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
谢昶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他托着自己隐痛的额颞,缓缓起身。
这具身体并不是他自己的,昨日情急之下弯弓搭箭,又与那蛮子过了招,此刻何止被拉扯的半边膀子在疼,浑身上下就没有哪处不难受。
枕褥间还留存着沈筱躺过的痕迹,谢昶伸手过去,却只探得一衾凉意。
大概她早起来了。
半梦半醒间,他还记得,昨晚身边人爬起来好几次,试他额间温度,像是担心他夜半发热。
她对“闻烨”的关心,让谢昶牙根都痒痒。偏偏现在消受这份关心的,却又是他自己,叫他恨都不知该恨谁。
昨夜,他有心再度进入记忆,去探寻有用的线索,然而这一次,他却一无所获。像是这具身体已经知道了他要做什么,冥冥之中,在阻拦他一般。
谢昶叹了口气。
果然,事情不会尽如人意。不过没关系,有一次的机会已经够了。他已经身在这五年后,了解过去的办法,还有很多。
谢昶环视了一圈眼下身处的环境。
这间屋子有很明显的、两个人一起生活过的痕迹——墙角陈列着弓架,旁边的兰欹上更是摆了好几样兵器。兰欹旁边,就是她的书案和妆台。
虽然说他只是客,可看这架势,显然也是常客了。
院子里有一个侍女拄着笤帚,正在扫雪。谢昶推开门,清了清嗓子,问过她叫香薷后,又道:“你们娘子去了哪里?”
香薷抬头看他一眼,随即垂眸答道:“县君受东明殿传召,一大早就进宫去了。”
谢昶微微一愣,既而道:“太皇太后?”
香薷点头,然后道:“县君嘱咐我,让我提醒郎君,今日无需去上值了。司卫监那边,她已着人,替您告好了假。”
——
宫道上,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前行着。
端坐车内的沈筱梳着椎髻,带着漆纱笼冠——太皇太后传召,自然打扮得严谨正式。
她面容平静,虚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跟她一起在车里的绿萼,此刻显得十分坐立难安。
但见沈筱在小憩,她也不敢多出言说什么,只留神看着窗外,马车到哪儿了。
“娘子、娘子。”绿萼小声提醒道:“快到了。”
沈筱缓缓睁开眼。
她的视线也顺着车帘的缝隙望了出去——
战乱多年,前朝的宫城早已坍圮,如今的这座皇宫气势有余而恢宏不足,一眼望去,便见僻静处枯草丛生。
然而即使再破败、再凋敝,这座代表皇权的皇宫,依旧是让人趋之若鹜的存在。
她神色淡淡,看不出是什么情绪,绿萼见状,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娘子……您不担心吗?昨夜才出的事,今早太皇太后就命人传召,也不知她会是什么态度。”
沈筱轻笑一声,“再危险的事情也经历过了,贵人问话而已,何必烦忧。”
年底的庶务本就多,这几日的事情更是一茬接着一茬,从闻烨生病昏迷,到昨夜宇文槊带兵闯入,再到今早,东明殿的宦官匆匆传她进宫觐见……她一直都没能好好休息,再是铁打的人,也是会累的。
所以此刻,她的眼下有倦色,看起来并不神采奕奕。
但这股倦色却像薄雾笼罩,反倒衬得她身形萧疏,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沉静。
本还替她紧张着的绿萼,受她情绪感召,渐渐也镇静了下来。
马车终于驶入宫闱,沈筱收拢思绪,理正衣冠,稳步步下马车。
昨夜又下了雪,好在去往太皇太后所居东明殿的宫径,已经被宫人清扫干净了。
沈筱跟在引路的女宦身侧,捏着一颗小小的金果子,悄悄塞入她的袖底。
女宦没拒绝,于是沈筱眨眨眼,悄声问道:“不知今日东明殿召我前来,是为了什么,女官大人可否知晓?”
礼多人不怪,女宦笑得真切:“县君太客气了。天寒地冻,太皇太后的头疾复发,请娘子进宫,不过想借琴曲纾解一二。”
沈筱幼承庭训,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琴之一道,族中姐妹更是无出其右。
难得的是,旁人修习乐器,总少不了挨打吃苦,偏偏她真心喜欢,根本不用强逼,手一摸弦,连吃饭睡觉都不顾了。
就连教导她的师傅,都曾感叹,她若专心习琴,他日或可为一大家。
只不过,相比于养出一个大家,沈家更希望自己的女儿嫁一个好人家。
凭借着这手增光添彩的琴艺,沈筱确实嫁了比沈家门楣要高的谢家;后更是借此,博得了魏太后的欢心。
只是那年右手受伤之后,她就很少再弹琴了。
“原来是这样。”沈筱眼中思绪流转:“多谢提点。”
太监来府里通传时,说的也是这个理由。抚琴之说,不过明面上的幌子。
不过女宦敢收下那金果子,至少说明情况不是很差。
几句话的功夫,东明殿的匾额已经近在眼前。
沈筱正色敛容,缓缓踏入殿中。
甫一进殿,一股馥郁的暖香便迎面而来,是泼天富贵熏染出的气息。
虽是白日,殿内依旧点着惶惶的灯火,沈筱看着青砖地反射出的自己的影子,拜道:“参见太皇太后——”
偌大的东明殿内灯火通明,沈筱没有抬头,但却还是能感受到有一道沉沉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
良久,久到小臂几乎都要和砖石一样凉了,上首,才有一道女声,如澹澹水波,悠悠传来。
“起来吧——也让我瞧瞧,祸水该长成何等模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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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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