一手抓过了江晖手里的酒坛。
众人突然都安静下来,四周数十来双眼睛,都落在青年的身上。
那青年冷冷环视一周,道:“我口渴了。“
言罢,慢慢挽起外袍宽大的袖子,袍袖下露出一幅精致漂亮的银护腕,自己给自己到了满满的一碗酒。
这动作干脆又潇洒,昂头喝干,漂亮极了。但是他喝完,却微微皱眉,再看看酒坛,像是忍不住似的问道:”这酒真难喝,你们是钱没带够,买了店里最差的酒吗?“
孟渊闻言,终于忍不住噗呲一声破功笑了。
被他横插这么一脚,原本大家的注意力,全部从薛木头身上给吸引了过来。
江晖打量着他,冷笑一声:“火雨淬银腕,黑靴踏疾风——疾风火雨部,终于还是出来人了。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孟渊听见此说,心下一怔。眼前似乎出现另一幅景象。
漫天火雨,燃烧的大树轰然倒塌,扑面而来的旋风,飘走的发带,匆忙回头,一霎那间看见的一个细长的身影。
孟渊极力想回想起那人的相貌,但随后的记忆似乎缺少了什么,旋即陷入一片混沌中。
青年微微一抬下颚,挑起一边眉毛,也不施礼,道:“无名之辈,在下程匆。久仰江宗主大名。“
他嘴里虽然说着久仰,可神情却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
周围众人听着,表情都是:果然是无名之辈,从来没有听到过程匆这号人物。作为无名之辈,这小子刚才和镇鬼堂江宗主说话的语气也未免太狂妄了一些。
江晖听见程匆这个名字,似乎更是松了一口气。一脸“你虽然抱着大腿,但是无名之辈还是好上手欺负的”得意表情。
江晖举起酒碗:“炽严兄进来可安康?既然是炽严兄的门下,不管所在之位高还是低,”他重音落在“低”字上,顿了顿,看了一眼程匆,对方没有反应,于是江晖又接着道:“在下自当奉陪。”说罢,先将自己碗里的酒喝干。
程炽严,正是天下第一大部疾风火雨部的掌门。青年时,一柄炽焰宝剑名动天下,排神兵榜前五。江晖称他为兄,不清楚的旁人,都面露艳羡之色。
孟渊心想:“他说奉陪,怕不是好果子吃。”
只听江晖又道:“我们修仙之人,逍遥于世外,不拘小节。不过,”
他话风一转:“适才这位程小兄弟说我们钱没带够,买了店里最差的酒。”他冷笑两声。
旁人果然立刻配合:“笑话,镇鬼堂江宗主,全身上下珠光宝气,那都是大写的钱字!”
“镇鬼堂江宗主,拔一根寒毛,也比你小子的腰粗!”
“镇鬼堂江宗主……”
如此粗陋的马屁,孟渊简直绝倒。
江宗主“咳咳”两声,抬手止住,眉头皱起,估计在想回头出门,还是得带上几个卷宗经典多读了几本有墨水的……
“今天无缘不相逢,我们索性把这村店里的老酒都包下来,管这位小兄弟喝个够,不醉无归!”
旁边凑热闹的人呼声四起,小妮子愣愣的,方才还在心疼打碎的碗碟桌椅,现在却又突然来了好买卖。
只见江晖一扬手,当的一声脆响,一个明晃晃黄灿灿的金坨子落在掌柜的柜台上,滴溜溜还在打转。
见小妮子又愣愣的,看着程匆的脸发呆,似是不忍心他被这帮土匪一样的人灌酒,迟迟不动。
那老者只得又发话,声音颤巍巍的:“小妮子,没听见客人说话?还不去拿钥匙,开地窖,把我们存的好酒抱出来!”
孟渊出身藏钰族,行事隐匿,人丁稀少,因此对这些大门派威名之下究竟如何,并不了解,以往还多少有些好奇,今天看着那一张张酒碗后的脸,孟渊只觉得或油光满面,或满脸横肉,或双眼浮肿,或黄牙爆出,真是乌烟瘴气,只想三两下吃完饭,赶紧离开这地方。
思及此处,孟渊的目光却忍不住停在那个细长的身影上,一双银护腕上淬着火和雨的图纹,一双黑色靴子,身段挺拔,两碗酒下肚,嘴边带着冷笑,看向众人的双眼黑的像深潭的水,一副惟恐天下不乱、老子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
又听到自己邻桌有旁观的客人,小声小心的在议论:“这镇鬼堂今天发什么颠,欺负哑民那还让人看得明白,现在居然惹到疾风火雨的头上了,他们不怕得罪了程炽严?”
“你那里知道,镇鬼堂心里不服火雨部,那是由来已久了,你没听见刚才评书怎么说的吗?”
“适才,江宗主说程炽严是他的兄弟,呵呵,其实两家真的不熟的很。”
而这里强出头的这位江宗主,其实也只是一位“副宗主”。镇鬼堂洋洋大门派,如果真是这样一位角色的宗主,只怕还真是没有今天的局面。江晖这样的副宗主,在镇鬼堂上下一共十八名。
镇鬼堂厉害是真正的正牌宗主,姓花名苏,人称风流菩萨。
孟渊心道:“风流菩萨,这名字有意思。手下副宗主这般摸样,花菩萨估计每天也是头疼的厉害。”
“……疾风火雨更是人才辈出,除了程炽严本人威名在外,据说他的结义兄弟之子程江离,年方十九,天纵奇才,身手了得,乃少年这一辈的天子骄子,宗派公子中排名第一。”
“昔日,月谷论剑,江离公子仗名剑寻觅,破冰雪瀑布,一战成名,名动天下。更据说。”
讲话的人停了一下,似乎故意卖关子:“江离公子乃疾风火雨排名第二的美男子,无数少女倾心于他。只可惜此人小小年纪,行事却放浪不羁,传闻时常万花丛中过,一手持酒壶、一手握细腰。又时常口出狂言,说些疯话,因而疾风火雨部的程帮主时常痛心疾首。江离公子也因此羞于见人,便时常面带一副墨玉面具,江湖上连他的画像都没有一张……”
孟渊听到这里,只觉得心头狂跳。
这时,桌边已经摆开了两坛红泥封坛的酒坛子,虽然仍然是村酿的身份,却一看就知道有了年头。
那江晖还只管喊:“不够不够,有多的再搬上来。今日索性喝个痛快!”
一边回头对身边的附庸道:“都不要不知礼数,一人一碗,务必把我们的程小兄弟陪好了,陪高兴了!今日喝的多的,回去有赏!”
身边那群歪瓜裂枣屁滚尿流,立刻就有几只碗,前后排着,往程匆面前凑过来。
“程小兄弟,有道是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这碗酒我干了,你可别随意哈!”
“程小兄弟,这碗酒我干了,你看着办,如果不好办,让身边这位薛木头帮你也成,嘿嘿!”
“路见不平吼一吼,你不喝酒谁喝酒?”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天下第一大部的程兄弟敬一碗酒,你要不喝,那就是嫌弃我镇鬼堂不入流。”
……
每人一句话,一碗酒。江晖洋洋得意一边看着,手在桌子上轻轻打着拍子。
孟渊听得震惊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劝酒词!下限呢?!
这是什么镇鬼堂?!
程匆端着碗,也不推脱,便开始喝。
一旁的薛木头终于开口,一脸关切:“程兄弟,你别勉强。”
程匆全然不管,背后歪瓜裂枣的呼声四起,他也似乎充耳不闻,竟真的在专心品酒。喝完酒,还不慌不忙略一回味,笑向小妮子:“好酒!”
孟渊:“……”
江晖:“嘴硬!”
接着再两碗落入喉咙,程匆的脖子细长,裹在那件矿大的黑袍里面,这会儿露出来,显得尤为细长,佳酿落入,喉结微微滑动,泛上微微红晕。
他的动作极为豪爽,来着不拒,甚至不用人劝,自己的酒碗空了,自己就再接着倒满。
五碗、八碗……
他还在接着喝。
身边的人渐渐声音都小了起来,江晖嘴虽然还硬着,双眼却也流露出了诧异之色。
这样的喝法,孟渊只能想到一个词:
不要命。
小妮子忍不住了:“客人,我们家这酒,虽然是村酿,但我爷爷的爷爷就封存下,是有力气的老酒,能喝的翻人的……”
薛木头话的多了起来,看着程匆为自己挡事,眼睛里似乎开始有了光,不木头了:“程公子,火雨部有情有义,在下铭记,但酒多忘节,所以我们哑民戒酒,虽然这是好酒,你也别……”
正在此时,一个清越爽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既然是好酒,在下也来叨扰一杯!”
随后,一只绣着卷浪纹的肩袖伸到程匆面前,一只手指白皙仟长的手,手里一只碗,满碗酒。
那只酒碗凑过来,在程匆手里的碗边自顾自轻轻一碰。“铛”的一声清响。
随即,端酒的人,展颜一笑,瑞风眼一闭,将碗里的酒尽数饮下,也赞道:“果然好酒!”
程匆一眨不眨的看着这位刚才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
孟渊放下酒碗,冲他展颜:“酒虽然是好酒,但这里不是喝酒的地方。别可惜了这酒!“
说着便一手抓过程匆的手腕,另一手抱起一个酒坛,脚下一用力,衣袍翻飞,两个轻盈的人影便闪到了酒肆门口。
孟渊临走,还不忘回头留话:“江宗主,多谢你的老酒!回头一定还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几个跃起走的远了。
程匆那小子反应也是极快,刚才孟渊这样突兀的搅场劫人,他竟然沉住气,立刻配合孟渊的身形,运转灵力,运起轻功。
除此之外,程匆竟然还有闲暇功夫,将一块碎银扔到自己原本的饭桌上。
然后用孟渊没有拉着的右手,甩出腰间挂着的结绳。
薛木头原本看着两人跳起,略有慌神,口中正要说:“喂,你们等……“话未说完,便被那条结绳套住腰间,然后一股灵力传来,身不由己,跟着两人飞了出去。
小店里的众人,酒碗还端在手里的,嘴里还在吃菜的,一边嗑瓜子一边等着看好戏的,还有心惊胆颤的小妮子……统统都呆若木鸡。
这……传说中的酒后斗殴的**,这就结束啦?
还在适应晋江的系统中,本来放好稿子预约了17:30发送,才发现系统审核也需要时间,于是在文案里面又将预计的发送时间退后了一点。
希望各位小可爱能告诉我,你们喜欢的读文时间一般是几点呢?
写这段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自己见过的很多恶臭的酒局,以及那些酒局上,每个人都热烈的说着的,各自和别人都知道的虚情假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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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火雨淬银腕,黑靴踏疾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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