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筱渐次吹熄烛火,只留了床尾暗灯一盏,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男人呼吸均匀,眉头也不再皱起,安静得像灵魂都已经抽离了一般,对她的到来一无所觉。
沈筱在他身侧躺下,缓缓闭上眼。
忙了一天早该累了,然而此刻,她却是心绪纷乱,怎么也睡不着。
她睁开眼,偏头注视身边的男人。
火光幽微、朦胧,他棱角分明的轮廓被照得很温柔。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生得极好的眉骨。
她和闻烨,确实认识得很荒唐。
认识他的时候,她的夫君、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还活着。
而闻烨那时,只不过是他们这对阴险狡诈的夫妻,找来的棋子。
可后来,雷雨交加的夜,摇晃的树丛擦得屋檐窸窣作响,她在空荡的床上孤衾难眠,那道人影却停在了窗前。
“夫人还未眠吗?”他问。
她不敢闭眼。
只要一闭眼,眼前便满是淋漓的鲜血。
他一定知道,才夤夜前来。
冥冥之中,若有感召,没销紧的窗扇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了——
……
旧事在心口缠绵,沈筱用力深吸一口气,良久,方才缓缓呼出。
过于安静的氛围,放大了她的五感,过往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不能这样了。
她抱着闻烨的臂膀,挪蹭着侧过去,把耳朵抵在他的肩下,用他的心跳声,轻轻覆盖过心底的杂音。
——
翌日,晨。
沈筱睡得不是很好。
睡前脑子里的念头太多,导致她一晚上做了好几场梦。
起来后,她拍拍身旁人的脸,见他还是没醒,担心之余,心底更是升起了一股浓重的疑惑。
明明已经不烧了,瞧着也没有病容。
她伸出手,又去捏眼前人的鼻子。
可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像案板上的鱼一样,挣扎了两下,眼睛却越闭越死,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
怎会如此……
沈筱起身,如昨日一般,简单梳洗了一番,又叫丫鬟端了热水进来,亲自绞了帕子来给他擦脸。
“真是叫你赚到了。”
沈筱嘀咕一声。
一旁的绿萼没忍住,抿唇低笑。
这话也没说错,沈筱平素是从不伺候人的,只有别人伺候她的份。
闻烨对她更是好得离谱,他留宿的时候,沈筱身边侍候的丫鬟都要清闲不少,洗脚水都是他端。
从前以为沈筱对他也不过尔尔,可这回人病倒了,却也眼不错珠地盯了一天,连喂药都亲力亲为。
只不过,玩笑归玩笑,沈筱最后还是正色道:“绿萼,一会儿去拿我的名帖来。若是人还不醒,得延徐御医来了。”
她口中的这位徐御医,是悬壶署的副监,医术能压过他的,只有一个正的、已经年逾古稀的老头儿。
倒不是沈筱信不过昨日的医师,她相信他尽力了,但他的水平有限,若是真的再不好转,就只能请别人。
绿萼应下,又问:“那娘子,今日还是在寝屋里看账吗?”
沈筱揉了揉自己的眼角,道:“在这儿吧,在书房我总是不放心。”
——
只可惜到了夜里,床上的男人依旧没有睁眼。
烛光下,沈筱在名贴上写下最后一个字,吹干墨迹,递给了绿萼。
“拿好。”
绿萼收下,点头道:“奴婢知道。明日一早,等宵禁一解,立马就派快马送去徐府。”
见沈筱的脸色有些凝重,她劝道:“娘子莫要太担心了,闻公子身强体壮,应该是没事的,兴许明早就醒了呢。”
“正因他身强体壮,我才担心的。”沈筱轻轻叹了口气:“你瞧,他哪里像病了,可是却一直昏迷不醒。”
床上男人的脸色确实挺好,若非知道他不是那么无聊的人,恐怕她都要疑心他是在装睡了。
绿萼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道:“闻公子若不是病了,难道是……中邪?”
“不若明日再请几个巫医来看看?我听说都城中最近来了一些游方的巫医,据说可灵验了。”
绿萼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她侍奉日久,知道沈筱自小便不相信这些。
沈筱摇头,却道:“不可。太皇太后尊崇佛法,最厌憎其他的神神鬼鬼之说。”
绿萼闻言,睁圆了眼睛。
倒不是因为沈筱拒绝了,而是这个拒绝的理由。
她家娘子如今在太皇太后身边效力,有些东西确实是值得避讳的。
只是……昔年只知自己喜恶、随性自在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很善于揣摩上位者的心思了。
绿萼有些感慨,犹豫片刻后,忍不住好奇地道:“那……娘子每日在小祠堂点的香、诵的经……”
是真心追忆前面那一位,还是说……
沈筱不由莞尔。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屋外,忽然传来一声轰隆的巨响——
这砰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被撞开的声音还没完,紧接着,一串仆从的惊呼便由远及近,夹杂着马蹄声和刀刃出鞘的铮鸣。
绿萼瞳孔放大了一瞬,下意识地挡在了沈筱身前,东张西望:“什么声音!”
沈筱骤然色变,站起身,抓住了绿萼的手腕,“有人来了。”
沈筱快步走到廊下,一个粗壮的仆妇正好急急跑了过来,直接跪倒在她面前,大声道:“不好了娘子!有人……有人带兵丁,闯入了我们府中,他……”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一道冷铁似的脚步声,已经朝这里逼近了。
“夫人真是叫某好找。”
夜晚的冷风呼啸在吹,把来人身上的血腥味,送到了沈筱鼻尖。
沈筱偏开头,朝绿萼和那仆妇低斥一句:“快滚——”
绿萼已经慌了,还想再说什么,抬头见沈筱的表情冷肃,眼神更是沉了下来,她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觑那不速之客一眼,趔趄着退了出去。
沈筱垂着眼,正要转身,一杆尖锐的长槊忽然自她颈侧擦过,猛地向前一刺——
雕花的木制廊柱美丽而脆弱,不是久经沙场的凶兵的对手,霎那间便发出了一声脆响,裂得干脆。
“夫人这一次,又打算怎么逃?”
沈筱抬起两指,轻轻抵住长槊无锋的部分,而后缓缓转过身来,面容平静地看向眼前的不速之客。
“宇文将军大捷归来,我为何要逃?只是将军此番,该先去东明殿向太皇太后复命,他日我自备薄酒一盏,为将军贺喜。”
沈筱的声音穿透风声,清晰而有力。漫天的风雪落在她眼眸的倒影里,衬不出一点惧色。
即使眼前手执长槊指向她的青年男子,便是蜚声朝野、战功赫赫的镇南大将军——宇文槊。
他的五官硬朗,连眉毛都像是一把马毛插在了雪地里,偏偏很合他凶名在外的气质,疏眉朗目,并不难看。
宇文朔解了头盔,甲却还穿在身上,细雪积于甲胄的缝隙间,这一点白,衬得他的轮廓愈发森冷。
他似乎被沈筱的神态挑衅了,冷笑一声,眼睛却定在沈筱脸上一动不动,就像鹰隼锁定自己的猎物。
“当年你费尽心机,不愿委身于我,可是今日……”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声音也一点点放低,身形差距带来的压迫感越来越强,沈筱却半步不退,只抬起眼帘,在阴影中直视着他。
她轻抬唇角,竟还浅浅笑了:“将军是想得到我?又或者,只是想报当年跪我之仇?”
她的笑靥明丽,宇文槊有一瞬走神,可紧接着听到“跪”这个字时,脸色瞬间就变了,怒道:“我绝不会再中你的计!”
沈筱正要继续说下去,耳畔,一声清脆的啸音破开风声,直朝这边传来——
谁在发箭?
她错愕一瞬,下意识屏息。电光火石间,箭镞的寒芒已经晃到了她眼前,却精准地未伤她分毫,直朝宇文槊握槊的右手而去。
宇文槊瞳孔微动,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是谁放的冷箭,多年征伐的本能已让他闪身避开。
然而这箭来得太快太猛,他的兵器也向来不以轻便灵敏为要,是一把又重又沉的长兵。他毫无防备,迅捷闪避的同时,咣当一声,槊脱了手。
拿不稳武器这件事,对宇文槊来说堪称一场耻辱,他勃然色变,眸中凶光闪现,根本没打算弯腰重新抄起长槊,立时就朝来箭的方向转身,整个人直劈而去。
刹那间急雪回风,廊外,苍翠的柏枝剧烈地颤了颤,细碎的积雪翻腾而起,复又急急落下。
看清了是谁在那儿的瞬间,沈筱瞳仁都放大了。
他什么时候醒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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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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