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云的边缘逐渐被深色浸染，远处圆盘似的明月缓缓升起，日夜开始更迭。
陆惊蛰走在前面，大垃圾袋垂在背上，时不时被风刮起，因为里面空荡荡的，同时说明了他今天颗粒无收，又要挨肚子饿了。
而宋堂人小腿短，走路慢，好在裤头被阿姨缝好了，不然提溜着裤子，走起来更招人心烦了，但就是这样，陆惊蛰还是需要放慢一些脚步等他。
渐渐地，一大一小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像只小尾巴。
陆惊蛰对这一片轻车熟路，沿边的商铺随着脚程的深入变得多了起来，而再走过一条街，便是整个平安县最热闹的中央大道了。
县里唯一一家能跟星级能挂上钩的酒店开在最中间，门口配了仨保安，玻璃门无时无刻地在旋转。
陆惊蛰曾经为了捡俩瓶子，被门口的保安像撵狗一样驱逐过，但有人劝阻了保安，还从皮夹子里掏出了一张红色钞票。
那一张百元大钞，让保安红了眼，更让陆惊蛰活过了，来到平安县的第一个冬天。
所以他知道，这里的好心人一定是最多的。
“你为啥不想回家？”陆惊蛰没有回过头，但他知道小跟屁虫肯定在身后，也肯定听得到。
不过，宋堂大部分时候像哑巴，更像聋子，跟他交流需要很多耐心。
但这一次，宋堂不聋也不哑了，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脑袋习惯性地垂下，闷闷地说：“没家。”
他妈死后，他就没家了。
这话是带他长大的阿姨跟他说的。
从他有记忆起，阿姨大部分时候都在哭，比他妈哭得还多，把眼睛哭肿了，像对核桃挂脸上，嘴里还时常念叨着堂堂以后怎么办啊。
宋堂觉着这话是在跟自己说的，但感觉又不像。
他会去问妈妈，可妈妈光摸着他的脸叹气。
不过，他妈死得那天，阿姨没哭，甚至一点眼泪都没掉，只握住了他的胳膊，说：“堂堂，以后你没家了，你要自己坚强点，日子再苦咬咬牙就过去了。”
后来，阿姨不见了。
另一个阿姨来了。
他的家彻底没了。
*
“你不是说你有爸吗，你爸还有小老婆。”
这话一说出口，宋堂又不吭声了，缺了牙的洞似乎痛起来，他眼泪又开始掉。
陆惊蛰半天不见宋堂回应，一回头，便瞧见宋堂一边走着路，一边抹着眼眶，趁着宋堂动作的间隙，陆惊蛰发现他眼眶通红，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掉得汹涌。
“你咋又哭了？”陆惊蛰看他瘪着嘴，“是不是嘴巴疼？”
宋堂吸着鼻子，点头。
“怎么会，不是吃药了吗？”陆惊蛰脑子里七七八八的念头全溜了一遍，最后停留在药店人员别是卖了假药给他。
越想越当真，陆惊蛰眉头一拧，当机立断道：“走，回去找她算帐。”
说罢，他牵起宋堂，往记忆里的方向大步行去，但宋堂走路实在磨蹭，陆惊蛰掂了下他的重量，在可以接受的范围里，干脆把他背起来。
他把大垃圾袋递给宋堂，“拿好了。”
宋堂把垃圾袋卷成球，塞在了他的胸膛与陆惊蛰的背之间，然后双手环住了陆惊蛰的脖子，全是泪痕的小脸，往陆惊蛰的脖子上贴。
陆惊蛰立马警告道：“别又把鼻涕眼泪糊我身上！”
宋堂眨了眨眼，当没听到，蹭得更厉害了。
陆惊蛰恐吓道：“再动一下，等会揍你！”
宋堂特小声的哦了一声，不动了，整个人像蔫巴了一样。
“别装怪。”
“……”
“又成哑巴了是不是？”
宋堂说：“不是哑巴。”
陆惊蛰说：“也没什么区别了。”
宋堂不吭声了，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大垃圾袋，思考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瘪了瘪嘴，决定还是放过无辜的大垃圾袋，乖巧地抱着陆惊蛰的脖子。
到药店，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招牌上的九洲大药房还亮着，但门关上了。
陆惊蛰抽出一只手，往卷帘门上拍了好几下，但始终无人回应，他啧了声，这不是白跑一趟。
“牙还痛不痛？”
宋堂感受了一下，“不痛了。”
“行了，那就下来吧。”他往旁边的台阶上一坐，朝宋堂招手，“过来歇会儿。”
宋堂听话地过去了，刚一坐下，陆惊蛰就说：“你爸小老婆是不是打你？”
陆惊蛰背着宋堂想了一路，为什么宋堂不肯回去。
他想到了宋堂胳膊内侧的伤，想到了宋堂的哑巴，似乎一切就能说得过去了。
宋堂抿了抿唇，手指不自觉地卷在了一起。
陆惊蛰又问了一遍：“她是不是打你？”
宋堂说：“嗯。”
陆惊蛰问：“你爸呢，不管吗？”
宋堂说：“爸爸喜欢她。”
“……”陆惊蛰沉默了一下，“真不是个东西。”
“你家没别人了吗？”
“有奶奶。”
“你奶也不管？”
宋堂想了想，摇头。
陆惊蛰说不出话了。
这时，宋堂像只狗崽子一样，寻找着熟悉安全的气息，一下子抱住了陆惊蛰的胳膊。
他垂下眼，小声说：“我想妈妈了。”
紧接着，他又跟了句：“他们不让我想妈妈。”
“为什么？”
宋堂说：“不吉利。”他眼睛眨了眨，问：“吉利是什么？”
陆惊蛰不知道该怎么跟宋堂解释。
好在宋堂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在意，他似乎觉得有些凉了，整个身体往陆惊蛰的方向靠了过去。
两人都不说话了。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越拉越长，陆惊蛰一动不动地盯着影子看。
宋堂还是小孩子，说困就困，不带一点征兆，趴在陆惊蛰的胳膊上，脑袋一掉一掉的。
陆惊蛰拿一只手扶住了他，“别睡了，该走了。”
宋堂冷不丁被他拽起来，整个人处在宕机的状态，他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但眼皮怎么都打不开，比灌了铅还沉。
“上来。”
宋堂迷迷糊糊地上了陆惊蛰的背，怀里依旧是老伙计。
晃啊晃的，宋堂仿佛回到了在妈妈怀里的时候，他搂住陆惊蛰的脖子，无意识地喊了一声妈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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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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