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用怎样的开场才能留住你?”
迢迢月色无边,楚楚佳人倩影,寂静深院,梨花树下,那生得俊美无双的男子眼眶凄红,声音暗沉嘶哑。
他颤栗不已的手轻轻抚上眼前少女温和的脸庞,少女肤白若雪,只一抬眸却让他的心都为之颤动。
他缓慢垂下眼睑,在鼻息相抵的那一刻,天地骤然变暗。
文暮舟刹那间惊醒,床因为巨幅晃动发出了吱呀的声音。
“什么情况?”
暗香涌动,他的额上还覆有浅浅细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不可思议道:
“我,竟然,做春梦了!!!”
而且,春梦对象,居然是那个才认识一天就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女子……
彼时他梦境中的人,那个唤作叶寒岁的女子,正在另一间寝屋中奋笔疾书,字字泣泪,行行诛心,全都是:文暮舟,你最好老实一点!
*
论起二人的初见,叶寒岁只记得那天一道惊雷划过苍穹,随后寒风乍起,屋内的烛光诡异地摇曳,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下,文暮舟将一把刀抵在了她的脖颈前,随后,叶寒岁为了逃命展开了一个时辰的长途赛跑……
“一失足成千古恨呀……”
要放几天前,叶寒岁怎么能想到自己一个平平无奇的宗门废柴竟然能与一个被三界“通缉”百年的大魔头纠缠到一块。
在两天前,她只是留清宗内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废物。
在一天前,她成了一个被大魔头追杀,死到临头的超级倒霉蛋。
而在今天,她摇身一变和大魔头成了并肩前行的“伙伴”……
留清宗,天下第一宗派,为正派之首,其主要职责是捉拿并惩处来到人界的妖怪。
乾坤之间,共有三界,人界,妖界,神界,但有一物,不属于三界范畴之中,那就是戾气。
爱恨痴嗔,皆可生出戾气,戾气可择主,戾气之主有毁天灭地之能,神界神女护佑苍生,背负诛灭戾气之责,然三代神女皆死于历代戾气之主手中。
而第四代的戾气之主,就是文暮舟。
叶寒岁在宗派里听说过戾气的可怕,也听说过文暮舟的名字,但她和文暮舟的遇见纯属偶然。
事情起因是两天前的夜晚,她因为放跑了一只小妖被宗主罚站两个时辰。
自从老宗门逝去,新宗主继位后,宗门其他弟子对叶寒岁的不待见越来越明显了。
一般来说,能进留清宗的人都是经历层层试炼,达到合格标准才可以留下。
可叶寒岁完全是一个意外。
她在襁褓之中便被丢在了留清宗门外,老宗主心善,将她收留在宗中。
但谁也没想到,叶寒岁,她菜得出奇,菜得不可思议,菜得触目惊心。
骑行、射箭、法咒、剑术……别人花一天学会的东西她花十天也不见得做的比对方好。
她偶尔会怀疑,自己不会是个傻子吧?
叶寒岁长得貌美,可叹惊为天人,又什么都学的慢而且学不精,宗门内自然多了很多闲言碎语。
伤人的话并不是听多了就能习惯的,叶寒岁一个小可怜动不动就偷偷抹眼泪,老宗主走后,她唯一的慰藉就只剩陆云卿,也就是她的师哥。
叶寒岁喜欢陆云卿。
陆云卿大她两岁,十岁便入了宗门,是宗主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无数宗门女子魂牵梦绕的对象。
光风霁月、年少有为、行事光明磊落的少年郎,自是多得姑娘家的垂青。
小时候,叶寒岁喜欢跟在陆云卿后面,然后缠着他让他教自己法术。
陆云卿向来一副冷脸,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叶寒岁让他教,他就教,教完之后,也不管叶寒岁会不会。
但这些足够让叶寒岁欣喜至极,最初一些师兄弟看她长得乖巧可人,也很乐意教她,发现她的愚笨后,便逐渐不耐烦了起来,只有陆云卿始终一视同仁。
这么些年,支撑叶寒岁留在宗门的,一直都是陆云卿。
可这次,连平日里一向沉稳有度的陆云卿也训了她一顿。
她还记得那日来回回荡的阵阵嘲讽鄙夷之声。
“那花瓶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你们有没有看见她刚刚那装模作样的表情,说什么‘他年龄那么小,还没桌子高呢,一直趴在桌子上吃面条,一看就是来人界玩的,怎么可能害人?’哈哈哈,笑死人了……”
“估计是把自己当神女了,想拯救苍生呢。”
“天天在宗门里白吃白喝,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我们除妖的宗门哪有放妖之理?”
“也就师哥脾气好,被这种人缠上还不好意思拒绝,换了别人早嫌她有病了。”
“说不定师哥只是嘴上不说呢,心里早翻了几百个白眼了。”
“……”
那些弟子路过练功台时随意评头论足几句,音量不大不小,似是故意让她听到。
老宗主在世时将她看作女儿,极为疼爱,惹得很多人眼红,老宗主逝世后,他们自是能多报复几分就报复几分。
叶寒岁一个人站着,她低着头,无措地抓着袖口,眸色也随着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翻涌出的泪水被强制性地压了下去。
她可以忍耐一切,可直到陆云卿携卷一阵淡淡的檀木香走到她面前时,她的自尊心被彻底击碎。
身姿挺拔的乌衣少年平静地看着她,声音冷清,前前后后只说了三句话。
“前宗主让我照顾你,可还未到月半,你就已经被罚站三次了。”
“叶寒岁,像你这般行事,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如果你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就不要那么善良。”
叶寒岁在看到陆云卿的那一刻心中本如拨云见日,听到他的话后,嘴角的笑意瞬间被失落取代,她的语气透露着尴尬的局促与小心翼翼。
“师哥,我也让你感到麻烦了吗?”
陆云卿沉默。
对于叶寒岁来说,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偌大又寂静的练功台上,只有心境不同的二人对立而站,黄昏的剪影模糊,秋风的缠绕无解,少女眼底原有的清澈逐渐斑驳,倾覆在心尖的爱意此刻化为了缄默不语。
夕阳西下,陆云卿的身影被拉长,温润却疏离的公子自带一身正气,决然离去。
等到晚霞染上尘埃,等到天地晦暗不明,叶寒岁才落寞地回到了寝屋。
她在角落里抹去眼泪,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笨,笨到连师哥都嫌弃。
恍惚间,她心中骤然产生了一个想法:离开宗门,找神女,求她帮我。
“我什么都不会,离开后对宗门也没有影响。”
叶寒岁没带太多东西,她收拾了几件衣服,一些银两,还将陆云卿在自己及笄之年送的那把刀带上了。
背着行囊,顶着哭肿的眼睛,天一亮她就偷偷跑出宗门,因为心中郁结难消,她便一直赶路,走到傍晚,才来到一处客栈歇脚。因为难过,没什么胃口,她便直奔着二楼的床上去了。
她也没想到,一个时辰后,她的生命轨迹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一切,只是因为遇见了文暮舟。
小床上,叶寒岁翘着二郎腿躺着,她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忽然有些伤感了。
如今她这般跑出来,确实是冲动了,她是有私心的,如果师哥来找她,她立马就回去,可她更害怕,怕没有人在意自己。
她放下二郎腿,翻了个身,用被子盖住了头,赌气般说道:“反正都嫌我没用,跑都跑出来了,肯定不能轻易回去。”
叶寒岁天未黑便睡下了,直到听到楼下传来了吼骂声与哭喊声才突然惊醒,她心中顿感不妙,蹑手蹑脚地出了门,躲在栏杆后面,偷偷地探头向下看。
楼下已经一片狼藉,几具尸体横陈于地,好几张桌子被翻了个底朝天。
一群留着络腮胡的肥壮男人扛着几把大刀,用刀挑了挑地上的尸体。
才睡了一个时辰不到,热闹的客栈怎么就成这样了?
她脑袋嗡嗡的,半蹲着身,整个人吓傻了,不敢轻易妄动。
地面上尽是血迹溅射的痕迹,强盗们擦了擦带血的刀,笑得渗人。这群人关上了客栈的大门,将尸体拖到一旁,也不管地上的血迹,又摸了摸尸体上还有没有值钱的东西,随后吐着唾沫大摇大摆地坐在了椅子上,端起桌子上的酒肆意地笑着灌入喉中。
“去看看楼上还有没有人。”
为首的人强盗发了话。
“完了……”
叶寒岁差不多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了,她面色惨白,说实话,这么些年,她虽跟着宗门中的师兄弟捉妖也见过不少场面,但从未见过这等血腥之景。
她颤颤巍巍地掏出了陆云卿送给自己的那把刀,看着逐渐走上楼梯的几人,心中太过害怕,欲哭无泪:打又打不过,这下死定了。
她想悄悄退回房门,这样可以死的慢一点,可显然她没机会了,且不说这些强盗已经开始向上走了,她就算躲过去了还得迅速在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将它关上,她做不到。
“我才刚出来呀,没必要死这么快吧!”
叶寒岁“老泪纵横”……
而文暮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
绝望之际,“嘭”的一声,客栈大门被踢开,所有强盗都定住了身,转身望了过去。
秋风袭来,雷声轰鸣,无尽的黑暗中,文暮舟玄衣乌发,漫不经心地走了进来,他先是垂眼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挑眼看了看几个强盗,神情无半分波动,不紧不慢道:
“昨晚睡得不舒服,早上一睁眼,发现我的剑竟然被偷走了。”
他顿了顿,眸中带着几分戏谑地看着眼前的一群强盗,果然其中一位将怀中的剑抱紧了几分,文暮舟语气中莫名带这些慈悲,他问道:“所以是哪位大侠拿了我的剑呀?还请还给我。”
兴许是没想到文暮舟这么淡定,强盗们都纷纷下了楼,他们站到了一起,将放下的刀又扛了起来。
拿剑的那人轻蔑道:“一个小白脸,用这么好的剑,暴殄天物!何况,我们抢走的东西岂有还的道理?”
其他人看文暮舟这温和的打扮,一看就不像混迹江湖的人,便也放下提防,显得毫不畏惧,甚至哄闹了起来:“我看呀,这个小白脸长得不错,若是卖出去也能卖个好价钱!”
几个人肆意疯笑,全然没注意到文暮舟眸色渐冷,他勾了一下唇,装出的慈悲此刻烟消云散,他只轻轻挥手,抱着剑的人立马被甩了老远,剑飞回到文暮舟手中。
众人目瞪口呆,他们此时才反应过来:
“是妖,妖怪!”
叶寒岁虽躲在楼上,但这热闹她是一点也没少看,她看得清楚,那法术中带着的不是妖力,而是戾气!
叶寒岁瞪大了眼睛,他难道就是师哥口中的文……文暮舟!
“我不至于这么倒霉吧,遇到两波穷凶极恶之徒。”
“怎么办,我要死在这里了……”
“他们黑吃黑,说不定我能侥幸逃走。”
“怎么逃呀,我这么弱……”
叶寒岁紧张地注视着楼下这两方的人,为自己想好了的一百种死法,她低头看了看手中握着的刀,刀柄上镶嵌有红蓝相间的宝石珠玉,雕刻着凤凰花纹。
她轻轻抚摸着刀柄的纹路,声音呜咽:“师哥,我要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楼上的叶寒岁暗自伤怀,楼下的文暮舟不自觉皱了皱眉。
那些强盗们慌张了一瞬,不愧是杀人的勾当干得多,他们很快冷静下来,强盗头子拿刀指着文暮舟:“妖又何妨?卖不了杀了就好!”
文暮舟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剑,他本无意再搭理这群人,可他们实在嚣张。
他轻轻叹气,故作遗憾:“看来,我是不能好好走了。”
“兄弟们,我们上……”
“上”字未说出口,为首的强盗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文暮舟随意打了一个响指,地上的碎瓷盘腾空而起,将他们团团为主。
尖锐的裂口朝着强盗们的额头,众人瞬间吓得大汗淋漓,一动也不敢动,文暮舟唇间发出一声轻叹,他又打了一个响指,甚至没给这群人哀鸿遍野的时间,只一眨眼,便鲜血四射。
而在这过程中,文暮舟一直都在端详着自己的剑,连头都没有抬。
前一秒还喧闹的客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寂静之中,刚刚还活着的人此刻变成了一具具鲜血还尚且温热的尸体。
叶寒岁又惊又怕,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心中祈祷着文暮舟赶快走,千万别发现自己。
文暮舟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他缓慢转身,似有要出门的架势。
叶寒岁咬着下唇,心中捏了一把汗。
忽然,文暮舟停下脚步,他慢慢回头,踱步走到桌子前坐下。
接着他轻拂衣袖,随手从桌上拿出一根筷子。
“这是在干什么?全都是死人,他怎么还待在这……”
心中的话还未说完,那筷子突然从楼下以极高的速度飞来,由叶寒岁的颈间擦过,直直地插在了厢房的门上。
“啊——”
叶寒岁没忍住尖叫了出来,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呼啸的声音犹在耳畔,还未等她反应,一股强大的力量又将她猛然卷起,她的身体被这力量控制,不得挣脱,晃眼间便被送到文暮舟的面前。
惊慌之中,少女最后的寄托,是那把始终高高举起的刀。
文暮舟眸色缱绻,他看着举刀的叶寒岁,挑眉道:“你,要杀我?”
眼前男子神色平淡中带点轻蔑的倦意,他轻轻张口,饶有兴趣地看着不自量力的少女。
少女一袭粉衣,身姿纤细,娇中带媚,眼眸恍若小鹿一般灵动,此刻却增了几分惊恐。
叶寒岁手中的刀凝在了半空中,她的心中反复重复着两个字:完蛋,完蛋,完蛋……
完蛋!草率了!
一声雷鸣乍起,她忽地抖了一下,睫毛微颤,然后拼命挤出笑容:“当然不是呀!”
说着,她用刀柄轻轻蹭到自己的雪白脖颈上,笑得心虚不已:“我什么都没看见,我脖子痒,只是想挠痒痒……”
桌子上的烛光摇曳,滴落的蜡不知不觉溢了出来,整个客栈笼罩在暗流涌动的危险之中,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还尚存余温,鲜红的血渗得形状诡异。
大门敞开着,外面漆黑一片,偶有疾风吹入,叶寒岁的青丝在风中缠绕,她的狡辩显得无力且多余。
文暮舟缓缓站起,那双银灰色的眸仿佛镶嵌了一颗上等金曜石,在眼波流转间他静静打量着慌张的叶寒岁,随后手指一勾,那刀就掉在了地上。
“啪嗒”一声,叶寒岁花容失色,吓得连连后退。
文暮舟则弯下身捡起刀,修长的手指在刀刃上轻轻滑动,刀刃锋利,男人的手指被划出一道口子,他看着流出的血,不动声色,语气漫不经心:“用刀挠痒,姑娘真是不同寻常。”
他的影子被烛光映照在暗黄色的墙壁上,那温柔的烛黄与他冷漠的眼格格不入,他话锋一转,笑意渐深却越发虚假:“都用刀了,只用刀柄多没意思,何不试试刀刃?”
他说着,便玩笑般地将刀凑近叶寒岁的脖子。
叶寒岁“啊”得大叫一声,拔腿就跑。
“苍天呀,我后悔了,我再也不偷偷跑出来了!”
黑夜中,回荡着她鬼哭狼嚎的声音。
路漫漫其修远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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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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