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晖一声“追”字将要出口,又生生的被咽了回去。
他虽然混,但是毕竟一位副宗主,见识还是有一些的,看着两人的身手,便知道自己定然追不上。虽然不甘,也便愤愤然,拿自己左右手下出气消火,乱七八糟吼一通,勉强算成敌人落荒,大获全胜,喝酒庆祝,云云云云。
如果真的一群人追出去,还追不上,岂不是更加丢脸。
孟渊一口气奔出了自己也不知道多远。
毕竟,论逃跑这件事……不,换个好点的说法……论开溜这件事,天下排名第一的,必然是藏钰族人。
有长老爷爷以族训作为原则,以神殿罚跪作为威压手段,藏钰族青年从小便知道,事情闹大之前,最好开溜。
而藏钰族里,论溜走的速度、时机和技巧的把握,孟渊若是第二,没有人敢自称第一。
毕竟……咳咳,孟渊略有些羞赧的想,作为没有灵力只有武力的自己,还是要有自保的能力才行。这都是过往千锤百炼出来的实战经验。
也多亏如此,藏钰族这帮青年人,才没有在外面闹出太大的事情。
三人一路跑得奇快,两人拉,后面一人跟。渐渐觉得身边树木森然,水声隐隐,听不见小店的喧哗已经许久,甚至一点人声都听不到了。
哑民大多都是凡人,没有打通脉轮灵流,跟着跑了这么许久,薛木头已经脸都要白了。
也亏得他常年风餐露宿、四海奔波,居然还能撑着这么久,已经是不同常人了。
走到半山一处林间空地,薛木头终于力竭,跌坐在地上,口中道:“两位小兄弟,饶了我吧,歇一歇,歇一歇。”
程匆和孟渊两人也旋即停下。
孟渊早已放下拉着程匆的手,此时轻轻一跃,纵身攀上身边的岩石山坡。
程匆收起之前拉住薛木头的结绳,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丸药,递给薛木头,道:“吃下去,能快速恢复体力的。”
孟渊从岩石上跳下来的时候,薛木头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许多。
孟渊嘿嘿笑道:“没有人追上来,但刚才我拉着你们埋头乱跑,似乎迷路了,这片山林,四周荒无人烟。我只模糊知道是霜阙山脉中的一支。抱歉抱歉呀!”
薛木头接到:“小兄弟说的没错,早年间,我和族人流浪,从这里穿行过。正是天下万河之源的霜阙山脉,不过我们还在山脉的边缘。当年我和族人,是从另一边更好走的地方穿行山脉而过的。”
孟渊点头:“霜阙山脉延绵千里,里面毒虫猛兽很多,我们还是不要太深入。”
薛木头弱弱的声音都有点抖:“我只是想说哈,刚才喝酒的小店,明明已经远离山脉,上了大路,我今天到底跑了多远?我怎么感觉腿又开始打颤了?”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山谷中暮色渐浓。三人决定不再赶路,商量着先在这里将就一晚,第二天再各奔东西。
他们停下的地方,本来就是一处林间青草地,身后又有一块突出的巨大岩石,可以做天然的帐篷。
孟渊正觉得腹中饥饿,忽然听见身边传来“咕咕”之声,抬头,正装上薛木头羞赧的目光,两人对视,挠头,嘿嘿一笑。
“准备晚饭吧!”
山上到处都是上好的枯枝落木,一会儿篝火就升了起来。
不远处有溪流的声音。
程匆刚才喝了很多酒,孟渊拉着他跑出来的时候,便已经觉得他虽然身法底子上佳,但是气息乱得已经一塌糊涂。神情更是又已经陷入了两人刚见面时那种云游天外的样子。
孟渊猜想他是酒醉未醒,于是嘱咐程匆先就地休息等待,自己和薛木头去安排晚饭。
不过,一转身,程匆却已经轻飘飘的起身,拿起随身的水袋便找水去了。
程匆提着水回来时,孟渊已经抓回两只野兔。
两人一回头,薛木头满身泥土,捧着一堆看起来似乎是杂草土块的东西,兴致勃勃的跑向他们。
两人满脸黑线。
孟渊:“就,不是说好找吃的吗?”
薛木头耐心解释:“你们有所不知,我们哑民常年风餐露宿在外,这个,我的人生准则是,不管在什么地方,一定要尽可能的吃得有滋有味。这才叫生活嘛。”
原来,他手中抱着的,是山林中能找到的各种调味,山姜、野花椒、巴莱,苏子叶,五花八门。
孟渊本来厨艺就很好,在家里做饭,阿银都轻易比不过他。
此时见到薛木头拿出的各样东西,恍然大悟,又简直有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大笑抚掌,立刻动手,和薛木头一起,收拾野兔、碾碎调料、腌制涂抹,揉搓入味……
两人配合,一番细活儿,空气中逐渐布满让人垂涎的香味。
孟渊在寻水的时候,还见到山涧里有不少的活鱼,异常肥美。
回头向身后的两人道:“我去山涧里再抓两条鱼,回来加一道菜。”
薛木头却不好意思道:“真是不好意思,这个我可帮不上忙,吃鱼你们自便,不用算上我,我族有戒律的。”
薛木头一边说,一边将自己带回的各样土豆、野山芋、野花生埋到地里,上面再升起一堆篝火。
孟渊有点好奇:“我听说过戒酒戒肉,可单单戒鱼是因为什么?”
薛木头道:“据说,哑民先祖受过水中鱼神的大恩,救了我们全族的人免受干旱之苦,享了八年的五谷丰登。因此族人感恩,从此不再吃鱼的。”
等到野兔的烤的焦香冒油,吱吱作响的时候,各样主食也正好熟透。
此时夜色已经很浓,天空中开始逐渐闪现繁星。
孟渊从小店里逃跑时,一手拉了程匆,另一只空着的手,还不忘抱了那壶年头老村酿。
虽然身处山野之中,但有美酒,有佳肴,孟渊心中觉得,这简直是自己近日游荡,最有滋有味的一餐了。
没有杯盏,薛木头说哑民族训不喝酒,于是,孟渊拿起酒壶便没有让薛木头。
孟渊先喝一口,只觉得陈年美酒温润清凉,滑入喉咙。他转头笑向程匆道:“果然,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人,这酒便好喝多了!”
程匆示意他将酒壶传给自己。
孟渊盯着程匆,手往后一退,故意拿远。
程匆会意,没心没肺的笑一下:“我的酒量,你放心。”
孟渊只得把酒壶给了他。
程匆接过酒壶,也对着嘴饮了一口,美酒随喉结滚动滑下,脸上微微一点红晕,放下酒壶,那双黑眸子却越发黑了,隔着篝火影影绰绰跳动的火光,又用在小店里面那种懒懒的样子,用宽袍子裹紧了自己,坐着滑下去了一些。
这边又听见薛木头道:“那个,这位帮厨很给力的小兄弟。“
孟渊回头。
薛木头真诚道:“你今天跑得真是快啊!那个,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哪个门派呀?“
额,这个闪着星星眼的真诚赞美,孟渊不敢领呀!
他几乎是捂着脸,道:“哈哈哈哈,勉勉强强,跑得也就马马虎虎快,练的多……咳咳,见笑见笑。“
薛木头点头点头:“果然越是高手,越是谦虚;越是谦虚,越是深藏不露!“
简直聊不下去,孟渊连连:“不敢不敢!”随后自报了名号,自然是隐匿了自己是藏钰族人的事情。然后赶紧转移话题:“所以你叫薛木头?“
薛木头讪笑挠头:“我本来姓薛名文野。自小时候,族人就说我有一些呆气。我族常年迁徙,大家为了轻便,一般不会存个人物品,至多也就是随身的两三件珍贵之物。唯有我,每次都要拖一大车的书卷,当作宝贝。有一回,迁徙途中,我爬到树顶,看书入迷,从日出看到日落,族人已经拔营离开,我还浑然不觉。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连滚带爬,才赶上大家。众人都以为我是掉到深山里去了,见到我满身泥污,还手里拿着书不放,看我的眼神都像看个傻子……从此以后,族人只叫我木头,时间长了,其他人也开始这么叫了。“
孟渊闻言简直绝倒,笑道:“有意思,长老……那个,我爷爷说过,人无癖不可深交。有痴迷才会有情义。”
薛木头脸被火光映得神采奕奕,和在小店时隐忍低头的模样完全不同,向孟渊道:“尽舟兄,你真是我的知音,从小到大,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两人又就书痴这件事情,你来我往闲聊一回。
果然,薛文野虽然初见似乎木讷,实则见识极广,他读了万卷书,又随着族人迁徙,行了万里路,虽然还做不到知行合一,但见识已经不同常人。聊起世间百态,世家事故,他往往信息客观,见解独特,又能抽丝剥茧,直捣问题根源。
这番篝火边的促膝长谈,孟渊只觉得真是拓展视野。于现世修仙界的世家,孟渊本就满怀好奇,每次出山,必要凑去各种评书画本里面打听。
现在可好,一个愿听,一个愿讲。从疾风火雨部的传奇,到镇鬼堂的创立,从哑民的千年流离,到青奴谷的遗世独立……由正史到野史到八卦。孟渊甚至还有幸从旁人嘴里听到了藏钰族的编年史!
虽然但是!
什么年轻俊美的巫师长老,什么全族实际上生活在一条鲸鱼的肚子里,月圆之夜才浮出水面,什么藏钰人的吃食是珍珠粉因此容颜常驻……
孟渊一边听一边忍笑忍得腹痛,人传人笑死人,错得离谱!只能赞叹编者的想象力之天马行空!
孟渊这边忍笑忍的辛苦,眼睛余光却飘到一边的程匆。程匆听其他部族的典故时,还困得快要睡着的样子,听到藏钰族这一段,却意外的多了一丝专注。
孟渊看着程匆的银护腕和黑靴子,心有所动,脑海中,又浮现那片火雨,火雨中戴面具的人影。
于是孟渊便将话题引过去,问道:“疾风火雨部的江离公子,据说天之骄子,颠倒众生,果真如此?”
程匆正拿起酒壶,似乎被呛了一下。
薛木头正讲到疾风火雨,人杰辈出,立刻兴致勃勃接上话:“水月四美呀?”
“啊?”
“哈哈,尽舟兄,你虽然身手好,但可真是孤陋寡闻,呆萌可爱。水月四美,可是街头巷尾,只怕卖红头绳的小姑娘都知道的典故。”
孟渊心下嘀咕:“真是谢谢你哦!我藏钰族深居简出,拿什么和街边八卦的小姑娘比?”
薛文野:“风流菩提,墨玉江离,应如真颜。”
“其中的墨玉江离,指的就是疾风火雨部的程江离公子。”
孟渊好奇:“何为水月?”
薛文野:“因为这几人,本就相貌极美,传闻中,又如镜花水月如梦幻泡影,虚无缥缈,不着痕迹,世人感叹,所以起了一个诨名,叫水月三美。”
他遂解释:“风流菩提花苏,镇鬼堂花宗主,传言男女老少通杀,一把木兰剑,一双桃花眼,只策马一笑,就可让人死心塌地追随。但他花名风流,人却不风流,但又极少露面,每次出现,总是遗世独立,一派疏离。”
孟渊笑:“所以,只怕那江晖敢吹嘘他和程炽严的交情,都不敢提自己和花宗主的交情。”
程匆在一旁呲的一笑,似乎是听这个评语听的很开心。
薛文野又道:“墨玉江离,火雨疾风部程江离公子,精才绝艳,且年少成名,传闻因容貌过于俊美,江离公子希望自己以才能而非相貌服众,因此佩戴墨玉面具。世间虽然难见江离公子真容,然而不妨碍各种话本图册,极尽想象,将火雨墨玉公子传得越发如同天上谪仙。但话本里更加精彩的,是这位公子一手持酒壶,一手持细腰的诸般风流韵事。据说他年纪虽小,却总是能口出一些惊世骇俗的狂言,做一些世法所不容的奇事,真真是当今风月话本里面最热销的一位风流公子了。”
篝火中一阵火光噼啪。
程匆听到此处,脸色似乎一言难尽。孟渊尤其想多知道江离公子的消息,想到程匆也是疾风火雨部的,遂问道:“程匆兄,你和这位江离公子熟识吗?他为人怎么样?“
孟渊心里补充道:“我的珍珠若真是落在这样的人手里,那只怕是麻烦大了!“
若是传闻中这位江离公子的修行属实,若他真的拿到了珍珠,只怕早已对其中探究了个清清楚楚,引起一番轩然大波。
而事到如今似乎还风平浪静,多半自己的珍珠另有遗失的地点。
被那位水月公子捡到,只是孟渊防患于未然想到的最最糟糕的打算。
若果真是遗失了那倒也还好。
藏钰族的明珠,虽然名气在外,又被用以锁灵。其实,本身也就取材于大海里最最普通的,货真价实的珍珠而已。
只不过藏钰一族有自己的不传秘法,能将其用于封锁灵力。世人不知,才误以为藏钰族的灵珠是天地间结出的天材地宝。
这样的藏钰明珠,若是不佩戴在身上,置于泥土中,水中,或者随便扔在什么地方,过不了十天半个月,其中蕴藏的灵力也便会慢慢流出,归还大地,珍珠也失去其中流淌的光华,变得普普通通。
而珍珠所在之地,往往能绽放灵力浇灌出的奇花异草。
孟渊刚出来时,就凭着这些迹象仔细查找了一遍,然而一无所获,因此才不太放心,往最坏的打算里面想。
那天自己失去神智之前,唯一留下的线索便是那位戴着火雨银护腕,脸上有墨玉面具的少年,如今看来,他多半就是程江离。
孟渊找到了线索,心中激动不已,又不敢莽撞,自己和他素昧平生,对方还不一定记得自己,(记得也不一定留下了什么好印象),难不成真的要敲敲门,去问这位水月公子:“喂,你捡到我的黑珍珠发带没有?哦,捡到啦,麻烦还给我,多谢啦!“
孟渊把这个不靠谱的场景从自己脑海里面挥掉,捂住额头,抬头看着篝火对面躺着的程匆。
程匆懒洋洋的又喝了一口酒:“墨玉江离么,什么水月三美,精才绝艳,年少成名,不过就是一个永远隐形的无用之人而已。”
听的两人都吃了一惊。
薛木头连连追问:“怎么说怎么说,程匆兄弟你详细说明一下!”那灼灼生辉的双目,显然是八卦之心陡起。
孟渊简直怀疑他会掏出小本本记下来,回头市面上的墨玉公子话本便……
程匆低头轻轻笑了一下:“程二公子嘛,无论他怎样,都比不过程大公子,炽严掌门的独子,真正的天之骄子,五岁结丹,七岁与神兵订下契约,手刃的灵兽数不胜数。”
薛木头奇道:“我却从来没有听闻过大公子做了什么大事业……”
程匆道:“因为他死了。”
十一假期余额告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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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万重山中夜谈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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